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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节

约翰·克里斯朵夫-第2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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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又不安又恳切的来信置之不复。他想赶来,她教他不要来。过了两三个月,她又恢复了以前那种严肃而恬静的口吻,认为把自己的弱点交给他负担是桩罪过。她知道她所有的感情都会在他心中引起回声,也知道他需要依傍她。她并没怎么苦苦的压制自己。她的能够得救是靠一种精神上的纪律。在倦于生活的情形之下,使她还能活下去的只有两点,就是克利斯朵夫的爱情和她那种意大利女子的宿命观念,——快乐也罢,痛苦也罢,骨子里她都是这个性格。这宿命观不是从智慧来的,而是一种动物的本能;凭着这本能,一头困惫之极的野兽会不觉得自己的困惫而眼睛发呆着望前走,象做梦一样,忘了路上的石子,也忘了自己的身体,直走到倒在地下为止。宿命观支持着她的肉体。爱情支持着她的心。她自己的生命已经消耗完了,只因为有克利斯朵夫可以给她寄托而活着。然而她那时更小心的避免在信中表白她的爱。没有问题,这是因为她的爱情比从前更强了,但也因为老记着亡儿的反对,使她的爱情受着良心的责备。于是她缄默了,强迫自己在某一个时期内不再写信。 
  克利斯朵夫不明白这缄默的道理。有时,他在一封语气单纯而平静的信中听到一些出人意外的口吻,表示有一股硬压着的热情在那里哀号。他吓坏了,却一句话都不敢提,好比一个人屏着气,生怕那个幻象消失。他知道她下一封信一定是特别冷淡的,因为要遮盖这一次的感情……然后又是一片恬静…… 
  一天下午,乔治和爱麦虞限在克利斯朵夫家里。两人都想着自己的烦恼:爱麦虞限是对于文坛的牢骚,乔治是为了某次运动比赛的不如意。克利斯朵夫心平气和的听着,很亲热的跟他们打趣。忽然有人打铃,乔治去开了。原来高兰德的当差送一封信来。克利斯朵夫坐在靠窗的地方看信。两个朋友继续讨论,没看到背对着他们的克利斯朵夫。他走出了房间,他们根本没觉察,而等会发觉了也不以为意。但因为他老是不出来,乔治就去敲隔壁的门。没有回音。乔治知道老朋友的怪脾气,便不再坚持。过了几分钟,克利斯朵夫进来了,神色很镇静,很疲倦,很温和。他因为冷淡了客人表示很抱歉,又把刚才打断的话接下去,提到他们的烦恼,说了许多安慰的话。他的语迫使他们莫名片妙的非常感动。 
  然后他们走了。乔治跑到高兰德家,看见她哭得泪人儿似的。她第一句就问: 
  “他受到这个打击怎么样啦,那可怜的朋友?真是太残酷了!” 
  乔治听了莫名其妙。高兰德向他解释,说她才送信去把葛拉齐亚故世的消息通知克利斯朵夫。 
  葛拉齐亚来不及向任何人告别就去了。几个月来,她的生命差不多已经连根拔起,只要轻轻的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这次的流行性感冒发作的上一天,她接到克利斯朵夫一封温柔的信,大为感动,想要叫他来,觉得一切把他们分隔的理由都是虚伪的,罪过的。因为没有精神,她把写信的事拖到下一天。到了下一天,她又不得不躺在床上,写了几行就头昏脑晕,而且也踌躇着不敢写出自己的病状,怕惊动克利斯朵夫。他那时正忙着练习一阕带有合唱的交响曲,根据爱麦虞限的一首叫做福地的诗写的:两人都很喜欢这个题材,因为有点象征他们的命运。克利斯朵夫把这作品向葛拉齐亚提过好几回。第一次的演奏定在下星期内……那当然不该打搅他。葛拉齐亚在信中只说起自己伤风,后来还以为说得太过分,便撕掉了,又没气力再写。她预备晚上再动笔。不料到晚上已经太迟了。要他来已经太迟了。连给他写信也太迟了……死真是来得多快!要几百年才能培养起来的东西,不出几小时就被毁灭了……葛拉齐亚只来得及把手上的戒指交给女儿,要她转交克利斯朵夫。她一向和奥洛拉不大亲近,现在要离开世界的时候,才抱着一腔热情瞅着这张留在世界上的脸,紧紧的握着女儿的手,这只手将来可以代表她去握她朋友的手的;她快乐的想道: 
  “我没有完全离开世界。” 
  怎么?我说,气势这样伟大的,充满着我耳鼓的, 
  同时又这样温柔的声音,是什么声音?…… 
  ——《西比翁之梦》① 
  … 
  ①《西比翁之梦》为古罗马作家西塞罗所著《共和国》第六卷内的一篇。 
  乔治热情冲动之下,从高兰德家里出来又回到克利斯朵夫那里。高兰德平日冒冒失失的话,早已给他知道葛拉齐亚在他老朋友心中所占的地位,甚至——(青年人是不知轻重的)——他还当做打哈哈的资料。但那时他又同情又紧张,体会到这样一件祸事所能给克利斯朵夫的痛苦;他要跑到他前面,拥抱他,可怜他。因为知道克利斯朵夫的感情非常激烈,所以看了他刚才那种镇静的态度不大放心。他打了铃。没有动静。他再打铃,又照着跟克利斯朵夫约定的暗号在门上敲了几下,才听见一张椅子移动的声音,又听见沉重而迟缓的脚声。克利斯朵夫把门开了,脸上那么平静,使本来预备扑到他怀里去的乔治呆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克利斯朵夫很和气的问:“是你吗,孩子。可是忘了什么东西吗?” 
  乔治心慌意乱,结结巴巴的回答说:“是的。” 
  “那末进来罢。” 
  克利斯朵夫过去坐在乔治没有来以前就坐着的椅子里:靠着窗口,把头仰在椅背上,瞧着对过的屋顶和傍晚天上的红光,根本不理会乔治。乔治假装在桌上找东西,偷偷对克利斯朵夫瞅了一眼。老人脸上毫无表情,夕阳照着他上半部的腮帮和一部分额角。乔治走到隔壁屋里,好似继续找着什么。刚才克利斯朵夫便是拿了信把自己关在这儿的。此刻信还在床上,被褥上清清楚楚有个身体躺过的痕迹。另外有本打开的书掉在地毯上,正翻在摺绉的一页。乔治捡起来一看,原来是《福音书》里叙述玛特兰纳遇到园丁的一段。① 
   … 
  ①据《新约·约翰福音》第二十章,玛特兰纳于耶稣葬后到墓上去,发见墓穴已空,回头看到一个人,以为是园丁,其实便是复活的耶稣。此处隐指一个人见到了真主而不认识。 
  他又回到外面的屋子,东翻翻,西找找,免得手足无措,觑空又对一动不动的克利斯朵夫望了一眼。他很想告诉他,他替他多么难过。但克利斯朵夫神色那么开朗,使乔治觉得说什么都不大得体。那时的情形仿佛倒是他需要人家安慰了。他怯生生的说了句:“我走啦。” 
  克利斯朵夫头也不回过来,只说:“再会吧,孩子。” 
  乔治走了,轻轻的带上了门。 
  克利斯朵夫这样的呆了好久。天已经黑了。他没有痛苦,没有思想,没有一个确切的形象。他好比一个困顿不堪的人,听着一阕模糊的音乐,并不想了解。赶到他弯着腰站起来,时间已经到了深夜。他望床上一倒,呼呼睡熟了。音乐继续在那里响着。 
  于是他看见了她,她,那个心爱的人……她对他伸着手微微的笑着说: 
  “现在你已经越过了火线。” 
  他的心溶化了。一片和气充塞着明星密布的空间,各个星球的音乐展开着它静止的,深沉的洪流…… 
  他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极乐的境界却依旧存在,听到的话始终在那里,象遥远的微光。他下了床。一种无声无息的,神圣的热诚鼓动着他的心。 
  ……现在我看到了,我的儿子, 
  在俾阿特利斯和你之间只有这堵墙壁…… 
  可是他已经跨过了他和俾阿特利斯之间的墙壁。① 
   
  ①俾阿特利斯为但丁终生倾慕的爱人,上引诗句见《神曲·净罪界》第二十七。 
  他一半以上的灵魂久已到了那一边。一个人越是生活,越是创造,越是有所爱,越是失掉他的所爱,他便越来越逃出了死神的掌握。我们每受一次打击,每造一件作品,我们都从自己身上脱出一点,躲到我们所创造的作品里去,躲到我们所爱的而离开了我们的灵魂中去。最后,罗马已经不在罗马了;自己最好的一部分已经在身外了。在墙垣的这一边,只有一个葛拉齐亚把他留着。而她也去了……现在,痛苦世界的门已经给关上了。他心里非常兴奋的过了一个时期,不觉得再有什么束缚,不再等待什么,不再依靠什么。他解放了。斗争已告结束。走出了战场,他望着燃烧的荆棘在黑夜中熄灭了。它已经离得很远。荆棘的火光替他照着路的时候,他自以为差不多到了山顶。可是从那时期,他又走了多少的路,而山顶并不见得更近。现在他才知道,即使永远走下去,也到不了那里。但是一个人进了光明的区域而没有把所爱的人丢在后面,那末即使跟着他们永远走下去,你也不会觉得时间太久。 
  他闭门不出,也没有一个人来敲门。乔治把所有的同情一下子发泄完了:回到家里,放了心,第二天就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高兰德上罗马去了。爱麦虞限一点都没知道。他老是那么小心眼儿,不声不响的生着气,因为克利斯朵夫没有去回拜他。克利斯朵夫因此尽可以安安静静的和他心坎里的人作着无声的谈话;——从今以后,她象母腹中的婴儿一般不会再跟他分离的了。而他们的谈话又是多么动人,非言语所能形容,便是音乐也不大能表达出来。克利斯朵夫感情洋溢的时间,只能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听着自己的心歌唱。或者他坐在琴前,让他的手指几小时的说着话。在这一个时期,他的临时即兴比一生任何时期为多。他不把自己的思想写下来。写下来干吗呢? 
  过了几星期,他重新出门和大家相见:除了乔治以外,跟他亲近的人谁也没想到他那些经过的情形。临时即兴的习惯还保留了一些日子,往往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一天晚上,在高兰德家里,克利斯朵夫在琴上弹了差不多有一小时,他尽量的发泄,忘了客厅里都是些不相干的人。他们都不想笑他。这些惊人的即兴把大家听得皇皇然不知所措。连那般不懂其中意义的人,心里也难过极了;高兰德甚至含着眼泪……克利斯朵夫弹完了,突然转过身来,看到大家激动的情形,便耸了耸肩膀,大声笑了出来。 
  他到了一个境界,便是痛苦也成为一种力量,——一种由你统制的力量。痛苦不能再使他屈服,而是他教痛苦屈服了:它尽管骚动,暴跳,始终被他关在笼子里。 
  这个时期产生了他的最沉痛同时也是最快乐的作品。其中有《福音书》里的一幕,那是乔治一听就知道的: 
  “女人,你为什么哭?” 
  “因为有人把我主挪走了,不知道放在哪里。” 
  她说完之后转过身来,看见耶稣站在面前:而她不 
  知道就是耶稣。 
  ——另外有一组悲壮的歌,依着西班牙的通俗歌谣写的,其中特别有一首情歌,凄怆的情调好比一朵黑色的火焰: 
  我愿成为那座埋葬你的坟墓, 
  使我的手臂可以永远抱着你。 
  ——还有两阕交响曲,题目叫做《平静的鸟》和《西比翁之梦》。在约翰·克利斯朵夫·克拉夫脱的全集中,这两件作品是把当时音乐上所有最高的成就,结合得最完满的:德意志的那种亲切、深奥、富有神秘气息的思想,意大利的那种热情的曲调,法兰西的那种细腻而丰富的节奏,层次极多的和声,都被他融和在一起了。 
  这种从“生离死别的悲痛中发生的热情”,维持了两三个月。然后,克利斯朵夫怀着坚强的心,踏着稳实的步子,又回到人生的行列中去了。悲观主义的最后一些雾霭,苦修的心灵的灰暗之气,半明半暗的神秘的幻境,都被死亡的风吹开去。纷纷四散的乌云中显出一条长虹。天色更明净,好象被泪水洗过了似的,堆着微笑。这是山峰上恬静的黄昏。 
    
   
    
  
 
 
 
 
 
 
 
 
 第四部

    

  潜伏在欧罗巴森林里的火开始往上冒了。这儿给你扑灭了,它在别处又烧起来。浓烟滚滚,火星四射,从这一处跳到那一处,燃着干枯的荆棘。在东方,前哨战揭开了国际战争的序幕。整个的欧罗巴,昨天还带着怀疑色彩而萎靡不振的,象死了的树林一般的,今天已经被大火包围了。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厮杀的欲望。战争随时可以爆发。你把它压下去了,它又抬头了。最无聊的借口也能成为它的养料。大家觉得受着偶然的支配,偶然就能发动争端。连一般最和气的人也感到事情不可避免了。那些理论家正扯着普鲁东的旗号讴歌战争,认为可以发挥人类最高的德性…… 
  西方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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