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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潇湘月-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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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田跟李白一样,也喜欢在言语中损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周公权已经明指了出来,再要多说下去,就是得罪主人了。而目前他正有求于周公权,否则也不会参加这场无聊的宴会了,强把一口气忍了下去,却又不甘心。
  尤其是折在一个女子的手下,他更不服气,眼珠转了一转道:“我还有一句,请意娘一对。”他手指看身后的桃红的脸上吟道:“冬瓜霜后频添粉。”
  冬瓜是几种不畏寒的蔬果之一,因为它的瓜皮外表有一层白色的霜粉,是从内部分泌而出,以抗御风霜之侵蚀,他用来形容小桃红的脸,倒是很恰当。
  因为小桃红的脸长长的,就像是冬瓜,因为在病后,为掩神色憔悴,的确是多搽了一点粉。
  这形容不为不贴切,只是过于捉狭一点,小桃红听了只有勉强她笑道:“蒋大人怎么拿奴家来开玩笑了!”
  说着话,声音略有哽咽,那笑容也就十分勉强,谭意哥听了心中很不以为然,觉得这个人太没有度量,而且也几近可恶,因而指看蒋田身上的衣服道:“木枣秋来也着绯。”
  木枣就是枣子,未成熟时是青绿色的,到了秋后成熟,果皮转为红色,所以了称为红枣。
  不过这一句用在当时更为妥切。
  因为蒋田只是六品府丞,衣着绯红,在官秩品序里,品职并不高,宦海浮沉多年,依然是个副职小吏,跟他同榜的周公权却已经高过他许多了。
  谭意哥用木枣看绯来形容他的衣服,应景对句,还有一个打趣的地方,因为蒋田的酒量不高,几杯下肚,人没有醉,酒意却先爬上了脸,红得就像是秋天的枣子。
  在谭意哥的意思,只是用这雨点来调侃一下蒋田,以报复一下他对桃红的谐谑,所以才说完后,立刻自己筛了一爵笑道:“奴家无状,冒犯蒋老爷了,不过蒋大人以人色比物为题,奴身的对句也只好应景,冬瓜对木里,也不够妥切,奴家自罚一钟了。”
  她喝下了一钟,对座的蒋田却气得直翻眼,举手一拍桌子喝道:“岂有此理。”
  站起身来就这么拂袖而去。倒是引起了举座的诧然,做主人的周公权感到更是下不了台,直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在快走到厅堂门口时,才沉声道:“来人哪!”
  两旁的公役忙上前应诺,周公权沉声又道:“送蒋大人!”
  蒋田走到厅堂门口时,心中已感失悔,自己太失仪了,纵使跟谁过不去,也不能对主人失礼呀,但自己的做法,倒像是在跟做主人的周公权过不去了。
  他听见周公权招呼人的时候,脚步略慢一慢,以为周公权是叫人劝自己回去,那时自己回去是不好意思的了,但至少可以推说酒力不胜或是身体不适,使双方都好下台。
  及至听见周公权叫送客,才知道主人已动了气,无可挽回了,因此只得道:“不敢有劳,多多打扰。”
  就这么一脚去了,场面自然很难堪,学堂寂然,周公权的脸色很难看,哼了一声道:
  “难怪他一直蹭蹬难以得意,就凭这个性情,又岂是有出息的。”
  谭意哥也很惶恐,连忙走到周公权的面前跪了下来,惶惑地道:“奴家无状,冒渎了宾客,请大人降罪。”
  周公权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把她扶了起来道:“这不能怪你,是他的气度太仄了。”
  及老博士却笑道:“这小子是太不成材了,没有一点读书人的气质,他自己拿桃红来开玩笑就感到得意,意哥不过回敬了他一句,居然摆出这付德性来……。”
  谭意哥被扶了起来后,楚楚地依偎在周公权的下座,畏怯怯地道:“其实奴家也没什么呀,只是庭前酒后游戏笑谑,博个高兴,没想到蒋老爷就认了真……。”
  及老博士笑道:“意哥,他的气度虽是仄了一点,不过你的对句也太叫他难堪了。因为那不单是笑谑,而是在揭他的痛疮疤,难怪他要气跑了的。”
  谭意哥闻言更为惊诧道:“老爷子,奴家怎么敢!”
  周公权也道:“及老,这不能怪意娘,她根本就不知道,言者无意,是蒋田的心里有鬼……。”
  他压低了喉咙道:“蒋田在结算钱粮的时候,出了点漏子,叫人告了一状,上宪正在审查,假如调查属实,不仅要去官,恐怕还会兴起大狱,你说他秋来着绯,岂不是在挖他的根!”
  谭意哥睁大了眼,憨然地道:“周大人,奴家还是不懂你的话。”
  及老博士笑笑道:“你没看过决死囚的犯人?”
  谭意哥身子一震道:“没有!那与我的对句有什么关系呢?”
  及老博士叹了口气道:“你真是的,到现在还不懂,没死的囚徒在绑赴市曹的时候,都是身着红衣的,而且决囚都是在秋天,叫做秋决,你说他秋来也着绯,那不是分明说他今年秋天会身遭大辟吗?”
  谭意哥的脸都吓白了道:“奴家是真的不知道,因为蒋大人今天穿的官袍也是绛色,奴家才引以为句,怎么会想到那些地方去!”
  周公权轻叹道:“一样是绯色,却有荣辱之别,新科状元的袍子也是大红的,跟决囚的衣着颜色相同,他如果是春风得意,高魁秋比,你的话就是奉承颂扬了,他欢喜都来不及,但是他正以另一种心情,自然是听不得你的那句话了。”
  谭意哥万分不安地道:“这就难怪蒋大人会生气了,是奴家太不应该了,回头奴家就上家里他去磕头陪罪去。”
  周公权摇摇头道:“不必了!”
  “他只听见了一点风声,还不知道事情的轻重,跑来找我帮忙设法疏通一下,我点了他两句,这家伙居然还跟我耍过门,来个一推三不知,看来是只好由他去了。意娘,你别担心他会对你怎么样,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别去谈他了。”
  谭意哥却道:“周大人,公门之中好修行,他多少是你的同榜,你就念在同年的份上,也该拉他一把。”
  周公权道:“我如是不念情份,今天这个宴会,根本就不会邀他来了,别人遇上了这种事,避之唯恐不及,还会把麻烦往身上拉。我好心想招呼他一下,他居然还以为我在打他的主意,一个劲儿的装糊涂不说,似乎还怪我不肯帮忙,若他刚才的态度,可见他约为人了。”
  谭意哥还要说什么;及老博士已经阻止了道:“意哥,这些事你不知道,也不要多插手了,周大人今天是属新第一次请客,你得替他好好招待一下客人才是。”
  周公权也似乎有意撇开这个话题道:“对!对!意娘,你的捷才我是领教了,听说你的歌喉也是绝顶的,快把你的新词给我们唱两曲,让我们一饱耳福。”
  谭意哥因为惹出了事,心中甚感抱歉,倒是十分巴结,她为周公权唱了几阕自己作的歌词,赢得满堂叫好,又为那些客人们唱了几首时下流行的浅俚歌谣,使得那些客人们也兴致万分。
  因为平时,谭意哥是不肯唱那些歌的,这倒不是她自抬身价,而是因为她才思敏捷,出口成章,连一般名家的佳章都很少引用,每次猷歌,都是即席自就,而且据一些饱学之士的月旦,认为她的诗章除了老练不如,气势稍弱外,立意用句,都不比时下的名家老手差。
  有了这个条件,大家自然也就不好意思去要求她唱那些过于俗气的歌谣了。
  唯其如此,今天才显得特别难得,而更难得的是那些俚俗的歌曲到了她的口里,听起来就另具韵味,化俗成雅了。
  因此除了先前发生的那一件小小的不愉快外,这一次的宴会是非常成功的。
  包因为有她把气氛调弄得很融洽,周公权与那些大粮户之间的私下公务也谈得颇为愉快,宾主尽欢,在一团和气之下结束的。
  因此,席散之后,周公权特别另外给了她一个盒子,笑着道:“意娘!我在未履任的时候,有人就告诉我说此间的粮户都很难缠,而且也多少有点后台,不易相处,我正为此烦恼,那知今天一会,居然十分顺利,这都是你的功劳,所以我要谢谢你……。”
  谭意哥忙道:“大人这话奴家可当受不起。”
  及老博士也没有走,笑笑道:“你当受得起的,那些个米虫们本来是很惹厌,连我老头子都有点讨厌他们,可是今天他们却通达得很,这多半是与心情有关,人在高兴的时候,就好说多了,所以我才向周大人特别推重,说是你的功劳,叫他好好地酬劳你一下。”
  周公权一笑道:“何须及老推说,我也看得出是意娘的力量,其中有个最难说话的橛头明白地说了,就凭我能让你为他们唱几支曲子的份上,他们也不便再拿了,这不明摆看是你的人情吗?所以找也不说是酬劳了,这里面是一对珠花,东西不值钱,却是我从京师带来的,手艺花样都巧,长沙市上,恐怕还找不到,你拿着玩吧。”
  听他这么一说,谭意哥倒是不便再推辞,而且周公权的语气很随便,她也没想到那对珠花的价值有多高,叩头道谢后,就告辞了。
  及老博士是跟她一起走的,这个老人对谭意哥是真爱惜,几乎是把她当孙女儿一般地疼。
  虽然谭意哥的轿夫是四个壮汉,绝不怕什么坏人欺负了,但是有机会,他仍然要亲自送意哥回到香闺,在她们那儿坐一下,尝尝丁婉卿亲手炖的小点心,再回家去。
  有他老人家伴随同行,的确也有点好处,因为长沙市上有一些新贵的纨裤子弟,经常会拦下曲巷娘子们的轿子胡调一番,谭意可没遇上过这种事,因为及老博士在长沙市上很有威严,那些年轻无赖子弟看见他的大驾,早就躲得远远的了。
  今天照例回到了可人小筑,丁婉卿也照例地把炖得烂烂的,又用井水湃好的两盏百合莲子汤准备好了。
  一则是为了消暑清火,一则也是点点心,曲巷娼女赴宴,只有侍候陪人喝两盅酒,很少有机会吃东西的。
  一则是没这个规矩,二则也没这个功夫,因为她们每逢上菜的时候,也是最忙的时候。
  所以尽避山珍海味,一道道地摆在她们面前,也只有闻闻香气的份,早在出堂差之前,她们就得先吃点东西,垫垫饥,回来后,再补点小吃。
  谭意哥的身价不同,差不多的场合,她都是在主宾席上,而且也能挨到个座位,多少也能吃到点东西,只是她自己也得见亮,虚应故事一下,也不能大啖大嚼的。
  而且回来后,这一道小点是丁婉卿对她的爱与体贴的表现,母女俩也借这个机会,聊聊出堂差的事,告诉丁婉卿一点外面的趣闻。
  这也算是她们生活中的一点乐趣。平时是母女两个吃,若及老博士来了,丁婉卿就让出自己的一份,所以进门坐定后,及老博士就笑道:“婉卿,今天又要偏了你了,我老头子的酒喝多了,口里正渴得厉害,这东西又凉又润喉还带解酒,我就不客气了。”
  丁婉卿笑着道:“老爷子说什么话,这本就是为你准备的,我怕胖,一向不吃甜食的,丫头今天又费你的神照顾了,那位新来的周大人没笑孩子不懂规矩吧!”
  谭意哥伸伸舌头道:“今天可闯了祸了,不过还好,没挨骂,还骗了样东西回来。”
  她拿出那个锦盒,打开来,顿时珠光灿烂,竟是两架上好珍珠串成的牡丹花。手工精巧不说,就是那数十颗晶莹滚圆的珠子,也价值不菲。
  谭意哥自己也吃惊了道:“这太贵重了,怎么能收呢?我看还是退回给他去。”
  丁婉卿也道:“英儿,你也真是的,怎么不看看就糊里糊涂收了下来,那位周大人没说什么别的吗?”
  及老博士笑笑道:“我倒没想到周公权这小子出手如此大方,既然已经收了下来,也就算了。”
  丁婉卿忙道:“老爷子,英儿年纪小,不懂事!你要多照顾她一点,那位周大人是……”
  及老博士摇摇手道:“你放心,周公权是陆象翁的门生,意哥也是陆老儿的弟子,他不敢对意哥转什么不好的念头,否则陆老儿不拿戒尺打断他的狗腿才怪。”
  “可是他给英儿这么贵重的赏赐,又为的什么呢?”
  及老博士想了一下才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比起意哥今天给他的帮忙来就不算什么了。”
  谭意哥不禁诧然道:“我给他些什么帮助呢?”
  “你帮他气走了蒋田,帮忙他向那些粮户们递出了消息,帮忙他跟那些粮户们达成了协议,大家欢欢喜喜地接洽好事务,这个忙还不够大吗?”
  谭意哥更糊涂了,不禁张大了眼睛道:“我这就算帮忙!我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及老博士笑道:“妮子,你到底还嫩,尽避你冰雪聪明,可是对性情练达,却还是一窍不通,我相信婉卿都已经明白了,你却还不知道。”
  丙然丁婉卿笑了笑道:“那也不算个什么,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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