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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子衿 [历史之三国衍绎]-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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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这一辈子的话,都在那一日说完了。
  从此行同陌路,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走到窗边,也学着他的样子靠住,窗棂不高不低,恰好梗得浑身都不舒服。
  那人居然就这么卡在当场娓娓动人地说了一个下午——他最后说过,应该先取吕布,再攻袁绍。
  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不是信誓旦旦说要为刘备雪耻的么?曹操笑,关羽——那个让人如芒在背的男人的眼神,他倒是一直没忘记。
  将军把你赏给我了么?正式地。郭嘉趴在走廊每人靠上,看着两个小厮将翠娘的箱笼抬进院子,又出去抬了一箱——你的家当还挺多的嘛。
  翠娘忙着推开边厢房的门,许久回头道,郭大人,从此翠娘可领不到将军府的例钱了。
  无妨无妨,将军发你多少,郭某决不比他亏待于你。
  郭嘉面无表情盯着眼前的一丛灌木发呆,语气却像带着要溢出来的笑意——将军府里的人不说上百也有好几十,在这儿自然比从前辛苦,翠娘在郭祭酒府上,那可是宝贝。
  不如——我的俸禄,分你一半好了……
  大人说笑了,翠娘打发小厮离开,合上院门。
  不不不,不是说笑,看样子,不出多久将军又要出征了。
  郭嘉扯住灌木一根枝条,绷紧,蓦地一松手,整棵树哗啦啦摇晃一阵——你说这次我要不要去凑凑热闹呢?
  大人身子未全养好,恐怕不宜随军。翠娘拦——何况,况大人有什么差错,将军又要责问翠娘了。
  反正在哪儿都是一样不好——郭嘉脸上终于也浮出笑意来,那么,若离了这院子,将军就不会怪罪你照料不周。
  可是……
  吕布虽然只是一介莽夫,怕只怕他听陈宫的话——那陈宫,和你们将军可是故交。郭嘉站起身来,舒展筋骨——将军他,真怪罪过你照顾不周?
  翠娘已从房里拿出了披风,郭大人,眼见入秋,夜里凉。
  郭嘉任她将披风仔细系好,回头看了看院子里的梧桐树,又一片落叶旋转着落下。
  十月的风已经颇有寒意,曹操将手中的丝缰握紧,看着前方不到边的原野。天刚破晓,地面上还结着白霜,霜虽然不厚,被马蹄踏过的地方依然有明显的足印。
  身后的军营正袅袅升起晨烟,不用多时便又要拔营启程。
  前日夺下彭城,下邳已然在望。
  锁子甲紧紧贴在胸口,把铸着兽面的熟铜盔取下,顿时轻松了很多,挑在手里,一簇红缨在风里跃动如火焰。
  金戈铁马,虽能凭它们笑傲江湖,却也很沉吧……身后传来那个人的声音。
  把不由自主浮到脸上的笑意压下去,回过头的时候脸色已经和这铺满白霜的原野一般缺乏生机,郭奉孝居然会主动提出随军出征,他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日文若站在窗边,眼睛都几乎没瞪出来。
  还数出不少理由让郭嘉留下,浑然不觉曹操盯着桌上镇纸的眼神凌厉如刀,要是他再劝阻,估计得把他割成十七八块。
  不不,谁说是想要带着他出征。
  只不过这人呆在许都,又不知道生出多少事故来。
  自己都难以说服自己了,曹操的掌心忽然潮了一下——平日他的手指总是干燥,估计,是秋季火气太盛的缘故。
  九月东征,算来也有月余,他倒是安稳呆在军中,一不饮酒二不犯事,总觉得身边仿佛没有这么个人一般。
  郭嘉穿了件看起来很单薄的青色长衫,被寒风一吹,袖子鼓起来,曹操看着觉得手臂一阵凉。
  他见他不答,又继续说下去——不过,若能一统中原,重些又如何?
  顿时觉得手中的头盔重得托不动,抓住缰绳的手指,似乎也有些酸痛起来。
  吕布一除,却是顺了刘玄德的意了,将军……郭嘉微微扬起下巴,眼神却穿过曹操不知落向何处,似乎终于觉得有些凉意,把双手笼进袖子里,腰身一紧,单薄得恍若无物。
  曹操终于下马,依奉孝之见如何?
  ——奉孝并无什么意见,郭嘉的眼神落在曹操眉心,只是想告诉将军这句话而已。
  刘备同吕布交情非浅,曹操垂下眼帘。辕门射戟的故事被传为美谈,他们也曾以兄弟相称过,大耳儿是因此才一路上韬光养晦不成。
  当然不是,他只是装作韬光养晦而已。
  我倒是不曾忘,曹操将盔上红缨理顺——他院子中的南瓜,可多时未曾打理。
  刘玄德此人,虽不是人中之龙,却有一方霸主之相,丞相可知为何。
  怎讲?
  他对他身边的人的方式,和丞相对身边人的方式,完全不同呢……他的笑在这冷冷清晨竟散发着暖意,远处一抹艳红的光透出云层来,地面的霜一瞬间被照成了粉红色。
  刘备示弱,而将军恃强——而此二者均能服人。蓦地一阵咳嗽,郭嘉略略弓起身子,端起肩膀,低下头去。
  曹操解下猩红的披风,顺手撂在郭嘉肩头——行军可不必儿戏,若你病了,可没人像翠娘一般伺候着。
  语气硬邦邦,披风却柔软,还带着温度。
  多谢丞相关切,郭嘉握住肩头的那抹红色,捉紧,仿佛风一吹,它就会逝去。
  我只是怕到时大军过处,没个地方给你养病。曹操拉着马行得远了,话语声在风里听不太分明,郭嘉迎风将披风抖开,披在身上,用心扎一个结。
  转身望着军营的方向——不知何时炊烟已经住了,叮叮当当拆帐篷的声音在清冷的空气中依稀响着。
  曹操已经走进大营,只余下地面一串足迹。
  这个自然,若是病了,随军的大夫,估计也没有江郎中那么好说话吧。
  郭嘉笑笑,转身也踩着刚才曹操的足迹走回去。
  只是这人的脚步怎么这么大呢——明明走得很平稳,也并不迅速啊。
  一步的距离,够郭嘉走一步半,估计他的野心也同步履一般,即使不说,也世人皆知。骂他窃国的人不少,可谁知道他爱的究竟是拥有这江山,或是拥有它的过程?
  或者,只是迈开了脚步,便不知如何停止。
  郭嘉将手拦在嘴边,低低咳嗽一阵,又慢慢向前走去,忽然一个趔趄,好像要倒下来,摇晃了几下,又稳住。
  继续走。
  吕布固守下邳城池虽说不是铁桶一般,可等闲也攻不进去。
  他出战虽占不到便宜,曹军也胜不了——追在吕布身后,谁都怕他回马一戟刺过来,说不定自己就小命不保。
  赤兔马一团火般,卷的沙尘满天。
  城门一闭,谁也奈何他不得。
  人人都知道将军最近心情不好,谁见着都是小心翼翼。
  可流言这东西,要四起的时候是曹操也拦不住的——荀彧说,眼看天气越来越凉,大家都在传,不多久便要撤军了。
  曹操手中的帐帘倏忽被捏紧。
  良久,终于问——文若,奉孝近日好么?
  自从那日早晨遇见他之后,似乎他就从视线中绝迹了。偶尔听荀彧说起,听说因为途中每日骑马奔波劳累,天气又冷,他好像又病了。
  咳嗽总是不好。
  但究竟为什么病,荀彧又遮遮掩掩不肯说明。
  他——荀彧迟疑了一番,他似乎在和公达饮酒。
  营地靠着泗水,时近正午,阳光照在水面上鳞鳞耀眼,其实毫无暖意。
  曹操从很远的地方就听见郭嘉兴致勃勃吟诗的声音——关关鴡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唔,好诗好诗,当浮一大白……
  他竟似已经醉了。
  ——来来来,公达,与我满上……
  搬着一张小几,郭嘉于荀攸对坐,桌上放着一只酒坛,一人手执一只漆碗,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军中禁酒,你二人……曹操紧皱眉尖,欺上前来。
  郭嘉回头乜一眼曹操,站了起来,又没站稳,软软歪在曹操肩头……丞相,如此良辰美景,不如及时行乐。
  为什么他竟然连责罚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个人靠在肩上,一低头,便能看见他领口中隐隐露出的锁骨。
  线条清晰——是因为太瘦。
  颜色清冷——是因为太瘦。
  被他靠住的肩窝居然硌得有些疼,还是因为太瘦——郭嘉你……话未说完,碗已经递到指尖,推之不掉,就这么接过来。
  将军,上好的梨花白……郭嘉用肘轻轻一撑,立开去。
  曹操一咬牙,举杯一饮而尽。
  居然。
  冰凉凉一路从唇边,滑近腹中,除了凉意,没有滋味。
  难道他在身边,就一定会让他食不安,寝不稳,坐如针毡,立若泥潭?他他他——他不至于,曹操将碗仔细放在眼前——连酒香也无。
  竟然只是凉水……而已。
  荀攸也站起身来,忍住笑,躬身作揖。
  他又大喇喇坐下去,仰头望着曹操的脸,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点忿闷的神色,然后再嘲笑。
  曹操只得平静如水地坐到他对面。
  奉孝的好酒,再来一杯。
  他却不再斟了,低头伏在案上,咳嗽起来。
  荀攸弯下腰,轻抚他的脊背。
  曹操眼底映着水光,看不分明的颜色,他忽然从酒坛里倒出一碗,水,饮下——全身仿佛一瞬间淬火般冷下来。郭嘉——他不是病了么,怎么还跑到这风凉地方喝凉水,实在看不出这有什么有趣。
  不过这人从来都拿无趣的事当有趣,还一个人津津有味得很。
  公达,平日没看出他也会和他混在一起。
  将军——郭嘉突然从咳嗽中清醒过来,眼角有些充血,透着些奇异的粉红——最近大家都在劝,不如归去吧?
  他究竟是故意,还是无意,这个人,永远如此么?曹操觉得肩上还留着他靠过的痕迹,胁下被他轻推过的地方,也有。
  泗水沂水,绕城而过呢……他似乎又扯远了。
  荀攸敛着眉,微微笑,将军,不若将这水,统统灌进城去,那下邳岂非——让这水,穿城而入么?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呢。
  曹操眯起眼盯住郭嘉,他伏在案上,没有了往日的笑意,眉尖紧紧蹙起。不由自主伸手过去,这人的脸颊,是不是也和他的手指一样冰凉。
  谁知触手之处滚烫,仿佛烧着的炉火。
  曹操手一抖,袖子拂过杯盏,落在地上。
  将军……郭嘉微微睁开眼,笑意蔓延开来,将军的手怎么如此之凉,怕是……怕是这梨花白,不对将军的胃口?
  说着,就沉沉倒下去。
  医官说,只是风寒未愈,又在风地里灌了一肚子凉水,才会病成这样的。
  曹操面无表情地听完,一转眼看见荀彧满脸的苦笑——将军,奉孝他,我早说过不该带他随军出征,有翠娘日夜照料他还病,何况……
  眼前躺着的男人紧闭着眼,嘴唇也紧抿住,薄薄一条缝,毫无血色。那种如附骨之蛆的笑意不在,平白而生的压迫感也不在——曹操心中猛地一颤,他不会是死了吧?
  连胸口都难以察觉到起伏,他——一步跨到床边,俯身下去,才发现眼睫微微有些颤动。
  荀彧错愕地跟在身后,看他的表情古怪,曹操犹疑着伸手将本就盖得密密实实的被子掖得更紧,手背不经意碰到他面颊的肌肤,还是火热。
  可脸色仍是白。
  他怎么会死,这么个妖孽,曹操自嘲失态——居然又被荀彧看到。
  文若,你与奉孝……朝夕相对,他何时患的风寒?
  这个……荀彧有些难色。
  曹操脸色一凉,冷冷逼视荀彧的眼睛。
  荀彧低下头,迟疑一阵,转身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布包,交给曹操——奉孝说,若今日将军不来,让我转交将军。
  包袱是白绫打的,翠娘的手工。
  打开来,里面是曹操的披风,猩红夺目,上面放着白帛一块,写着——刚才荀攸说的话,决泗水、沂水以灌下邳,城不愁不得。
  曹操掌心一紧,披风被抓得折起来,像皱眉。
  这人——眼角向下一瞥,居然做足了功夫。
  表情不变,曹操抬眼看荀彧,本将军问的是,郭祭酒他,为何会,又感风寒。
  荀彧似有些忿忿不平,却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憋着股子气——大概是,大概是为将军洗披风那日受凉吧……
  什么?洗个披风也会着凉,真是——况,他们的衣物不是有人帮忙清洗的么?曹操突然觉得好笑,无论如何也忍不住。
  荀彧愣愣看着曹操笑出声来——他以前从未看过这男人这般笑过。
  总是白驹过隙一抹笑,仿佛这张脸是石雕木刻,除了面无表情就没有别的表情——笑了半晌终于止住,又觉得脸上颇挂不住,换上平日习惯的表情,奉孝他,洗披风也会着凉不成,你们这帐子里,并不冷啊。
  的确,尤其是塌前燃着两盆炭火的时候——荀彧把自己床前的也拖了过来。
  曹操觉得脖颈上都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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