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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分身-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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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是这样。不过对我来说还是太突然了,我需要一点时间考虑。”
    “嗯,你慢慢考虑没关系。”父亲移开了视线,搁在膝上的两手不停交互摩擦掌心,接着又望向我说:“不过你会很为难吗?是不是有什么牵挂让你无法出国留学?”
    “那倒是没有。”
    “那么我是觉得不必考虑了,如果我是你,早就满口答应了呢。”
    “可是我才刚进大学呀,我想再多学一些,等基础都扎实了再出国。”
    “是吗?爸爸不这么想呢,留学这种事,应该是愈早体验对自己愈有帮助吧。”
    我真的很怀疑父亲为什么千方百计要说服我出国留学,虽然他说不是临时起意,但我印象中他先前根本不曾动过这种念头。
    “总之,让我考虑一下。”我又说了一次。
    “嗯,不过爸爸希望你能多想想自己的将来。”父亲点了点头。
    我走到书桌旁的椅子坐下。
    “对了,我想参加社团。”
    “社团?什么样的社团?”父亲沉下了脸。
    “还没决定,不过很多社团都希望我加入。”
    “嗯,参加社团活动是不错啦,不过……”
    “爸爸,你学生时代玩过社团吗?”我假装若无其事地问道。
    “我吗……?”父亲似乎有些措手不及,频频眨着眼睛,“没有啊……,我没加入什么社团,当时忙于研究,根本没空参加活动。”
    “这样呀。”我一边搭腔一边留意不让怀疑写在脸上。
    父亲为什么要说谎?还是梅津教授弄错了,父亲根本没加入过健行社团?
    不久舅舅回来了,他留父亲吃晚餐。餐桌上,父亲也和舅舅一家人提起想让我出国留学的事,舅舅和舅妈也颇为诧异。
    舅舅和舅妈要父亲住一晚再回去,父亲婉拒了,才八点多便说他该走了,还说明天一大早有工作要忙,他想搭今晚的电车回函馆。
    我和舅舅一家人在玄关目送父亲离开。父亲总是说火灾时受的伤早痊愈了,但看着他走路的背影还是看得出他的左脚不大灵活。
    “真没想到姐夫会说这种话。”我和舅舅及舅妈回到餐桌前坐下,舅舅说:“他说想让鞠子留学,不知道是认真的还是随口说说?”
    “谁知道呢,或许是想法改变了吧,哪像从前,鞠子只是说想念东京的大学他就死也不答应呢。”
    “对喔,有过这回事呢。”舅舅捧着茶杯频频点头,“那时候他真的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现在也还是一样吧,他要是听到鞠子跑去东京玩还是会不高兴呀。”舅妈说着转头看我,“所以上次你去东京我没告诉他,放心吧。”
    “谢谢舅妈。”我说。
    “对了,姐夫两三天前好像也去了一趟东京呢。”
    “咦?真的吗?”我转头看向舅舅。
    “嗯。”舅舅点了点头。
    “他怎么没和我们提起?”舅妈说。
    “应该是去过回来了,刚刚他从口袋掏出手帕的时候掉了一张纸片,我捡起来一看,是东京飞札幌的机票票根,日期印的是前天,我就问他是不是去了东京,他说是啊。”
    “这样啊……,那就怪了,他怎么和我说他这星期都待在大学里?”
    “喔?真的有点怪。”
    “搞不懂。”
    三人都百思不解,最后舅舅说了句:“算了,他大概觉得这种事没什么好讲的吧。”便结束了这个话题。

    隔天是星期六,一早我假装去上学,和往常一样出了家门,之后便搭上札幌开往函馆的电车。我没和父亲说我今天要回函馆,我打算偷偷调查几件事再回札幌舅舅家。
    其实对我而言“回函馆”只是个说词,因为我在函馆根本没有可“回”的地方。从小生活的房子已经不在,如今我户籍上的家是父亲住的那间公寓,但我在那间公寓其实没睡过几晚,勉强要说可“回”的地方,大概只有从前的学生宿舍吧,可是那里现在都换了一批学生,早成了一个与当初完全不同的世界,好朋友们、温柔的学姐,都不在宿舍里了。
    突然觉得有点渴,我从背包取出包在保鲜膜里的柠檬,这半颗柠檬只是对半切开,我从小就喜欢把柠檬连皮一起啃,所以母亲总会帮我买无农药的国产柠檬。
    电车过了长万部,左手边看得见内浦湾,平静的水面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宛如《红发安妮》里描述的“闪亮湖水”。
    安妮应该不曾怀疑自己的身世吧……。我边啃着柠檬边想,她出生三个月母亲便离开了人世,四天后父亲也因热病过世,虽然不记得长相,她依然深爱着她的父母,她爱着父母的名字,把旁人提到关于父母的回忆都当成重要的宝贝。成了孤儿之后,她辗转被汤玛斯家的伯母及哈蒙仅有的些微描述一定成了她心灵上相当大的助力。
    我想象着,如果我和她一样是孤儿,心里会不会好过一点?这样我就不必为母亲谜样的行动及自杀而苦恼,也不必因为和父母长得一点也不像而难过,要是能像安妮一样尽情幻想该有多好,虽然我能不能挨得住身为孤儿的苦楚还是个问题。
    不到中午电车便抵达函馆,由于时间有限,我决定搭计程车,从车站到父亲的公寓只花了大概十分钟。
    这栋公寓只有三层楼,据说是为了确保住宅区的景观视野。父亲的租屋位在最顶楼,三房一厅的格局对一个独居男人而言非常大,不过听说每周两天会有清洁人员来打扫,屋内比我预期的整洁得多。电灯没关,可能是为了防小偷吧。
    进门左手边是父亲的寝室,沿着通道直走经过厨房,在尽头处还有两间房间,一间是父亲的书房,一间是我会来过夜的房间,当年我住宿时带去的家具也放在这间房间里。
    我走进自己房间,从壁橱取出收藏贺年卡及夏季问候卡的箱子,这个箱子原本是装沙拉油罐的,现在塞满了这几年收到的明信片。明信片几乎都是寄给父亲的,我一张一张拿起来审视。
    我想找出当年和父亲一起加入健行社团的人,虽然父亲声称不曾加入社团,我决定赌梅津教授的记忆是正确的。
    我的过滤重点在于明信片内容是否出现健行相关词句,例如“最近有没有去爬山”或是“希望再和从前一样一起去山上建行”之类的。
    然而看完几百张明信片,完全没找到类似的词句,既没看到“山”,也没看到“健行”。
    难道父亲真的不曾加入社团?不,不见得。人过五十之后,学生时代的友情或许早已风化成令人尴尬的青涩回忆。
    而且还有另一种可能。
    如果父亲真的隐瞒了曾加入建行社团的事实,那么同理可证,他很可能早已刻意切断与当初社团朋友的联系。
    总之目前的状况无法下任何判断,我将明信片全数收回箱子。
    接着我走进父亲书房,我还想调查另一件事——
    我想查处父亲前几天去东京的目的。当然,父亲去东京并不稀奇,每年他都会数度前往东京参加学会或研究会,但如果是这些原因,父亲何必隐瞒舅妈他们?
    再者,父亲昨天突然力劝我出国留学应该和他这次前往东京脱不了关系,虽然父亲的说法是希望我学好英文,但实在太突然了,他在东京一定遇到了一些事,而且这些事一定和我有关。
    父亲明明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但我一走进书房还是闻到浓浓的新家具臭味,大概是因为空气很少流通吧,我的眼睛被熏得有点痛,于是我打开窗户,越过朝南的阳台看得到远方的津轻海峡。
    除了窗边及房门口之外,书房内每一面墙都摆了书架,每座书架都塞满了书,想要多赛一本进去都不可能,地上也堆满塞不进书架的书,我不得不佩服父亲有办法在这片书海里找到自己要找的。听说父亲禁止清洁人员进书房,看来他这些书的摆放应该自有一套逻辑。
    窗边有张书桌,桌上也堆满了档案夹及笔记本,我对父亲的研究几乎没概念,我侧着头看了看档案夹的背条。
    
    
    
    
    我看得一头雾水,但当中的受精卵、细胞之类的字眼却让我感到莫名的不安,这些研究似乎触及了人类不应该侵犯的神圣领域,父亲该不会憧憬科学怪人(* 《科学怪人》,英国小说家玛丽·雪莱于一八一八年出版的小说,描述疯狂医生弗兰肯斯坦利用科学的方法让死尸复活。)的故事吧?
    我带着一丝罪恶感拉开书桌抽屉,暗自期待能找到一些解读父亲东京之行的线索,但抽屉里只塞了一堆写到一半的报告,以及一些记载着不明数字及记号的便条纸。
    我关上抽屉再次环视房内,发现房门旁有个四四方方的黑色公事包,我见过这个公事包,昨天父亲去札幌舅舅家的时候就是提着它,换句话说,父亲带去东京的应该也是这一个。
    我蹲在地上打开了公事包,里头胡乱塞着盥洗用具组、文具、文库本(* 文库本:日本一种小型规格的平装书,常见尺寸为A6,比一般版本售价便宜,也较易携带。)时代小说之类的,还有一把折叠伞。
    公事包内侧有个放文件的夹层,我拉开拉链,发现里头有张折起来的纸,我满心期待摊开一瞧却大失所望,那只是一张列印出来的大学课表,父亲是大学教授,公事包里会出现这种东西根本不足为奇。
    我正想将课表重新折好,突然愣住了,因为纸面的右上角印着一排字——“东和大学文学院国文系二年级”,东和大学是东京的知名私立大学,何况是文学院的国文系,和父亲绝对扯不上关系。
    父亲到东和大学去了?这就是父亲前往东京的目的?
    我继续在文件夹层内翻找,又找出一张照片。那是我的照片,应该是当初报考大学时用剩的,照片中的我迎面看着镜头,发型和现在一样是及肩长发,脸上表情有些僵硬,我自己不是很满意这张照片。
    我不禁陷入了沉思。这张照片出现在公事包里应该不是巧合,东和大学的课表和这张照片必定有某种关联。
    我转头望向书架想找出与东和大学相关的书籍,然而这么多书却没有一本与东和大学有关,我想起抽屉里有个名片收纳盒,于是将名片拿出来一张张检查,同样没找到与东和大学相关的名片。
    我把照片与课表放回公事包,再将公事包放回原先的位置。父亲的观察力很敏锐,房里的东西要是位置稍有改变搞不好就会发现有人进来过,我也一边注意不去碰触其他东西。
    我走到朝南的窗边正想关上窗,一低头发现一件汗衫掉在阳台地上,晒衣杆上则有一个空荡荡的铁丝衣架随风摇曳,看来应该是父亲出门前将洗好的汗衫拿出去晒却没有夹上晒衣夹,所以风一吹就掉了吧。父亲身为科学家,这种小地方却这么脱线。
    我回我房间打开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又发现门外没有室外拖鞋,我叹了口气,回到玄关拿了我的鞋子过来,穿上鞋子走出阳台。我捡起汗衫,拍了拍上头的灰尘重新挂回衣架,我很想将汗衫重洗一遍,可惜我没那么多时间,我也很想拿晒衣夹将汗衫夹好,但想到会吓到父亲又有点于心不忍。
    我手肘撑在阳台栏杆上,远远眺望着景色,这是我第一次悠哉地站在这儿看风景,觉得函馆真的变了,建筑物和谐的风格不再,整座城市像块巨大的疮疤;空气也变了,以前是那么清新,现在无论是颜色或味道都糟糕透顶。
    我拎着鞋子回房里,正想关上阳台玻璃门,外头传来开锁的声音,我吃了一惊,紧接着又传来用力打开大门的声音,是父亲回来了。我一看时钟,现在还不到三点,他今天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早?
    一阵脚步声朝我房间走来,我不禁吞了口口水。一定要表现得很平常才行,见面第一句话就说“你回来了”吧。
    父亲似乎走进了厨房,他没有察觉我来了,因为我的房门是关着的,而且我的鞋子正拎在我手上。
    我不断告诉自己——态度要自然,不能吓到他。正当我伸手想转开门把,突然听见父亲的声音:“杀掉了?”
    我心头一惊缩回了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错,是我,氏家。你竟然做得出这种事,亏你还是……”
    是电话,父亲正拿餐桌上的无线电话机和某人通电话,所以他是为了打电话而提早回家?因为他不想让学校的人听见这些对话?
    “别装傻了,怎么可能刚好在这个节骨眼发生意外。我要退出,我不想和这件事有任何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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