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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4节

雪中悍刀行-第8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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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夷犹眼眶湿润,竭力睁大眼睛,站在城头,死死盯住那一袭青衫。
  曹先生,我生于大楚,不敢忘本,所以我会在将来为所有西楚遗民在庙堂谋平安。
  曹先生,我为张巨鹿学生,不敢忘恩,所以我今日不得不站在此处,与你为敌。
  曹长卿突然转头望向这位在离阳官场平步青云的刑部尚书,微微一笑,眼神中只有欣慰。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为一国一姓壮烈死,不如为天下百姓苟且活。柳夷犹,你这个读书人,别学我曹长卿。
  曹长卿重新正襟危坐,面对棋局,目不转睛。
  寂然不动。
  天地共鸣。
  天人两忘。
  ……
  太安城内,那个今天又找借口告假不去衙门点卯的狂士孙寅,出门后一路策马狂奔,先找到钦天监的监正小书柜,然后拉着少年一起直冲翰林院,找到离阳王朝唯一的“十段国手”范长后,要了两盒棋子,挑了个储放杂物的临窗屋子,拉着范长后和少年监正蹲在地上,开始对曹长卿的那局棋进行复盘。监正负责解说那曹长卿“落子”在了何处,范长后按部就班依次摆放,同时阐述其中玄机,可是越到后面,尤其是二十手后,范长后也好,少年监正也罢,都说执黑先行的“那个人”棋力平平,先前十几手还算尚可,但也是熟悉老一辈西楚国手精妙定势的关系,按照此人的水准,别说进入离阳棋待诏,就是他孙寅也能稳操胜券。顾不得自己被冷嘲热讽的孙寅陷入沉思,范长后一手抓了把黑白皆有的棋子,随时准备落子,一手捏住下巴,也是眉头紧皱。
  孙寅自言自语道:“曹长卿作为名副其实当世官子第一,此生最后一局棋,就这么的‘仅此而已’?面对那样的庸手,也能纠缠不休到一百手?”
  范长后没有言语。
  少年监正冷笑道:“你懂个屁!你看得出来黑子下出多少手定式了吗?曹长卿的对手分明就是个只知道死记硬背的臭棋篓子,大概是个能够经常接触西楚棋待诏国手的人物,从那个早年号称让西楚棋手直呼‘苍天在上’的李密,到公认只需要李密让先的御用国手王清心,再到被王清心差不多让一子的顾失言,一路下去,可以说西楚棋待诏众多国手的所有得意手,都被那个执黑之人生搬硬套到了这局棋里,巧的是这般大杂烩的无理下法,黑白竟是刚刚胜负持平的局面,所以说根本就是执白的曹长卿有意为之。否则天底下谁敢对曹长卿第一手落子天元?我监正爷爷不行,黄龙士不行,谁都不行!再往后推一千年,也没有谁能行!”
  孙寅望向范长后,后者轻轻点头。
  孙寅猛拍额头,无言以对。
  太安城依旧在震动不止。
  每一次地震之后,范长后就会在钦天监少年的指挥下精准落子。
  范长后突然抬头问道:“差不多快要收官了,你不去打声招呼?”
  少年置若罔闻,嘀咕道:“天机不可泄露,我还想多活几年,还想离开这座城出去走走看看。”
  孙寅耳朵尖,听到以后忍不住打趣道:“你这小子不但嘴臭外加欠揍,其实还挺油滑。”
  只有一个小书柜绰号的少年讥讽道:“小子猫,我都不屑跟你说话!”
  小子猫,是少年给孙寅取的一个不入流外号。拆孙字,活译寅字。
  范长后一把打乱棋局,笑道:“这棋咱们还是别下了,曹先生棋力高低,唯有老监正和……反正只有两人能够点评。至于曹先生棋外如何,就更不是我们能够指手画脚的了。”
  孙寅直勾勾望向如今不穿官服只穿白衣的少年,后者犹豫不决,瞥了眼窗外,终于还是开口说道:“离阳赵室气数散而不少,如果不是如此,我早就跑去跟皇后姐姐告状了。看情形,那个曹长卿还有把自身气运悉数散入广陵道的迹象,真是无聊至极,早知如此,何必复国……”
  孙寅突然红着眼睛怒喝道:“住嘴!”
  范长后也轻声叹息道:“小书柜,别说了。”
  少年恼羞成怒,挥袖离去。
  孙寅蹲在那里,下巴放在叠放的手臂上,自言自语道:“曹长卿这是要让离阳知道‘得广陵者得天下’啊。”
  范长后点了点头,“是好事情,广陵道会少死很多人。”
  孙寅神情木然道:“情怀这东西,自然是不能当饭吃的,可没有情怀,就像炒菜没有佐料,每顿都是白饭加无味菜,久而久之,就真的没有嚼头了。有些味道,能够让你辣得满眼泪水,酸得牙齿直打颤,苦得肝胆欲破裂,大概这就是情怀。”
  范长后默不作声,开始收拾棋子。
  孙寅问道:“为什么要嘲笑那些有情怀的人?”
  范长后想了想,“太聪明的人,不乐意有情怀。太憨蠢的人,做不到有情怀。所以两者都不待见这玩意儿。”
  孙寅咧嘴笑道:“我应该是前者。”
  范长后慢悠悠把棋子放回棋盒,微笑道:“我应该是后者。”
  孙寅突然眼神锐利如刀子,“那么黄龙士?”
  范长后脸色如常,反问道:“那么徐凤年?”
  两人相视一笑。
  点到即止,云淡风轻。
  天摇地动。
  这一次巨震格外激烈。
  屋内两人同时跌倒在地,然后感到一股窒息。
  从屋顶屋梁泼洒下无数尘土。
  孙寅干脆呈现大字型躺在地上。
  范长后继续收拾棋子。
  ……
  太安城外,曹长卿身前,黑白棋盒,都是仅剩最后一枚棋子。
  吴家剑冢吴见和东越剑池柴青山始终无法破开那一丈距离。
  曹长卿始终泰然处之。
  太安城始终一次又一次震动。
  城外骑军已经没有一人能够骑在马背上,如何能够冲锋厮杀?
  城外弓手已经手臂抽搐,箭囊无羽箭,又如何能够泼洒箭雨?
  柴青山浑身浴血,哪怕那袭青衣根本没有刻意针对他一次次的出剑。
  吴见的手心也已是血肉模糊可见白骨。
  柴青山吐出一口血水,苦笑道:“先见过徐凤年迎接那一剑,又见过你曹长卿的不动如山,这辈子也算差不多了。曹长卿,你要是此刻起身进城,我已拦不住,就不在这里挡路了。”
  柴青山转身缓缓走回城门,身形伛偻,尽显老态。
  原本站在曹长卿和城门之间的吴见让出道路,感叹道:“老夫虽然还有一剑之力,但挡肯定是挡不住的,我吴家剑冢对中原也算仁至义尽,是时候袖手旁观了。毕竟留着最后一点气力,以后说不定还有些用处。”
  随着曹长卿不再落子。
  天地间就变得寂静无声。
  曹长卿笑望着对面。
  最后那枚黑子终于跃出棋盒,好像执黑之人有些举棋不定,晃来晃去,就是不肯落下,或者说是不知落在何处。
  曹长卿身体微微前倾,一手双指拈子,另外那只手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棋盘某处,柔声道:“不妨下在这里。”
  那枚黑子果真落在那一处。
  曹长卿放下那只拈子的手,笑而不言不语,好像认输了。
  两百多枚黑白棋子,密密麻麻悬停在空中。
  曹长卿闭上眼睛。
  你赢了。
  但我曹长卿也从不觉得自己输了。
  这局棋,才是我曹长卿此生最得意。
  曹长卿嘴角微微翘起,拈子的那只手臂,袖口猛然一挥。
  那枚棋子从南到北,入城后沿着那条漫长的御道,笔直冲去,撞烂皇城大门,宫城大门,武英殿大门。
  直到撞烂了那张离阳历代皇帝坐过的龙椅,那枚棋子才化为齑粉。
  曹长卿睁开眼睛,泪流满面,却无丝毫悲苦神色,向前缓缓伸出一只手。
  直到此刻,鲜血才在瞬间浸透那一袭老旧青衫。
  天地之间有一阵清风拂过。
  吹散了血腥气,也吹散了风流。
  曹长卿的五指开始消散,然后手臂,身躯。
  黑白棋子也皆烟消云散。
  最终太安城外再不见那一袭青衫。
  世间再无曹官子。


第306章 春雨已至秋风将起
  清明时节雨最苦。
  细雨中的北凉驿路,不断有大队幽州骑军赶赴凉州关外,加上先前那些驰援青苍城的凉州境内骑军未曾返回驻地,这也就意味着几乎所有的北凉野战主力,尤其是骑军力量都已经浮出水面,成为下一场凉莽大战的绝对主力,将会由城池攻守战演变成为史无前例的大规模骑军厮杀。在北方游牧文明和中原农耕文明的激烈碰撞中,一动一静,差异鲜明,前者依靠战马数量优势叩关驰骋,后者依靠城池弓弩据守防御,历史上无数塞外和近边城池都依次淹没在骑军潮水之中,北方的马蹄声中,孤城和屠城这两个词语如影随形。以至于二十年来,无数文臣都会在朝堂上暗自“痴人做梦”,想着若是离阳两支精锐骑军,十数万的北凉铁骑和接近十万的两辽边骑,能够精诚合作联手抗敌,在马背上跟北莽蛮子一较高下,将会是何等雄浑壮烈的风景?
  在幽凉两州接壤的胭脂郡,一条泥浆裹靴的道路上,有两骑停留在岔口上,为一支商旅车队让行。年轻男子身穿青衫,腰佩凉刀,坐骑也是幽州军内为数不多的甲字战马,白衣女子背负一只长条形状的棉布行囊,腰间也悬佩了柄刀。年轻男子大马凉刀,停马让路,身边同龄人女子又是那般美若天仙,这让商队里负责开道的护卫头目心口一颤,赶紧让手下拨马传话给身后车队里那帮习惯了荤言荤语的骄横家伙,千万别祸从口出,不可仗着跟北凉边军有些渊源就肆无忌惮,一个年纪轻轻就敢正大光明私自悬佩新式凉刀的将种子弟,绝不是他们这些鱼龙帮二三流人物可以挑衅的。大概是有这名头目的事先提醒,商旅护卫虽然眼神炽热,但好歹没有谁对那名女子出言调戏或是乱吹口哨。
  商旅马队缓缓前去,突然有一骑调头疾驰而来,相貌英俊的年轻骑士在距离那对男女十几步外勒马停下,笑脸灿烂,对那名让自己惊为天人的白衣女子抱拳笑道:“在下鱼龙帮陈简斋,敢问姑娘芳名?姑娘你放心,在下绝无歹念,只是经不住帮中朋友怂恿,他们跟我打赌,赌我肯定打听不出姑娘的芳名,若是他们输了,就要请我喝半年的绿蚁酒。”
  鱼龙帮的年轻俊彦咧嘴一笑,善解人意道:“姑娘你若是不便告知芳名,随便说一个即可。”
  只可惜哪怕陈简斋退让一步,那个女子依然无动于衷,看待自己的眼神很平静,既无寻常中原闺秀面对登徒子的恼羞,也没北凉小娘对外乡浪荡子的怒目相向。
  绵绵细雨中,头发微湿的陈简斋笑脸阳光,没有退缩的意思。
  那个被陈简斋故意忽略的年轻佩刀男子笑道:“她叫姜白菜,大白菜的白菜。”
  被同行男子称呼为白菜的绝美女子瞪眼怒道:“你叫徐柿子,烂柿子的柿子!”
  如今在鱼龙帮小有名气的陈简斋有些受伤,心想你们俩这种看似较劲的插科打诨,在我这种单身汉光棍狗眼中,实在是比打情骂俏还要过分啊。
  那个被骂作烂柿子的年轻人微笑问道:“听说贵帮帮主刘妮容要让位给别人?”
  陈简斋脸色顿时有些凝重,终于正视那个胆敢擅自悬佩凉刀的家伙。鱼龙帮鱼龙帮,名字取得真是有远见,鱼龙混杂的程度,胜过离阳其它所有九大宗门帮派,聚集了将近两万之众的江湖草莽,这么个在人数上一骑绝尘的庞然大物,鱼龙帮上上下下都心知肚明,如果说鱼龙帮不是北凉某个大人物亲手扶持起来的傀儡,绝不至于扩张到今天这个地步。但是鱼龙帮那些跟随老帮主一起打江山的元老,都已经金盆洗手,而之后的主事人都已经换过了一茬,所以关于鱼龙帮的内幕,五花八门,有说是前任陵州刺史徐北枳把鱼龙帮这个原本籍籍无名的小丫鬟,扶正为北凉武林的正宫娘娘。也有说是当初陵州的土皇帝,上任怀化大将军钟洪武试图勾结江湖势力,只是鱼龙帮帮主刘妮容反戈一击,攀扶上了清凉山,用老将军的头颅做了投名状。如今更有人私下传言刘妮容其实就是梧桐院的一个私宠,言下之意是刘妮容没有资格主持两万人马的前程,一个大帮派可以跟官府眉来眼去,但绝对不能嫁入高门做小妾,因此暗流涌动,刘妮容的辞任帮主一事就是在这种背景下传出来。他陈简斋作为大体上属于第四拨进入鱼龙帮的后起之秀,对于此事心情比较复杂,内心深处,很佩服帮主刘妮容的待人接物,但是同样不希望鱼龙帮跟官府以及边军扯上太多关系,江湖是江湖,江湖人做江湖事,否则难道在第二场凉莽大战中,一旦关外战事告急,他们鱼龙帮两万余人就都要去关外厮杀搏命?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拼命,那是小帮派没地盘没银子的时候才干的事,如今鱼龙帮可谓已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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