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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5节

雪中悍刀行-第7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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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恰是他邓太阿所没有的,对邓太阿而言,天下万事,除了心中剑,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后来有一天在酒楼听过了说书先生的江湖演义,评点那江湖上的宗门和高手,小徒弟突然就说要习武了,邓太阿笑问他学成了武艺又如何,他说还没想好,先学成了再想其它事。邓太阿当时也乐得丢掉这只拖油瓶,就暗中促成他进入了一个小帮派,当被认为“根骨清奇”的孩子一跃成为那个小宗门的嫡传弟子,没过多久,练武练出个绝顶高手的那股劲头很快就消耗殆尽,练武稀拉平常,不过因为作为嫡传弟子,每月都有一两碎银子可以拿,倒是让孩子变成了一个小财迷。等到放心不下他的邓太阿不得不现身,惊喜雀跃的孩子在大门口见到邓太阿,说要请他下馆子搓一顿好的,然后跑回宗门,拿上几乎所有攒下的那袋碎银子,结果原来是这个孩子给邓太阿跟宗门买了一柄刀,因为孩子以往跟邓太阿一起游历,偶尔会听到邓太阿对世间剑客的嗤之以鼻,觉着这个买不起兵器的救命恩人,应该是不喜欢剑客而是向往刀客生涯的。从那以后,邓太阿就收下了此生唯一一个徒弟。而那柄刀,给折价换成了一头毛驴,邓太阿去东海武帝城与王仙芝一战的时候,也正是桃花烂漫的时候,徒弟很上心,起码比空手而去的邓太阿这个师父要上心很多,苦口婆心劝师父别赤手空拳跟人过招,太吃亏了,最后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说服不愿提剑的师父,孩子只好愤懑赌气地指着一棵桃树,说师父你好歹拎根桃枝作剑也行啊。
  然后的然后,江湖上就有一个倒骑毛驴的桃花剑神了。
  邓太阿成名以来,这个徒弟仍然会有这样那样的抱怨,抱怨自己师父没能赢了王仙芝,是王老怪占了岁数的便宜,是胜之不武。抱怨邓太阿把那一盒子十二柄飞剑赠送给徐凤年,却不是埋怨当师父的有好东西却不先念着徒弟,而是抱怨这个师父从不在他面前显露过那匣飞剑,把他当外人,为此还跟邓太阿冷战了大半个月。少年也抱怨这座江湖没眼光,自己师父明明是杀人之术冠绝天下的大宗师,却要跟其他三人并肩。
  就在鸡毛蒜皮的抱怨声中,邓太阿都觉得自己耳朵快要起茧子了,然后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这个好像总长不大的徒弟,真的长大了,都开始会偷瞄路上遇见的漂亮女子了,咦?原来唇边也都开始冒出那丁点儿胡渣子了。就在邓太阿恍惚出神的功夫,那个提剑指指点点的魁梧青年怒道:“我这暴脾气……喂,老家伙,别给脸不要脸啊,也就亏得老子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无良子弟,否则你早就给揍趴下了,赶紧的,五十两银子,驴子归我,你和那小子一起带着钱滚蛋!够你们两个穷光蛋去蜀地最好的酒楼胡吃海喝一顿了!”
  邓太阿翻身下驴,拍了拍驴背,看着那个已经比小时候没那么冲动许多的徒弟,当年是明知自己打不过,也要冲上去挨揍,如今毕竟是他邓太阿的徒弟,不说跟一品高手过招,在二品小宗师手底下支撑个二三十招肯定没有问题,却越来越不爱凑近那些小打小闹了。邓太阿没有理睬那个其实不算太坏的膏粱子弟,走到自己徒弟身前,摸了摸他的脑袋,懒洋洋笑道:“徒弟啊,虽然没啥出息,但是师父我有你这么个徒弟,就是觉得很高兴。”
  少年毛骨悚然道:“师父,你到底咋了?该不会是病了吧?”
  邓太阿笑道:“就是高兴。”
  人群中一个酒色过度的年轻公子哥摇着折扇,他对骑驴的中年大叔根本不入法眼,但是那个小兔崽子的那双眼招子实在太过可恶,方才竟然敢偷偷打量自己身边那位心仪的女子,当自己没有发现吗?!堂堂西蜀益州副将的独女,也是你一个牵驴少年可以觊觎的?!他无比娴熟地啪一声合起折扇,对那个少年笑道:“五十两银子,不少了,若是向往江湖,可以买一柄不错的兵器,若是有心科举,更是能买好些书籍。”
  邓太阿听到这番阴阳怪气而且绵里藏针的言语后,一笑置之。他的徒弟更是翻了个白眼,对邓太阿说道:“师父,咱们走吧,别搭理他们。”
  邓太阿点了点头,不过说道:“你把竹箱子给我。”
  少年皱眉道:“别啊,我虽然怕累,但更怕咱们的驴累着,师父你背着,归根结底其实还不是它背着啊,它可不年轻了。”
  邓太阿瞪眼道:“要你给就给。”
  少年不情不愿摘下竹箱递给邓太阿,不免又是一阵嘀嘀咕咕。
  大剑小剑双崖对峙,山与山之间有大风呜咽。
  偶有飞鸟掠过。
  邓太阿难得自己去背箱子,然后对自己徒弟笑道:“你先下山去。”
  邓太阿在下一瞬间,做了一个古怪动作,他从竹箱抽出那根桃枝,高高抛出。
  就在众人一头雾水的时候,突然有人眼尖率先震惊发现那桃枝丢出以后,竟是悬停在了空中!
  就在少年也感到茫然,邓太阿在他肩头轻轻一记侧推,轻喝道:“气沉提剑,踏山诀!”
  被师父推出崖壁间栈道的少年闻声后,哪怕是在双崖之间的高空,仍是下意识做出那了驾驭气机下沉的踏剑式。
  少年恰好踩在了那根桃枝之上。
  这一幕,正如仙人御剑。
  经过短暂的惊慌后,跟着这个剑神师父就算没吃过猪肉但好歹见过猪跑的少年顿时开怀大笑,嚷道:“下山喽!”
  少年御剑踏风下山而去。
  笑声余音久久回荡在山崖间。
  世间多少江湖少年郎,梦想着仗剑走江湖?
  又有几人能如那牵驴少年,如同御风仙人一般在江湖之上飞来飞去?
  邓太阿重新骑上驴子,对那些目瞪口呆的年轻人打趣道:“五十两银子,还真买不起这驴。”
  最后邓太阿瞥了眼那个自己徒弟相中的小娘子,笑眯眯道:“丫头,记住了,那个少年,他啊,跟王仙芝当面唠叨过武帝城的种种不是,跟那曹长卿在一张桌子上喝过酒,也指着广陵王世子赵骠的鼻子骂过脏话,当然,最重要的一件事,是这家伙给我起了那个桃花剑神的绰号,厉害吧?”
  那年轻女子完全给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
  老驴的蹄声悠悠然敲击在地面上,愈行愈远。
  驴背上的桃花剑神,突然有些遗憾,四大宗师中的三个,拓拔菩萨已经打过,曹长卿是打不成了,那他邓太阿不晓得这辈子到底还有没有机会跟姓徐的那小子切磋一场。
  小子,别死了。
  如果死在北莽蛮子的马蹄之下,不嫌窝囊吗?
  ……
  武帝城在定海神针一般的王老怪死在北凉后,江湖地位一落千丈,尤其是在于新郎等人先后离开东海,这座昔年的江湖圣地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动荡不安,城中割据势力大小林立,尤其是没了禁武令的约束,高手之间的约战邀斗,频繁到了想要找个高一点的位置作为对战地点都难,而门派之间的械斗更是不计其数,据说有好事者计算过,仅在半年内骤然兴起又骤然覆灭的宗门,多达六十余个,当然其中许多所谓的帮派就是小猫小狗三两只,这一切乱象,直到那个姓江的年轻人在城头打潮半年后,才开始趋于稳定,对于年轻的身份,多有猜测,有说江斧丁是王仙芝真正的闭关弟子,也有说姓江的是类似齐玄帧的谪仙人,身具莫大气运,是这一代最终克制北凉王的厌胜之人。
  在武帝城独来独往的江斧丁两耳不闻天下事,只是日复一日在那城头打潮,原本那个腰悬一柄过河卒入凉挑衅北凉王的英俊公子,白皙皮肤晒成了渔夫一般的古铜色。自从拳法宗师林鸦离开武帝城,江斧丁就再没有酗酒,其实也不算什么鸠占鹊巢,王仙芝的住所本就成了无主之地,他江斧丁靠着一双拳头独霸了王老怪的故居,不服气和不长眼的都给他捶碎身躯了。
  这一夜,海上生明月。
  借着月色,江斧丁难得拎了一壶酒坐在城头,盘膝而坐,慢慢饮酒。这位身份隐秘至极的年轻人,也曾经年少轻狂不可一世,偌大一座太安城,同龄人中,他嫌弃大将军顾剑棠的两个儿子太死板,嫌弃当年的四皇子徒有雅誉却胸无大志,嫌弃大皇子赵武粗鄙不堪,嫌那些黄紫公卿的子女个个酒囊饭袋,到最后唯独跟那先帝的私生子赵楷意气相投。在赵楷从上阴学宫返回京城之前、死于西域铁门关之前,两人大醉一场,一个说要为离阳赵室立下不世边功,一个则笑言江山归你,江湖归我,以后若是帮你赵楷坐了龙椅,封我江斧丁一个逍遥王如何?
  江斧丁望着海面上的明朗月辉,怔怔出神。比拼身份家底,赵楷是皇帝的儿子,是杨太岁的弟子。而他江斧丁何曾差了,是离阳那位帝师的儿子,虽说自幼为了应对层出不穷的复仇刺杀,彻底隐姓埋名,不跟那个男人姓元,但是太安城最顶点的那撮人,又有哪一个敢小觑他江斧丁?旧户部尚书王雄贵的幼子,如今狗屁京城四大公子中领衔的那个家伙,早年跟自己起了冲突,结果事后当晚就跑来老老实磕头认错。他江斧丁年少时说要练刀,那个说话含糊不清的男人便为自己要来了顾剑棠的刀谱,当时还是兵部尚书的顾剑棠甚至连方寸雷也亲自倾囊相授,那个男人更从大内武库取出了那柄过河卒,那十余年中,不下二十位武道宗师为自己喂招,其中就有地位同样超然的大天象境界柳蒿师!
  既然如此,他江斧丁为什么还会输给那个姓徐的?
  江斧丁狠狠将酒壶抛入海中,嘶喊道:“我怎能甘心,我怎能认输?!”
  江斧丁大口大口喘气,从怀着掏出一本书籍,似乎想要同那酒壶一样舍弃,只是他抬起手臂,最后仍是没有说丢就丢。
  这本书,是他爹真正的遗物啊。
  那个真名不被熟知的男人,曾是离阳当之无愧的帝师,离阳王朝大智近妖的谋士,他的对手,是荀平,是黄龙士,是徐骁,是燕敕王赵炳,是张巨鹿领衔的那拨“永徽之春”。
  江斧丁喃喃道:“爹,你从来没有输过,那么我怎么比得上你?”
  江斧丁缓缓收回手,神情木然看着那本书泛黄书籍,书名以一丝不苟的楷体写就,很古怪的名字,《夜航船》。江斧丁知道其中缘由,因为那个男人曾经提起过,天下学问,唯独夜航船中最难对付。而此书开篇便写了一个荒诞不经的小故事,是说儒释道三教中人,和一位老船夫,四人共同泛舟于海,儒士说那经世济民之学,浩然正气,道士说那长生之术,玄妙无双,和尚说那至深佛法,天女散花。船夫先是越听越惊骇,几乎吓得丢掉了手中竹蒿,后来越听越犯困,迷迷糊糊,最终不小心丢了那根船蒿,使得四人都无法返航登岸。
  这本书是元本溪当时带着宋恪礼出京游历大江南北的时候,来到武帝城后,亲手交给江斧丁的。他只说书中故事都仅是些道听途说的乡野怪谈,如鬼画符,难登大雅之堂,纯属一个老夫子百无聊赖的儿戏之作而已,除了给自己儿子翻几页看几眼,别无他用。
  这本书的字数多达二十余万,故而每一页都显得极其密密麻麻,江斧丁完全能够想象那个毫无壮阔可言的场景,一个略显孤僻的老男人在以元朴身份在翰林院当值的时候,价廉物美的小酒一壶,香味四溢的花生米一碟,如锥如刀的老兔紫毫一杆,独坐独饮,下笔极慢,勾画极微,每每写到自得其意之际,小啜一口酒……
  江斧丁把这本书小心翼翼放回怀中,后仰躺下,望着头顶的明月当空,“小时候,你跟我说天地生我七尺男儿,那就是要赢做枭雄,输做英雄,死做鬼雄。”
  江斧丁闭上眼睛,苦涩道:“但是你我最后一面,却说只要我好好活着就够了。”
  长久的沉寂,这个在武帝城最为孤僻的年轻男人如同睡死过去。
  晨曦沐浴之中,终于睁眼后江斧丁坐起身,轻声道:“我想好了,世人可以忘记一百个一千个江斧丁,但是不能忘记那一个元本溪!”
  江斧丁重新站起身,泪眼朦胧稀稀碎念道:“爹……我要替你跟赵篆跟离阳讨要这笔账,我会帮那个赵铸坐上龙椅……我……很想你。”
  “姓徐的,你如果侥幸不死,那么我们就在庙堂上见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手拎小竹笼的小男孩小跑上城头,衣衫虽然寒酸,却把自己打理得颇为整洁,不言语的时候,那张干净小脸上也有着同龄孩子没有的肃穆神色,一路小跑的孩子看到那个熟悉的修长背影,平稳了一下呼吸,养足中气,这才高声喊道:“江斧丁!”
  江斧丁收拾好情绪,转身望向这个在武帝城土生土长的孩子,好像是个孤儿,城中一对年迈夫妇收养了他,就在王仙芝旧居不远处开了家包子铺,据说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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