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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6节

雪中悍刀行-第60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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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度森严,但战场外视士卒如亲子,两儿两女,儿子都已战死边关,小儿子死时不过十六岁。两个女儿都嫁给了他的部下,又都成了寡妇。刘瘸子对敌从不心慈手软,却从不滥杀无辜,在十四年前一次报复性的长途奔袭中,深入姑塞州境内腹地,一路斩首破万,那条腿就是被一名俘虏女子用匕首刺透,但刘瘸子依旧没有杀她,只留下一句不知真假但在草原上广为流传的话,“不论是我们北凉还是你们北莽,只有等到男儿死尽之时,才轮到你们女子。”
  刘寄奴陪着徐凤年前往那座气势雄伟的虎头城,他大半辈子的心血都在那儿了,看着那高大城墙,这位战功彪炳的武将眼神异常温暖。
  他们身后四百精骑缓缓拨转马头返程,都忍不住看了几眼那古怪两人,骑马的年轻人一身北蛮子装束,携带兵器倒是挺多,然后拖着一个只能可怜步行的貂覆额女子。
  入城后,徐凤年洗过澡,换了一身衣衫,刘寄奴和几位虎头城校尉恭敬站在外院阶下。
  徐凤年上次以新凉王的身份巡边,在怀阳关止步,没有来到这里,据说那当下那几位校尉都颇有腹诽怨言,说这位王爷瞧不起他们虎头城,把虎头城将卒当成了北凉后娘养的崽子。领三千重骑的那位校尉就公开扬言,有本事让怀阳关那帮软蛋驻军跟他演武一次,他也不乐意欺负怀阳骑兵是轻骑,大不了让他们再借兵个两三千,照样不用三轮冲锋就干得那帮家伙丢盔弃甲。徐凤年看到其中一个假装镇定但是明显有些拘束畏缩的壮汉,招手示意这些虎头城支柱武将都坐下说话,刘寄奴的资历战功摆在那里,他当年跟老凉王都能心平气和说话,面对北凉新主的徐凤年,当然也不至于手足无措,坦然坐在石凳上,眼角余光瞥见那个先前喝酒后骂得最凶的马蒺藜,这会儿跟个不敢见情郎的娇羞小娘们似的,搬着石凳坐在了最后头,缩头缩脑。
  徐凤年歪了歪脑袋,好像在找人,故意笑问道:“刘将军,不知道那位扬言就算拳脚功夫打不过我,却能喝趴下我的马校尉马大人,在不在场?”
  刘寄奴忍住笑声,没说话。
  在座几位性子跟边塞风沙一般粗糙的校尉一下子就忍不住笑出声,笑声中都充满了直爽善意。
  性子再阴柔的男儿,大概也会被这里年复一年的毒辣日头晒硬了。
  心胸再狭小的男子,大概也会被这里日复一日的天高地阔,给撑出了气量。
  那个马蒺藜直起腰杆,在袍泽身后高高露出脑袋,破罐子破摔道:“启禀王爷,卑职在的,如果你老人家真生气了,要卑职吃鞭子,绝无二话。就是挨鞭子的时候,能不能找个让卑职下属瞧不见的地儿?否则以后得被那帮家伙笑话死。”
  徐凤年显然没有跟这汉子计较的意思,问道:“刘将军,各位都能喝酒?”
  刘寄奴点头笑着打趣道:“喝当然都能喝,这帮人打仗就那么回事,酒桌上个个天王老子第一。不过马蒺藜和褚汗青两部都要当值巡夜,其他人只要不喝得酩酊大醉,都无妨。”
  徐凤年嗯了一声,“那咱们喝个点到为止,上次欠下的,就只能以后有机会再补上了。”
  刘寄奴转头喊道:“马蒺藜,跟褚汗青亲自去抱两坛酒来,然后滚去巡夜。”
  马蒺藜如释重负,和另外一名校尉一起小跑出院子,很快抱来两坛绿蚁酒。
  心虚的马蒺藜不敢多待,就想赶紧溜之大吉,那名气度儒雅的虎头城校尉褚汗青犹豫了一下,望向徐凤年,问道:“王爷,卑职今夜不能喝酒,也不知下次能喝酒会是何时何地,可否以空碗,敬王爷一回?”
  徐凤年点了点头。
  褚汗青高高端起那只空荡荡的酒碗,徐凤年则站起身将碗中绿蚁酒一饮而尽。
  马蒺藜忐忑问道:“王爷,要不卑职也敬你一回?”
  徐凤年又笑着喝了一碗。
  徐凤年坐回石凳后,看着那些脸上都带着真诚笑意的边关将校,问道:“刘将军,虎头城还有什么需要的吗?尽管开口。”
  刘寄奴一手捧碗,一只手搁在那条瘸了的腿上,笑着摇头道:“没有了。”
  徐凤年也没有多说什么,陪着这些都已四十多岁的北凉老将一起默默喝酒。
  刘寄奴在最后,只说了一句话,“既然王爷坐在了这里,那么有句本来以为没法子说出口的话,就能说了,虎头城四万余人,今天就当都喝过了王爷的送行酒,虽死无憾。”


第107章 星空下
  当刘寄奴诸将离开院子,徐凤年让院外护卫喊来那两名俘虏,鸿雁郡主在别处正在狼吞虎咽,等她不情不愿走进院子的时候,衣衫还是褴褛,不过满嘴油腻,跨过门槛的时候还打了个饱嗝。这让身旁那名依旧披甲携带刀弓的柳字军骑卒感到新奇,大概是发现原来她这样的女子也不是真正不食人间烟火。桌上还剩小半坛绿蚁酒,这显然是刘寄奴他们“嘴下留情”了,徐凤年端起酒碗指了指几张石凳,鸿雁郡主一屁股坐下,那名对徐凤年越发敬若神明的年轻骑士依旧老老实实站着。鸿雁郡主瞥了眼桌上的酒坛酒碗,下意识抽了抽鼻子,虱子多了不怕痒,干脆就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碗酒,绿蚁酒嘛,她在倒马关尝过,甚至在王庭京城也喝过,以前没觉得多好喝,今儿一碗酒从舌尖辣到喉咙再烧到肠胃,整个人都瞬间暖和了,饱暖饱暖,总算都齐全了。顺带着她看徐凤年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挑衅,她知道徐凤年当时没有让她自尽,她再想死就要比想活还要难很多,这当然未必就是好事,在进入虎头城之前,她想过徐凤年无数种羞辱她这个鸿雁郡主的阴毒法子,不过就目前看来,处境确实糟糕,可还在她的承受范围内。她仰头一大口喝尽碗中酒,擦了擦嘴角,媚笑道:“怎么,王爷想要让我侍寝?那为何不让我换一身洁净衣裳?”
  徐凤年反问道:“需要我送你把镜子照一照吗,让你看一看自己这会儿啥德行?”
  鸿雁郡主恼羞成怒,刚要抬起手丢掷酒碗,很快就抑制住这股冲动,沉默着又倒了一碗酒,能蹭一碗就是一碗。
  徐凤年也不理睬这只落毛凤凰,转头看向那名自称乞伏龙冠的骑卒,说道:“你习武很有天赋,这也是我不杀你的理由。”
  还有一个理由徐凤年没有说出口,从乞伏龙冠的眼睛里,看不出连鸿雁郡主这种局外人都会有的仇恨,就算一个人可以隐藏脸色和眼神,他的气机流转在徐凤年眼中也根本无所遁形,而气机起伏是跟喜怒哀乐直接挂钩的。这就说明乞伏龙冠这块被埋没的璞玉,也许能够在武道一途上走得很远。当然最关键的原因是徐凤年希望有一个人能在将来制衡弟子余地龙,这个年纪最小却身为大徒弟的孩子,不同于性格鲜明的王生和吕云长,存在着太多不可预料,徐凤年不希望今后的江湖在自己手上多出一个轩辕大磐。而乞伏龙冠这个像是路边随手捡来的阿猫阿狗,他的习武天赋不是徐凤年所见最好的,但是属于最有趣的,如姜泥和观音宗卖炭妞,谓之剑胚,而如洪洗象和龙虎山赵凝神,则是真人转世之身,谓之菩提子,佛门也有转世灵童一说,那么乞伏龙冠就有点四不像,什么都沾点边,什么都不纯澈,恰恰如此,反而最符合徐凤年的习武历程,杂糅荟萃,熔铸一炉。何况当时那场厮杀中,乞伏龙冠真真切切捕捉到了徐凤年这位天人在呼吸之间的那“一线之隔”。
  当今天下,不过双手之数,这个无名小卒便位列其中。
  乞伏龙冠现在才十八岁,就已经是柳珪亲军铁骑之一,要知道刀法第一人的顾剑棠在这岁数,也许还不如乞伏龙冠,当然,徐凤年当初更是如此了。
  乞伏龙冠有些紧张,颤声说道:“北凉王爷,小的从小就是个孤儿,哪儿有饭吃就哪儿混。王爷要是信不过小的,可以让小的当个北凉边军,步卒都行,杀北莽肯定不手软。”
  鸿雁郡主在这个时候阴阴笑着,煽风点火道:“孤儿?说不定你爹娘就是死在了北凉铁骑马蹄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乞伏龙冠远不如她有心计城府,却也不是缺根筋的傻瓜,一时间没忍住,直接骂道:“贱人!放你娘的臭屁!”
  这个年轻人红着眼睛道:“我爹娘就是被你们这些有钱有权的南朝王八蛋活活打死的!”
  鸿雁郡主勃然大怒,“南朝?南朝算个什么东西,整个南朝就是我耶律姓氏养的一条看门狗!我是耶律虹材,本该是你这种低贱之人一辈子都走不进一百步内的王帐郡主!”
  乞伏龙冠呼吸急促,胸膛起伏不定,然后大踏步上前,对着这个娘们就是一耳光摔过去。
  鸿雁郡主也不是木头,低头,后退,一溜烟躲在了徐凤年身后,一脸得意地喋喋不休:“嘿,打不着!瞧你这点出息,活该你一辈子没办法给你爹娘报仇。呦,说不定你这种废物原先在军中一直给南朝那些仇家效力也说不定哦……”
  乞伏龙冠突然平静下来,死死盯住这个女人。
  鸿雁郡主感到一种刻骨铭心的寒意,小心翼翼拿回酒碗,又给自己倒了一碗绿蚁酒。
  此时,敲门声轻轻响起。
  徐凤年倒了两碗酒,轻声道:“澹台前辈请进。”
  当那名不速之客坐下时,徐凤年递过去一碗酒,对方也不客气,喝了口酒,双颊微红。
  耶律虹材望着这名高大女子,充满好奇。
  举手抬足,尽显宗师气度,还有一种扣人心弦的写意风流。
  徐凤年笑问道:“前辈怎么知道我到了虎头城?”
  澹台平静淡然道:“我以前听师父说过,天人俯瞰世间众生,就如我们在夏夜看那萤火点点,大多萤火一闪而逝,却总有寥寥一些,尤为明亮,甚至在某个时刻,刹那璀璨如星辰。”
  徐凤年顿时心中了然,想必是先前截杀四百骑,气机倾泻,让这位精于望气的练气士宗师抓到了蛛丝马迹,然后就在这虎头城附近守株待兔而已。按照澹台平静,准确说来是按照这位宗主师父的阐述,世间人上人的顶尖高手亦是云间仙人的“天下人”而已,不过如拓跋菩萨曹长卿这些高手,他们散发出的萤火会格外惹眼。练气士做着替天行道缝补法网的行径,自然而然会更容易寻觅到他们这一小撮高手。
  徐凤年问道:“是不是可以说,世人修道问道证道,就是以米粒之光去与皓月争辉?”
  澹台平静摇头道:“师父说过,修成了道,也无非是水滴入海而已。黄河之水天上来?非也,海上来。故而奔流到海不复回?非也。”
  徐凤年打趣道:“你师父说话都这么机锋,这么……有道理?”
  澹台平静一笑置之,像是为尊者讳。
  徐凤年盯住那个还想偷偷倒一碗酒喝的鸿雁郡主,后者悻悻然缩回手。
  徐凤年指了指院门,乞伏龙冠率先离去,鸿雁郡主稍等片刻,猜测那小子已经远去,才鬼鬼祟祟摸到了院门跨过门槛。
  结果很快就传来清脆响亮的“啪”一声,以及鸿雁郡主的尖叫怒骂声。
  澹台平静轻声道:“王爷好眼光。”
  徐凤年纳闷道:“此话怎讲?”
  她小酌了一口酒,“这对男女都是身具气运之人,值得王爷用心雕琢。”
  徐凤年冷笑道:“气运?”
  澹台平静神情不变,“运气太好,就是气运了。换成常人,面对一个大开杀戒的武评高手,他们多一百条命就能活下来?”
  徐凤年正想说话,澹台平静摇头道:“你有你的种种理由,但这不妨碍他们活下来的事实。”
  她继续说道:“按照事先约定,我观音宗会在怀阳关以南青河关以北停留,也会尽力为北凉做些凝聚气数的事情,但是最终去留,由不得北凉边军决定。”
  徐凤年点头道:“这是自然。”
  她还是直截了当说道:“若是王爷不幸身死?”
  徐凤年无奈道:“放心,如果真有这一天,我在临死前会悉数赠予那个卖炭妞。”
  澹台平静悬着酒碗,一本正经问道:“大战在即,你我说这个,是不是有些晦气了?”
  徐凤年笑望着这个仿佛完全不谙世情的女子,反问道:“你说呢?”
  澹台平静一只手臂搁在石桌上,一手托着酒碗,抬头望向那片星空。
  徐凤年心境祥和,闭上眼睛,缓缓喝了口酒。
  视线并无交集的两人很随心所欲地一问一答。
  “北莽大军在边境上的兵力快到它的地理极致了,但是它依旧可以有闲余兵马在北方草原上着手下一波攻势。面对这样一个本该由整个离阳王朝抗衡的敌人,你不担心最无险可据的流州吗?”
  “当然担心。大概就像当年徐骁看着我去中原和北莽。”
  “打凉州打流州打幽州,先打何处,对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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