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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5节

雪中悍刀行-第5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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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仙芝身形始终岿然不动,但是像是耐心磨光,很快就不愿再站着挨打,后脚一步踏出作前脚,左手又挥出一拳,一拳威力无匹,不光砸烂了前赴后继的新“剑尖”,竟是还能砸得一整把青剑都剑身摇动,晃荡不停。
  无数隐藏于大水青剑中的纤细驳杂剑气,开始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蔚为壮观。
  之后大致已经被渡客猜出武帝城城主身份的老人一步一拳,不退反进,把九十丈长剑打到八十丈,七十丈,直到半剑五十丈,王仙芝才略微收起攻势,如同武道修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这一收手,原本受阻的剑势似乎就在等待这一刻,其来势汹汹,何止远胜方才些许,简直就像是差了足足一层境界。王仙芝向后滑出一段距离,轻轻跃起,一掌拍下,拍在硕大剑尖之上,剑尖被迫向下,青剑钻入地面,撕裂拱翻出一条沟槽,巨剑在地底下绕出一个弧线,钻出地面,弧线继续,剑身最终形成一个大圆,剑尾在王仙芝脚下不远,剑尖由上坠下,再度指向已经转身的王仙芝。
  在龙虎山修隐孤的道人心生感慨,眼中这一剑式如圭似璧,总纲是外圆象天,内方象地。先前起剑是金刚境,截江作剑则是指玄,现在出鞘半剑才算天象剑的气魄,大圆之内,又有剑气纵横,其实三者同属于一剑,一气呵成,更为难得是这未完成的一剑始终没有颓败迹象,意气仍在不断攀升。甚至连王仙芝都没有能够在指玄天象之间转换的节点进行阻拦,王仙芝跟人对敌,六十余年以来,几乎从不凭借更高境界去碾压谁,一直喜欢同境搏杀,务求让对手竭尽招数与精神,就算败给他,亦是心无遗憾,故而之前收敛拳势,是提前获悉了王小屏此剑的刹那升境之妙。此时此刻面对形意充沛的“圆璧一剑”,王仙芝低垂双手抬起,顺势“提”起了紫青两道颜色各异的罡气,分别作刀作剑。
  道人轻声笑道:“能让王仙芝拿起兵器迎敌,可不常见。”
  骤然作提剑握刀状,本就身材雄健的王仙芝更是气焰高万丈,如同一尊降世的天庭神人。
  但是王仙芝并没有递出如何繁复巧妙的招式,仅是一记横刀一记竖剑,横刀切割玉璧,竖剑斩中青水。
  一块价值连城的玉璧就像给狠狠砸落在冷硬地面,场面炫目至极。
  形势变换之快,便是在龙虎山结茅修行的道人也眼前一花,等他再凝神望去,就已经看到那把五十丈长青色半剑支离破碎。道人本以为王小屏的天象半剑已是极致,可很快就意识到小觑了这名下山多年的武当剑痴,武当当兴,兴在一山肩扛两道,天道和武道,上一代掌教洪洗象几乎做到了熊掌鱼翅兼得,只是他下山下得太过仓促,自行兵解离开世间更匆匆,于是王小屏最不济也要扛起一剑。道人这么多年借住道教祖庭龙虎山,一直觉得武当山的人情味太重,修道之人辛苦寻觅的仙气难免远逊于常年仙雾缭绕的天师府,而王小屏这最后半剑,让老道人略微改观。
  武当有八十一峰朝大顶。
  王仙芝四周则有长短不一粗细各异的八十一剑,剑尖同时指向天空,剑尖或笔直或微倾,无一不契合八十一峰山势。灵犀剑势与峥嵘山势全然吻合,以至于安静远观的道人轻而易举就可以辩认出八十一剑各自象征着的山峰名称。
  王仙芝轻轻一笑,高坐斩魔台的齐玄帧也好,骑鹤下江南的洪洗象也罢,当初都不曾跟他王仙芝“一般见识”,但他不得不引以为憾,他曾有一式,钻研多年,一开始是想针对齐玄帧,后来齐玄帧被说成羽化登仙,之后好不容易又出现一个剑镇龙虎山的武当后人,王仙芝又重新捡起那一招,继续默默查漏补缺,只是再一次失望,到头来始终没有机会出手。既然王小屏没有让自己失望,王仙芝也就不再刻意收敛隐藏,双膝微蹲,做那霸王扛鼎势,力拔山河。在八十一剑飞掠大顶之时,一座远比巨石更加壮观巨大的峡壁也给硬生生连根拔起。
  惊涛骇浪,地动山摇。
  世人皆误以为移山倒海这门神通,仅是那神怪志异小说里的荒诞传说。
  这时候江上船只渡客亲眼所见,吓得肝胆欲裂,不少人都跪拜在船头上,不敢去看那座遮天蔽日的飞山。
  一山镇压八十一峰。
  尤为匪夷所思的事实是王仙芝本人,亦是身处飞山镇压范畴之类。
  显而易见,王仙芝是要以此来力压王小屏一头,老夫移山而来,你若是连山也摧不破,何谈跟王仙芝分出一个胜负!
  一座山崖轰然压下。
  广陵江这一岸尘土漫天,那一声震响刺破耳膜。
  王小屏挖出一截大江之水,做一把天地之间绝无仅有的大剑,但那把不知所踪的木剑才是根祗所在,桃木剑本是道门镇宅灵器,王仙芝竟然以山镇剑,无疑是对吕祖证道的武当山一种莫大挑衅。
  王小屏的剑是新剑,王仙芝的山也是新山。
  新山之顶,于这座江湖而言却很老的白发老人,麻衣不染纤尘,负手而立。
  那才半招的新剑没有就此烟消云散,而是破开了大山,八十一剑仅存一剑。
  水剑不过三尺,但剑气长十丈。
  由百丈青水长剑余下十丈剑气。
  王小屏看似屡战屡败,但在修为艰深的老道人看来,站在山巅的王仙芝赢得并不轻松,粗麻双袖已经破败不堪,先前弯膝移山,应该是顾不得太多旁枝末节,雄浑气机外泻所致,双膝处的粗麻亦是由缜密编织变成了略显宽松。
  道人望向山外那一柄剑身窄短气却长的飞剑,眼神中有些忌惮。
  一报还一报。
  不愧是武当山上性子最执拗的剑痴,你王仙芝以飞山镇剑,我王小屏便以飞剑取你头颅。
  行百里者半九十,最后十里最艰难,登山尤其如此。
  要想彻底破王小屏去这完整一剑,就是登山,愈行愈难。
  剑是如此。
  那出剑之人?
  是念着最后一趟返山看旧人才对吧?
  道人有几分唏嘘,这便是王小屏最后所悟毕生所求的剑心?
  龙虎山,历代有飞升真人,近三百年来声势远胜武当,可似乎从没有这样的剑啊。
  老道人不由自主得眼皮子一颤。
  出剑了!
  王仙芝怒喝一声,迎头撞上,在摇摇欲坠的飞山之巅一步猜出一个大坑,每一步就将这座山踩踏下数丈,破开剑气,一掌推在剑尖之上。
  人可死,剑可毁。
  七尺男儿三尺剑,人与剑,尚有一气。
  不可退!
  剑气剑意剑锋,皆是一寸寸毁去。
  王仙芝步子也变得极为缓慢,高大身躯与手掌只能一寸寸向前推进。
  掌心被破出一个窟窿。
  当天下第一人终于以举世无匹的姿态,强横摧破三尺剑时,不光是掌心血肉模糊,更有一丝剑气在他胸口刺出一朵猩红血花。
  剑气消散于王仙芝背后。
  一剑已是贯穿王仙芝。
  与赵家天子同姓的老道人重重叹息,王小屏生前有一剑,可算不负此生不负剑了。
  道人蓦然睁大眼睛,心中巨震,望向岸边那一处。
  王小屏早已死了?
  几乎没有人留意到在飞山镇剑之时,天际早有一抹光影一闪而逝。
  似乎是在代人返山而去。
  那时候,武当辈分最高的中年道人盘膝而坐,望向江面,脸色枯槁,神情却笑意安详,他的温煦笑容,在山上那些年从未流露过,“小师弟,等不到你回家了。”
  王小屏闭上眼睛,根本不去看自己的最后一剑。
  因此,那一剑,是心有所憾却心无所愧的王小屏,他的死后一剑。


第024章 一苇下江,敬香落剑
  峡口之外是一场世间武夫的巅峰一战,而在战场上游十几里外的广陵江畔,茅屋少了那个还欠着村民百姓十几柄桃木剑的道士,就只剩下一个浑浑噩噩的和尚,当王小屏双手叠放膝上,悄然观水逝世,疯和尚也脱下那件从烂陀山一路相伴的破败袈裟,换上了一身前两天才托付王小屏去集市上买来的洁净衣衫,素来不苟言笑的中年道人还破例笑言就当收尸的工钱了,不用还。
  和尚摸了摸光头,然后伸手一招,从江畔芦丛驭气摘下一片苇叶,飘落入江,他跨入江面,轻轻踩在芦苇之上。
  一苇下江。
  几艘船只逆流而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才见识过两位神仙中人的酣畅大战,又正巧看到当下这幅画面,都有点震撼到麻木的地步了,都在纳闷今日是撞了什么大运,简直就是仙人辈出啊,只是这样一股脑全部冒出来,难道隐世高人就这般不值钱了吗?
  苇叶出峡,飘至江心,已经不披袈裟的无用和尚左右各自一望,先看了眼王小屏,后瞥了眼老道人,神情平静,横跨出一步,身形迅速沉入江底。
  广陵江底江水浑浊,光线昏暗,寻人寻物都无异于大海捞针,可他仍是准确落在了那一袭紫衣身前的几丈外,徽山女子六识七窍俱是封山状态,娇躯蜷缩,状如孕育腹中的婴儿,天地为双亲。
  刘松涛怔怔凝望着这名女子。
  岸边那个一意孤行修孤隐的老道人之所以离开龙虎山,原本应该是想见她临终一面,往前推去,之所以在龙虎山修道,也有一份知情者寥寥无几的难言隐秘。
  百年前,三人携手游历江湖,他还不是烂陀山僧人,是逐鹿山的第九代教主,是一个历代魔教教主中最不像逐鹿山主的邪魔外道。而那道人也不是如今的龙虎山住客,是离阳皇室公认不是太子胜似太子的四皇子,事功学问武道才情四者都出类拔萃,至于那名最终身世凄凉至极的娇憨女子,并无什么倾国倾城的姿容,也无不可一世的豪阀背景,可隐姓埋名行走江湖的刘松涛偏偏就是喜欢上了她,但她却喜欢上了那个叫赵黄巢的俊逸公子哥,刘松涛对此并不介意,三人同行,有他们两人,天下何处她去不得?期间旁观着心爱女子对别的男子巧笑倩兮,刘松涛并未如何伤怀。可当他返回逐鹿山,继而闭关而出,却听到那个赵黄巢一手造就的噩耗,他默然下山,如今日这般,亦是帮人去收尸,去给她穿上衣裳,背她回山。
  刘松涛最后一次下逐鹿,杀了无数沽名钓誉的江湖名宿,杀了无数位高权重的王公名卿,杀人之后,每一次转身,总觉得她就站在那儿笑。
  刘松涛望着那个是她又不是她的紫衣女子,泪流不止。
  刘松涛伸出一手,试图去握住那随江底水轻轻飘荡的大紫衣角,又缓缓缩回手,身体开始上浮,破开水面,在江水上蜻蜓点水,放声大笑高歌。
  江面如鼓面,咚咚作响。
  “天地无用,不入我眼。日月无用,不可同在。昆仑无用,不来就我。恻隐无用,道貌岸然。清净无用,两袖空空。大江无用,东去不返。风雪无用,不能饱暖。青草无用,一岁一枯。因果无用,皆是定数。江湖无用,两两相忘……”
  刘松涛似佛家低首吟唱,似狂人击缶悲歌,掠至岸边,低头凝视着那位笑而赴死的武当剑痴,敛去那份我观天下目中无人的跋扈,嘴唇微动,双手合十,为这名剑士诵经送行。
  刘松涛睁开眼,环顾四周,然后望向天空,大声笑道:“参禅无用,成甚么佛?!”
  与此同时,刘松涛双肩一晃,苍白脸色一闪而逝,然后焕发出一种佛门典籍中唯有得道高僧得证菩提才有的紫金气色。
  那一晃肩,这位逐鹿山教主像是要抖搂掉一份背负已久的沉重包袱。
  老道人赵黄巢眯起眼,脸色阴沉,他已算出王小屏那柄一直引而不发的桃木剑,似有承载重担,一剑西去北凉境内武当山。
  你一个躲在烂陀山百年的刘松涛也要掺和这趟浑水?
  赵黄巢犹豫不决,最后仍是没有马上去阻挡刘松涛强行抖落的那份无形之物。
  刘松涛在前行之前,回首望了一眼恩怨纠缠百年的赵黄巢。
  两人对视。
  刘松涛讥笑道:“连女子都不如!百年前是如此,百年后更是如此,赵老贼不死何为?!”
  曾经天人出窍乘龙至匡庐山的赵黄巢默不作声。
  当年刘松涛大开杀戒,在朝野上下势如破竹,正是赵黄巢半恳请半强迫龙虎山天师府真人,摆下醮坛,请下三位近代祖师爷以万里天雷钉杀他这个魔头,虽未杀掉刘松涛,却也成功让这位魔教教主沉寂百年。
  刘松涛不再理睬这名当今赵家天子心知肚明却不敢承认的老祖宗,撒腿狂奔,去追赶岸上行走的王仙芝。
  他走出烂陀山,来到中原江湖,两禅寺李当心拦过路,白衣洛阳拦过路,龙虎山初代祖师爷转世的赵凝神拦过路,无数江湖顶尖豪杰都拦阻过。
  这一次,则是他要去拦别人的路。
  王仙芝走得依旧不急不缓,刘松涛很快就追上这名岁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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