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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短篇小说(第十九辑)-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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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子;他就像皮肉被挑开一样;一股剧痛直刺心里;他呼吸粗壮起来;急步向前面跑去;
眼睛不住地四处寻觑;有点像饿红了眼睛的狗一样。我知道他在寻找作战武器。由于
天寒地冻;一些瓦片、砖头之类都牢牢冻在地上;寻觑一圈;也未有任何收获。就在他
气急败坏;又将返回柴车跟前的时候;他的眸子突然一亮;跟着就向柴车上攀去。

  这时;我们都发现柴车放着一把四齿扬杈;齿尖白惨惨闪着寒光。

  榔头很快攀上柴车;很快把扬杈抓到了手中。他站在高高的柴车上;向下瞟一眼;
仿佛每根睫毛都充满杀气。我想这下大洪亮完了。

  所有的孩子都静静地看着榔头;看着榔头手中的扬杈。

  连老铁匠都夹着红铁愣在那里;小鸡巴嘎子不要命啊!

  最使我们吃惊的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榔头脚下的柴草中拱出一个小女孩来;
一把抓住了榔头手中的扬杈。这女孩个子不高;头戴一顶狗皮帽子;帽带紧系;帽耳朵
上的狗毛挂着一层白绒绒的霜花;靠近下巴的狗毛;霜花不见了;结出了几根亮晶晶的
冰溜子;她身著一件花棉袄;手戴一双大手闷子。

  榔头当时也给弄傻了;只能愣愣地看着她。过一会儿;似乎刚缓过劲来;愣愣地问;
你要干什么你?小姑娘也不回答;就是死死地抓着扬杈。榔头有点恼;他攥着扬杈奋力
向里一拽;小女孩整个身子就向里涌来;他又向外一推;她又朝外倒去;接着他便剧烈
地推拉起来;她的身子也随之晃动着。争夺一阵;依旧不见分晓;榔头眼睛急红了;说
放不放开;之后他缓出一只脚来;那样子似乎要踢小姑娘。

  小姑娘双手依旧抓着扬杈;眼泪汪汪看着榔头;说不能拿我家的杈子去扎人。

  “谁去扎人啦?”

  “你;你;你;就是你;”小姑娘说着便哭嚎起来。

  榔头哪见过这阵势;只得蔫蔫地放开扬杈;从柴车溜下来。再寻大洪亮;大洪亮已
经不见了。

  因为棉袄的口子;榔头肯定被妈妈骂了;或许也挨了爸爸的鞋底子;否则这几天他
不会不出来的。

  见不着榔头;我非常着急。有几次想去他家找他;又害怕由此他再被上锁链子(榔
头他爸禁止榔头玩的办法就是用锁链把他锁到炕沿上);没办法;我只得去找高旗商量。
高旗是我好朋友;和榔头也好。他正在家里炕上和妹妹跳忠字舞玩呢;他小妹一扭一
扭地跳着;他就唱:

  不是不喝酒呀;

  不是不抽烟呐;

  就是那个没有钱;

  要是有钱;

  买上一盒好抽的牡丹烟;

  嗦呀那个呀啦嗦;

  买上一盒好抽的牡丹烟。

  我知道这是榔头改编的那首《农奴翻身把歌唱》;可是我没有心思听;我就说高
旗;还鸡巴唱啥呀。

  高旗说;不唱行么;这是爸爸给留的任务。他小妹说;我们不跳忠字舞;爸爸回来
要罚跪的。

  我说;拉蛋倒吧;知道榔头的事么?

  高旗说;榔头咋的啦?

  我就把前几天打仗那事说了一遍。高旗听了一脸苦相;眼睛直直看烧红的炉盖;
不时朝炉盖上吐吐沫;炉盖就哧啦一响;冒出股热气;响到最后;他才说那咋整啊。

  我知道高旗是最没有办法的人。其实跟他说什么话;都等于没说。我有点后悔正
要出去;这时门开了;我和高旗扭头看去;禁不住一齐叫了起来;榔头。

  榔头站在门槛那;怔怔地看着我们俩。他脸冻得红红的;一截清鼻涕挂在鼻子下
面;他还穿着那件黑棉袄;只是袖子上缝了一块很大的补丁。

  “榔头;是不是挨锁了?”我问。

  “挨揍没有?”高旗也问;又朝炉盖上吐口吐沫。

  榔头说;唉;别提了。他一屁股坐在炕沿上;两手直端端伸到炉盖上;静静地烤着;
烤出了一些暖意;便说;妈妈不让我整天玩了;从明天起得去小北门搂柴禾了;你们去
不?

  高旗看了我一眼;我也看了高旗一眼;其实;我们是不愿意搂柴禾的;可是为了榔
头;我们都说;去。

  第二天;我们腰扎麻绳;肩扛筢子来到小北门后面的新荒大道。这条大道是许多
村落通往小镇的唯一的大道;缕缕行行的柴车就是从这条道上把柴草送到镇上来的。
这条道因常年跑车;轧出一些深深浅浅辙印。天一冷;辙印就冻死在地上;再加上一疙
瘩一块的马粪、牛粪也冻在上面;因此高高约约的柴车在上面走;就要不住地晃动;稍
不牢靠的柴草就能被晃动下来;尤其是装毛毛哄、哑吧苇子、羊草的车;最不经晃;哪
个坑包的地方;都能抖落下草来;少则几缕;多则一抱;有时;晃得大了;还会落下更多;
我们几个就是来搂这些柴草的。

  我们每个人先用雪坷垃做个记号;当做堆底儿;接着便开始搂草。榔头靠左;我在
中间;右边是高旗。我们像举旗一样握着筢子;一字排开朝北走。筢齿和地面发出哗
哗的响声;一些细碎的柴草跟随着筢齿向前滚动;马粪、牛粪拍被搂得崩散着冰碴;闪
着亮光朝四外飞溅。我们走了两个来回;也没搂得多少;高旗就有点泄气了;一边吸溜
着鼻涕一边说;柴禾不厚啊;这得啥年月能搂一背呀。榔头便不好意思;说都是为了我;
你们俩才跟着挨冻。他看了一眼马路间行走的柴车说;再不咱们拽柴车吧!拽;我可有
些胆怯;我深知车老板的大鞭子是相当的厉害和吓人;前院二埋汰的眼睛;就是拽柴禾
时被老板子抽瞎的。榔头似乎看出了我的心里;说;你们俩在车前引诱;我在车后拽。
说罢就将棉帽耳朵朝下拽了拽。高旗怯怯地看着我;一截清冷的鼻涕已经冻在了嘴唇
上面;那样子好可怜。我说;高旗;你在路边“把眼儿”吧;车老板一发现;你就学狗叫;
没发现;就学猫叫。高旗很为难;说我不会学狗叫;只会学猫叫。榔头说;操;真笨;汪
汪汪就这么叫;还不会。高旗试了一遍;说行。之后;我和榔头便向柴车靠拢。头两辆
柴车;很不得手;我们还没等靠近呢;高旗就学开了狗叫;汪汪汪汪;弄得我们俩心里惶
惶的。第三辆柴车过来;榔头就不管那么多了;任高旗怎么叫;他还是悄悄靠近了车尾;
这是辆老牛拉的车;装了满满的一车小叶章;像座小山一样;车上坐着个老头;抱着鞭
子睡着了一般;车后面;连个跟车的都没有。榔头绝对不会放过这种机会;他身子一纵;
双手就抓住了一捆柴草腰子;整个身躯便贴敷过去;随之两腿就迅捷弯曲起来;立马柴
捆上像吊坠着个石磙子一样;随着车子晃动;渐渐柴捆从缆绳中松懈下来;最后终于咕
嗵一声;柴捆和榔头都落到了地上;翻身站起来;榔头像拣到钞票一般;拽着柴捆喜孜
孜向路边跑去。

  正当我举着筢子为榔头的初战告捷而暗暗庆幸时;却不料;从柴车上传来一声大
喝;站住。跟着一个女孩从车上跳了下来;身后还跟了一条黄黄的大狗。嗾!嗾!嗾!她
边追着榔头边指示着黄狗;黄狗得到指令;疯了一般向前奔去;眨眼间;那捆柴草和榔
头就被扑倒在地。待女孩跑到近前时;榔头正仰在雪地上;一脸惊恐;怯怯地看着龇着
白牙呜呜低吼的黄狗。

  奔喽;奔喽;女孩叫住了狗;正要弯腰去抱柴捆;看了榔头一眼;却不由愣住了;怎
么;是你?

  榔头这时才缓过眼来;觑了小姑娘一眼;他立时就记起了;这是前几天和他抢扬杈
的小姑娘;脸就不自然变得发红;怯怯地说;不知是你家车。

  真的;高旗也赶紧附和;样子相当可怜。

  小姑娘抱柴捆的手缓缓放下了;冲大黄狗说;奔喽;奔喽;走吧。

  哎;那草。榔头赶忙说。

  留给你们啦!

  这……

  奔喽!小姑娘喊了一声;扭头向柴车跑去。大黄狗颠颠地跟在她身后;露出一副全
然不解的样子。

  当时;我们全傻了;榔头看着我;我看着高旗;高旗抱着筢子呆呆地看树梢。一忽
儿;我们都忽然反过劲来;一齐朝大路看去;那牛车已经走出老远;只是车上的小姑娘
那红红花棉袄却是分外爽眼。

  以后;我们就和她相识了;知道她叫英子;家住新荒泡东沿;天天都和爷爷往镇上
送草。知道他们每每到小北门都要歇息一下;让老牛缓缓身子;她也和爷爷顺便到铁
匠铺烤烤火。到是那个时候;我们就放下筢子;来找英子一起玩。玩的时候;英子常从
兜里掏出苞米花给我们吃。英子带来的苞米花可好了;脆生生的;全是用沙土炒的哑
吧花。不像现在城里崩的苞米花;白涩涩;稀暄;一点咬头没有;吃进嘴里;就如同嚼着
一团棉花。英子的苞米花;黄灿灿的;每个鼓溜溜的苞米粒上;裂出一两道白生生的小
纹儿;纹路稍大的;或许能掀起一层嫩皮儿;蝉翼一样清纯透明……看着我们吃得这样
香甜;她高兴极了;说以后天天给我们带。这一下;我们就不好意思了。是啊;我们几
个堂堂男汉子;凭啥总吃人家东西;吃一回半回倒没啥;时间长了;心里就发虚。于是;
我们就躲进高旗家的炕头上想办法。

  榔头说:“哎;我们不能老这么白白吃人家的苞米花;应该送给她点什么。”

  “是呀!”我附和着。高旗也说:“要不咱们也太不讲究啦。”

  榔头说:“那送她什么呐?”我咔哧咔哧挠着脑袋;努力想着。高旗眼睛忽然一
亮:“咱们送她枚毛主席纪念章行不行?我们家有这么大个的。”

  榔头当时嘴就一撇;说:“操;你咋像你爸一样呐;老整这套革命的事儿;现在谁
还缺纪念章。”我也说:“送纪念章不行。送纪念章还不如送冰猴呢。冰猴儿我那
有个枣木的;通红通红的。”高旗立刻反对:“哪有送冰猴的;人家英子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三字也许给了我启示;我灵机一动;说:“哎;我们送给她一截扎头的绫子
咋样?”

  这建议立时得到了榔头、高旗的赞同。可是去哪里弄绫子呐;又成了我们的难题。

  遇到难题;我们都不说话了;都看着那烧红的炉盖出神。高旗就率先朝炉盖上吐
了口吐沫;滋啦一响;跟着;我和榔头也都朝炉盖上吐;炉盖上就滋滋啦啦地响;不断地
向上冒着热气。

  吐了一阵吐沫;高旗说:“我妹妹头上扎的绫子;我明天悄悄偷出来;行不?”

  我说:“不行;我们送就得送新的;你妹妹的绫子黑拉巴叽的;准有头泥味儿了;
能行吗?”

  榔头说:“办法只有一个;我们明天去刘哆嗦杂货车上抢去。”

  高旗一听就有点怯了;怔怔地看着我;说:“能行吗?”

  我也有点胆突突的;看了一眼榔头。

  榔头说:“你们俩的胆儿;赶上虮子×了;操;明天;不用你们;我自己去。”

  一看榔头不高兴了;我有点不好意思;送礼物给英子是大家的事儿。就是有个什
么风险;怎么能让一个人去承担呐。于是我挺了挺胸脯;说;“我跟你去。”

  高旗连忙说:“我也去。”

  抢绫子的事儿就这样定下来了。

  第二天;飘着清雪;小北风尖利得像甩动的鞭哨;刮得电线、树梢嗖嗖直叫。

  榔头、高旗和我抱着肩膀颠颠地向前走着;整个街面上没有几个人;只有街头的
广播喇叭里正播放着歌曲《草原上的红卫兵见到毛主席》:

  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

  从草原来到天安门。

  无边的旗帜红似火;

  战斗的歌声响如云。

  是伟大领袖毛主席;

  指引我们向前进。

  ……

  在小镇的街口处;我们终于看见了那辆小小的杂货车和车旁的刘哆嗦。刘哆嗦是
镇上的“名人”;提起他镇子里没有不知道的。他哆嗦的毛病是年轻时做下的;据说
他被土匪绑票弄到山上;土匪没事儿寻他开心;将他裤子扒下来;把一个铃铛挂在他卵
子上;然后让他将双腿叉开;站在地中间;土匪老大表演枪法。土匪老大是个枪法极准
的人;一枪打出去;那铃铛便一响;三枪过后;土匪有些纳闷起来;铃铛怎么会滴答起水
来;仔细看去;他吓得已经尿在那里;浑身哆嗦成一团。自此;他留下了这毛病;一哆嗦
就是几十年。

  这会儿;刘哆嗦抱膀站在车旁;冻得嘶嘶哈哈直跺脚;见我们到了近前;就异常热
情起来;说小同学的;要买点什么?

  听了这话;我心嘭嘭地跳着;像到了嗓子眼。

  高旗脸色也有点发白;眼睛不知看到哪里好。

  只有榔头神情镇定;说随便看看。

  刘哆嗦哆哆嗦嗦地说;看吧看吧;咱这儿要啥有啥。

  榔头就装做选东西的样子;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摸摸那个;最后手拿绫子;上上
下下地看。

  刘哆嗦说:“要买就麻溜买吧。这绫子;是上好的货;你看这色;多正;你看这纹;
多密实;扎在辫子上;要多好就多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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