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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阴阳师--有鬼盗走玄象琵琶 作者:梦枕貘-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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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面前盘腿而坐的正是博雅。

  两人间摆着还剩半瓶酒的酒瓶和一盘洒上盐巴烤熟的香鱼。

  餐盘旁另有一灯烛盘,火焰在盘上摇摇晃晃。

  这天傍晚,博雅来到位于土御门小路的安倍晴明宅邸。如往常一般,不带任何随从。

  “晴明在吗?”博雅右手提着盛水的水桶,呼唤着穿过敞开的大门。

  盘子上的香鱼,正是先前在水桶中游来游去的香鱼。

  博雅特地亲自提这桶香鱼来给晴明。

  在朝廷当官的武士,不带随从且亲自提着装香鱼的水桶走在路上,是极为罕见的事,但博雅似乎生性不拘小节,一点也不在意。

  难得今天晴明亲自出来迎接博雅。

  “你真的是晴明吗……”博雅问出来迎客的晴明。

  “是啊。”

  晴明回道,但博雅仍半信半疑地望着晴明。

  因为博雅每次到晴明宅邸时,最先出来迎客的总是一些莫名其妙的精灵或老鼠。

  “这香鱼真不错。”晴明俯身探看博雅提来的水桶。

  水桶中的香鱼很肥,偶尔现出钝刀般颜色的鱼肚,一闪一闪地在水桶中游动。

  香鱼共六尾,正是眼前盘子上烤熟的香鱼。

  晴明和博雅各布吃掉两尾香鱼后,只剩两尾。

  博雅说完“今晚很美”后,视线移到香鱼上。

  “想想,实在很不可思议,晴明……”博雅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向晴明说。

  “什么事不可思议?”晴明回问。

  “你这栋房子。”

  “这栋房子什么地方不可思议?”

  “看不出有其它人在这儿。”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看不出有其它人在这儿,香鱼却烤熟了。”博雅回道。

  博雅会觉得不可思议,其实有他的理由。

  刚才博雅进来后,晴明先带他来到这走廊,说:“我去找人料理一下香鱼……”

  然后便提着香鱼水桶消失在里屋。

  过了一会儿,晴明出来时,手上没有水桶,而是端着盛有酒瓶和两只酒杯的托盘。

  “香鱼呢?”博雅问。

  “已经叫人烤了。”晴明只是稳静地回答。

  两人闲情逸致对饮了片刻,晴明又说“应该烤好了。”

  说毕,晴明起身再度消失于里屋。当他从里屋出来时,手上正端着盛有烤熟香鱼的盘子。

  正是因为有这种事,博雅才觉得不可思议。

  当时晴明到底消失在宽敞宅邸内哪个房间,博雅不得而知。此外,也没有任何烤香鱼的迹象。

  别说烤香鱼,宅邸内除了晴明以外,根本没有其它人的动静。

  每次来访,博雅偶尔会遇到其它人,但人数都不一样。有时很多人,有时只有一人,也有空无一人的时候。这么宽敞的宅邸,当然不可能只有晴明一人独居,但宅邸内到底有多少人在,博雅完全推测不出来。

  或许宅邸内根本没有其它真正的人,晴明只有在必要时,才会使唤式神;也许真的有其它一、二个人在,不过博雅老是分辨不出来。

  即便问晴明,晴明也总是笑笑而已,从来没给过博雅答案。

  因而博雅才会假借香鱼之事,再度问及这栋宅邸的内情。

  “香鱼不是人烤的,是火烤的。”晴明回答。

  “什么意思?”

  “不一定要真正的人在一旁看守。”

  “你让式神烤的?”

  “你说呢?”

  “晴明,老实回答。”

  “我刚刚说不一定要真正的人在一旁看守,意思是,也可以由真正的人在一旁看守呀。”

  “到底是人还是式神?”

  “人或式神都无所谓啊。”

  “我想知道。”博雅坚持。

  晴明收回仰望天空的视线,首次正视博雅。嘴角含着微笑。双唇红得宛如微微涂上一层唇膏。

  “那再来谈咒好了。”晴明说。

  “又要谈咒?”

  “恩。”

  “我已经开始头痛了。”

  晴明望着博雅,微笑起来。

  过去博雅曾听晴明说,这世上最短的咒是名,连随处可见的石头也是咒的一种。类似的话题,博雅已经听过多次了。

  每次旧话重提,总是令博雅愈听愈糊涂。

  当晴明讲解咒的那瞬间,博雅会感觉好象听懂了,可是一旦晴明说完,问起有何感想时,他又会如堕五里雾中。

  “使唤式神时当然得依仗咒,不过,要使唤真正的人,也得依仗咒。”

  “……”

  “不管是用金钱束缚还是用咒束缚,基本上都一样。而且和名是同样原理,咒的本质取决于当事者……在于接受咒术的那人身上……”

  “唔。”

  “同样用‘金钱’这个咒去束缚别人,有些人愿意接受,有些人却不愿。而不愿接受金钱束缚的人,有时却难躲‘恋爱’这个咒的束缚。”

  “唔,唔。”

  博雅专注地全身都绷紧了,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抱着胳膊回应。

  “晴明,拜托你回到原来的话题好不好?”

  “什么话题?”

  “喔,我刚刚是说,这房子好象没有其它人在,可是香鱼却烤熟了,觉得很不可思议。”

  “唔。”

  “所以才问你是不是叫式神烤的。”

  “是人或式神,不都一样吗?”

  “不一样。”

  “不管是人还是式神,反正都是咒烤熟香鱼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博雅这人,连语调都很耿直。

  “我只是想说,不管香鱼是人或式神烤熟的,都一样嘛。”

  “哪里一样?”

  “博雅,你听好,如果香鱼是我叫人烤的,你不会觉得不可思议吧?”

  “没错。”

  “那如果是我叫式神烤的,也没什么不可思议呀。”

  “唔……”

  “真正不可思议的其实不是这种事。没下命令——换句话说,没施任何咒术,香鱼却自动烤熟了,这才是真正不可思议的事。”

  “唔……”博雅抱着胳膊苦思了起来,“不,不,你不要骗我,晴明……”

  “我没骗你。”

  “不,你正想骗我。”

  “真是伤脑筋。”

  “别伤脑筋,晴明。我想知道的是,烤香鱼时,在一旁‘看守’火的,到底是人还是式神,你只要回答这一点就可以了。”博雅单刀直入地问。

  “回答这一点就可以吗?”

  “对。”

  “是式神。”晴明回答得很爽快。

  “原来是式神。”博雅看似松了口气。

  “明白了?”

  “啊,明白了,可是……”博雅的表情似是意犹未尽。

  “怎么了?”

  “总觉得答案太简单了,不过瘾。”博雅自己斟酒,端起酒杯举到嘴边。

  “答案太简单,不好玩吗?”

  “恩。”说毕,博雅放回空酒杯。

  “你真是老实人。”晴明回道,接着将视线移至庭院,洁白牙齿咬着右手上烤熟的香鱼。

  庭院杂草丛生。几乎从来没休整过。

  有如用唐破风围墙圈住一片山野荒地而已。

  鸭跎草、罗汉柏、鱼腥草……

  山野随处可见的杂草繁生在庭院内。

  高大的山毛榉下,绣球花开着暗淡青紫色花团,粗大樟木上则缠着紫藤,庭院一隅是一簇花瓣已落的灯笼花。芒草也已经长得很高。

  这些野草蹲踞在黑暗中。

  在博雅眼里,这只是黑漆漆一片、野草丛生的庭院,但晴明似乎可以辨别各式各样的花草。

  不过,博雅还是醉心于低照在庭院的月光,及看似栖歇着星辰的草丛露珠。

  花草和树叶随着吹拂在庭院中的晚风,在黑暗中沙沙作响,这番景致令博雅心旷神怡。

  文月。

  这晚是阴历七月三日。

  换算成现代阳历,应该是七月底或是八月初。

  时令是夏天。

  白天即使纹丝不动地躲在树阴下,也会流汗;但在有风的夜晚,坐在面对庭院的木板走廊上,还是享受得到凉意。

  栖歇在树叶和草丛的露珠冰凉了整座庭院,使得大气沁凉如水。

  喝着喝着,草丛上的露珠似乎益加增大,仿佛都结了果实。

  这是个天上星辰一一降落在庭院草丛般的透明夜晚。

  晴明将吃剩的香鱼鱼头和鱼骨,随手抛到庭院草丛中。

  沙沙!

  草丛中传出声响,草丛摇晃的声响逐渐消失在黑暗彼方。

  声音响起的瞬间,博雅望见草丛内闪烁着一双绿色亮光。

  是动物的眼睛。

  看样子,草丛内有小动物衔住晴明抛出的香鱼鱼骨,然后飞奔而去。

  “那是帮忙烤香鱼的谢礼……”

  晴明察觉到博雅满脸疑惑地望向自己,开口说明。

  “噢。”博雅老实地点点头。

  两人一阵沉默。

  晚风习习,庭院草丛随风摆动,摇晃着黑暗中点点星光。

  突然——地面星光中浮出一道青黄亮光,缓缓画出弧线。那亮光仿佛呼吸着黑暗,忽强忽弱,重复数次后,又突然消失。

  “萤火虫……”

  晴明和博雅不约而同地喃喃自语。

  又是一阵静寂沉默。

  这期间,萤火虫飞来了两趟。

  “差不多可以说了吧,博雅。”晴明冷不防低声说道,视线依然望向庭院。

  “说什么?”

  “你今天应该有事相求才来了吧?”晴明回道。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博雅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恩,知道。”

  “我真是个老实人。”不等晴明说,博雅自己先讲出这句话。

  “那么,是什么事?”晴明问,仍凭倚着廊柱,望着博雅。

  灯烛盘上的小小火焰晃来晃去,晴明的脸颊也映着火焰颜色。

  “晴明,你听我说……”博雅倾前身子。

  “什么事?”

  “刚刚的香鱼好吃吗?”

  “恩,那香鱼很肥。”

  “正是为了那香鱼。”

  “香鱼怎么了?”

  “老实说,那香鱼是人家说的。”

  “哦。”

  “送我香鱼的,是以鸬鹚捕鱼为生的贺茂忠辅……”

  “是那位千手忠辅?”

  “对,正是那位忠辅。”

  “他不是住在法成寺附近吗?”

  “你怎么知道?他家住在鸭川附近,家里养着鸬鹚。”

  “他怎么了?”

  “最近碰上怪事了。”博雅压低声音说。

  “怪事?”

  “恩。”

  博雅收回前倾的身子,点头继续道:“那位忠辅是我母系的远亲……”

  “哦,原来他有武士血统……”

  “不,正确说来应该没有。有武士血统的是忠辅的外孙女。”

  “我懂了。”

  “简单说来,就是我母系那边有个男人,那男人的女儿正是忠辅的外孙女。”

  “唔。”

  “那男人相当好色,看上忠辅之女,有一阵子定期往返忠辅家。结果,女儿怀孕生下的,正是外孙女绫子。”

  “原来如此。”

  “几年前,忠辅之女和那好色男人相继病逝,不过绫子平安无事成长了,今年将满十九岁……”

  “然后呢?”

  “那外孙女绫子遇到了怪事。”

  “到底是什么怪事?”

  “我也不大清楚,听说好象让妖物附身了。”

  “哦。”晴明脸上露出得意微笑,望着博雅。

  “昨晚忠辅来向我诉苦,听他说完来龙去脉,我就想这应该是你的分内事,所以今天才提着香鱼过来。”

  “说详细一点吧。”

  听晴明如此说,博雅开始呐呐讲解。

  二忠辅家世世代代以鸬鹚捕鱼为生。

  忠辅是第四代。今年虚岁六十二岁。

  在法成寺附近、鸭川靠西的地方,盖了一栋房子,和外孙女绫子同住。

  发妻于八年前过世了。

  膝下本来有个女儿,后来有男人往返忠辅家,那女儿又生下一个女儿。正是忠辅的外孙女绫子。

  忠辅的女儿——也就是绫子的母亲,于五年前绫子十四岁时,因传染病过世,享年三十六岁。

  绫子的父亲本来打算领养绫子,却在同一年也因传染病而过世。

  忠辅便和外孙女相依为命过了五年。

  忠辅身为鸬鹚匠,是个高手。

  由于能够一次操纵二十只以上鸬鹚,技艺过人,于是博得“千手忠辅”的赞词。

  朝廷允许他出入宫中,每逢公卿泛舟出游时,也经常请他同行,表演鸬鹚捕鱼。

  至今为止,也有公卿想聘他当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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