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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1972伯尔短篇小说选-第12节

小说: 1972伯尔短篇小说选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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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我都用命令式,因为我觉得只有命令式才同厂里的气氛相称。
  中午休息是很有乐趣的。我们都坐在工厂食堂里,一片无声的欢乐气氛,吃着维他命丰富的午餐。在冯西德尔的工厂里,聚集着一大批人,他们特别热衷于讲述自己的履历,这正是事业心强的人物所喜爱的。对他们来说,他们的履历比他们的生命更重要,只要让谁开个头,他们都会一本正经地细述起自己的履历来。
  冯西德尔的副手是一个名叫布罗舍克的人,他颇有些名声,因为他在大学读书时就已经靠做夜工养活七个孩子和瘫痪的老婆,他卓有成效地同时身兼四家商号的代理人;尽管如此,他还在两年之内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两项国家考试。有一次记者问他:“布罗舍克,您究竟在什么时候睡觉?”他回答说:“睡觉简直是作孽!”
  冯西德尔的女秘书靠打毛线养活她瘫痪的丈夫和四个孩子,她同时取得了心理学和乡土学的学位,饲养许多牧羊狗,还化名“狐狸精七号”当裸体歌星而走红。
  冯西德尔本人是个大清早一睁眼就决心干事的那种人。“我要有所作为。”他们这号人一边使劲系住浴衣腰带,一边这么想。“我要有所作为。”这号人一边刮胡子,得意洋洋地瞧着同肥皂沫一起从刮脸刀上冲下来的胡子茬儿,一边这样想。刮下的胡子就是他们事业心的首批牺牲品。即使蹲厕之类私事也会使那号人得到某种满足:哗哗地冲了水,使用了手纸。这都叫做事已办妥。面包吃下去了,煮鸡蛋的一头磕碎了。
  那些最最微不足道的举动,在冯西德尔看来都是有所作为:诸如他戴上帽子,他——因为用力过度而浑身发颤——扣上大衣扣子,吻他妻子的脸颊告别,—切的一切都是有所作为。
  每当冯西德尔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他用这样的话向女秘书问好:“非办不可!”女秘书心情愉快地高声答道:“一定照办!”接着冯西德尔到各部门一一视察,愉快地高声说:“非办不可!”人人都回答说:“一定照办!”每当他走进我的屋子,我也容光焕发地向他高呼,“一定照办!”
  我上班后一周之内,就把使用的电话机增加到十一部,第二周内增至十三部。有一件事使我感到乐趣无穷,每天清晨,我在电车里编造各种新的命令句,或者把办事这个动词变成各种时态,变成主动式或被动式,变成虚拟语气或直陈语气;有两天之久我只说一句话:“早就该办了嘛”,因为我觉得这句话非常美。又有两天我专说另一句话:“不该这么办嘛。”
  有一次果真出了一件事,我这才感到真正发挥了自己的才能。那是一个星期二的早晨——我还没有来得及坐端正——冯西德尔冲进我的屋子,高声说道:“非办不可!”可是,他脸上某种难以捉摸的表情使我犹犹豫豫,不能按照规定心情愉快地回答“一定照办!”大概是我犹豫太久的缘故,冯西德尔这个平时很少大叫大嚷的人竟然对我咆哮起来:
  “您回答!您按规定回答!”我就象一个孩子被人家逼着低声而又抵触地回答说:我是个坏孩子。我使了好大的劲才说出那句话:“一定照办。”我这句话刚一出口,就真的出事了;冯西德尔一头栽倒在地,滚到一边,横躺在打开的门前。
  我一眼就看出是怎么一回事了,当我慢慢地绕过桌子走到他身边后,又得到证实:他死了。
  我摇了摇头,从冯西德尔的身上跨过去,慢慢穿过走廊,朝布罗舍克的房间走去。我连门都没敲就闯了进去。布罗舍克坐在他的写字台旁,两手各拿一个电话听筒,嘴里咬着一支圆珠笔在便笺本上写电话记录,同时用赤裸的双脚操纵放在办公桌下的一台打毛衣机。他就用这种办法帮助解决全家的穿衣问题。
  “出事了,”我轻声地说。
  布罗舍克吐出嘴里的圆珠笔,挂上两个电话,犹豫不决地把脚趾从打毛衣机上解开。
  “究竟出了什么事?”他问道。
  “冯西德尔先生死了。”我说。
  “不会的。”布罗舍克说。
  “真的,”我说,“您来看嘛!”
  “不会的,”布罗舍克说,“这是不可能的。”但他还是赶紧穿上拖鞋,跟我走过走廊。
  “不会的,”当我们站在冯西德尔的尸体旁时,他还在说,“不会的,不会的!”我不去反驳他,而是小心翼翼地把冯西德尔翻过身来,让他朝天躺平,替他把眼睛闭上,并且沉思着凝视他。
  我感到自己对他几乎可说是温顺体贴的,我也第一次认识到,我从来没有恨过他。他脸上的表情,就象某些孩子执拗的面孔,他们无论如何也坚信圣诞老人是有的,不管其他的小朋友用多么充分的理由说圣诞老人是不存在的。
  “不会的,”布罗舍克说,“不会的。”
  “该办后事了,”我轻轻地对布罗舍克说。
  “是啊,”布罗舍克说,“该办后事了。”
  事情就这样办了:安葬冯西德尔时,我被选中拿着纸做的玫瑰花圈,走在棺材后面,因为我不仅天生喜好沉思默想、无所事事,而且我的面孔和身材都特别适合穿上那套黑色的丧服。显然我的模样——手中拿着纸做的玫瑰花圈,跟在冯西德尔的棺材后面——很出色,所以我收到了一家高级殡仪馆的聘书,请我去当职业送殡人。“您是天生的送殡人,”殡仪馆经理对我说,“行头我们给你准备。您的脸——妙不可言!”
  我向布罗舍克辞职,理由是我感到在那个工厂里不能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虽然我一个人要管十三部电话,但是我的一部分才能还是被埋没了。在我第一次干完职业送殡人的差事后,我就意识到,这是专为我安排的工作岗位,真可谓得其所哉!
  我站在棺材后面、哀乐乐队中间,默默沉思着,手里拿着素花一束,乐队奏着亨德尔①的《广板》,一首不受人注意的乐曲。公墓咖啡馆是我常去的地方,职业送殡之余我就在那里消磨时间。有时候,虽然没有人请我,我也去送殡,还自己掏腰包买一束鲜花,同慈善机关的职员一起,跟在流离失所老死他乡的人的棺材后面走着。有时我还到冯西德尔墓上去看看,因为我终究得感谢他,是他使我找到了这个合适的职业,做这种工作时,沉思默想正是人们对我的要求,无所事事则是我的职责。
  后来我才想起,我那时从不关心冯西德尔工厂制造什么产品。大概是生产肥皂吧。
                        倪诚恩译
      肖毛扫校自《伯尔中短篇小说选》,外国文学出版社1980年初版
  
  ①亨德尔(1685~1759),德国作曲家。——译注 






一桩劳动道德下降的趣闻

  在欧洲西海岸的某个港口,停泊着一只渔船,里面躺着个衣着寒伧的男人。他似睡非睡,两眼朦胧。一个衣饰入时的游客踱到这里,他马上就往照相机里装上一卷新的彩色胶片,打算拍下这一幅田园诗般的画面:蔚蓝的天空,绿色的海洋,海面上轻波荡漾,波峰如雪,黑色的小船,绛红色的渔人便帽。咔嚓!再来一次,咔嚓!好事要成三,保险再保脸,来个第三回:咔嚓!单调的,惹人反感的咔嚓声吵醒了那个似睡非睡的渔人。他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摸他的烟盒。但是,还没等他拿到手,殷勤的游客已经把一包香烟送到他鼻子底下,虽然没有把烟直接塞到渔人的嘴里,可也递到了他的手中。第四声,咔嚓!打火机燃着了,就此仓促地结束了他的客套。这样手脚敏捷地献殷勤不免过分和做作,造成了令人不快的尴尬局面。这位对所在国的语言十分精通的游客想攀谈几句以便摆脱窘境。
  “您今天会捕到很多鱼的。”
  渔人摇摇头。
  “可是人家告诉我说,今天的天气非常有利,”
  渔人点点头。
  “您今天不出海吗?”
  渔人摇摇头。游客愈发神经质起来。他真诚地替这位衣着寒伧的人的健康操心。错过表示关切的机会准会使他难过的。“哦,您的身体不舒服吧?”
  渔人终于放弃了摇头点头这样的信号语言,张嘴说话了。
  “我身体好极了,”他说,“从来没有这样好过。”他站了起来,舒展了一下身子,似乎要炫耀一番他结实得象个角斗土。“我觉得自己是惊人的健壮。”
  游客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堪,疑团却越来越大,似乎快要把他的心脏炸裂了,使他忍不住问道:“那么为什么您不出海呢?”
  回答来得又快又干脆:“因为我今天一大早就出过海了。”
  “捕了很多鱼吗?”
  “捕了那么多鱼,所以我今天不需要再出海了。我的鱼篓里有四只龙虾,大概还有三十来条鲭鱼。”
  渔人终于完全醒了,态度也缓和下来,抚慰地拍了拍游客的肩膀。在他看来,游客脸上忧虑的表情虽然纯属多余,却也很感人。“甚至明天,后天我都够用了。”他说这番话,显然是为了减轻这位外国人的精神负担。“您抽我的烟吗?”“好的,谢谢!”
  两人的嘴里都叼上了香烟。第五次咔嚓!这位外国人摇了摇头,坐到船舷上,放下手中的照相机,腾出双手,因为他现在要借助手势加强他语言的分量了。
  “我确实不想干涉您个人的事。”他说。“但是请您设想一下,假如您今天能够两次,三次,甚至四次出海去,那么您会捕捞到三十条,四十条,五十条,或许是上百条鲭鱼。您想象一下这种情景吧!”
  渔人点点头。
  “如果您,”游客继续讲下去,“不仅仅是今天,而且明天,后天,是的,也就是每个好日子都两次、三次,也许是四次出海去——您知道,那将会有什么结果呢?”
  渔人摇摇头。
  “您至少一年内可以买一只摩托艇,两年内可以买第二条船,三年或四年内您也许会有一条单桅船。要是有两只小船或一条单桅船,您当然会捕捞到更多的鱼——有那么一天,您会有两条单桅船,您将……”有那么一小会儿,他兴奋得说不出话来了,“您将会盖起一个小冷藏库,也许还会开一个熏鱼作坊,以后就是鱼类食品厂,可以乘着自己的直升飞机寻找鱼群,还能通过无线电指挥您的单桅船队。您可以根据法律申请捕捞斑鳟,经营海味餐馆,还可以不通过掮客,把鲭鱼直接出口到巴黎去。然后……”这个外国人又兴奋得说不出话来了。他一边摇着头,一边望着那悄然卷来的潮水,只见漏网的鱼儿还在水里快活地游来游去,他内心深处不免有些忧伤,度假的乐趣几乎烟消云散了。“然后,”他说着,却又一次激动得说不出话了。
  渔人拍拍他的后背,就象对待一个噎住了的孩子一样。
  “然后怎么样?”他轻声地问道。
  “然后,”这位外国人十分激动地说道,“然后您可以安然地坐在这个港湾里,在阳光下打瞌睡——还可以眺望这庄严美丽的大海。”
  “可是,我现在就已经这样做了,”渔人说,“我现在就已安然地坐在海边,而且朦胧入睡了,只是刚才您那咔嚓、咔嚓的声音打扰了我。”
  游客受到这番启迪后,沉思着离开了此地,因为从前他也曾这样想过:他现在工作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不再工作。这位衣着寒伧的渔人曾唤起过他的怜悯,而现在那种怜悯之心早已消逝得无影无踪了,剩下的只是微微的羡慕之情。
                        黄文华译
      肖毛扫校自《伯尔中短篇小说选》,外国文学出版社1980年初版




关 于 本 书

  亨利希·伯尔(1917~1985)德国作家。主要作品有小说《正点到达》、《女士和众生相》、《丧失了名誉的卡塔琳娜》等。1972年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为了表扬他的作品,这些作品兼具有对时代广阔的透视和塑造人物的细腻技巧,并有助于德国文学的振兴。”
  本电子书收伯尔短篇小说十三篇,分别选自《伯尔中短篇小说选》(外国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女士及众生相》(漓江出版社1991年版)和《天使沉默·不中用的狗》(译林出版社1998年版)。除了短短的一篇《死者不听话》外,其他均为肖毛扫校,原发表在《天涯社区·闲闲书话》,特此鸣谢。 





                                                                    鄒靖製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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