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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父与子(下)txt-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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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您多么年轻,艳丽,纯洁!

    ……好吧,永别了!

    祝您长寿,因为这是人所最最主要的;愿您不虚度年华。 您看这糟糕透了的景象:一条蛆虫,被踩得半死了,可是还在蠕动。 我也曾想着去破坏一切,我不会死,死轮不到我!我肩负重任,我是巨人!但时至今日,巨人的任务只是死得体面些,虽然谁也不来注意……反正一样,我不愿意摇尾乞怜。“

    巴扎罗夫不再说话了,用手去摸索杯子。 安娜。 谢尔盖耶芙娜给他喝了水。 她没有脱下手套,喂水的时候也恐惧地摒住呼吸。“您将会忘记我的,”他又说,“死者不是活人的朋友。 我父亲会对您说俄罗斯失去了多好的一个人……这是胡扯,但是请不要伤害老人的心。 孩子只要有玩的就会觉得高兴……

    这您也知道。 也请您宽慰我的母亲,要知道像他们那样的人在你们上流社会,白天打着灯笼恐怕也无法找到……俄罗斯需要我……不,看来,并不需要。 需要什么样的人呢?需要鞋匠,需要缝纫工,卖肉的……无论如何,这个世界总得有人卖肉……等一下,我的思绪完全找不着方向了……这儿有一片林子……“

    巴扎罗夫将手搁到额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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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娜。 谢尔盖耶芙娜弯腰看他。“叶夫根尼,瓦西里伊奇,我在这里你想说些什么……”

    他拿开手,半坐起身子。“别了,”他忽然使劲说,从眼里射出最后一道光辉,“别了……您听着……即使在以前也没有吻过您……吹灭那盏长明灯吧,灯油就快干了,让它熄灭好了……”

    安娜。 谢尔盖耶芙娜轻轻地吻了他的前额。“这就够了!……”说完头又落到枕上。“现在……漆黑一团……”

    安娜。 谢尔盖耶芙娜缓缓退了出去。“怎么样了?”瓦西里。 伊凡内奇低声问。“他入睡了,”她回答,声音小得差不多难以听到。命运注定巴扎罗夫再不能醒来,傍晚时他失去了知觉,第二天他就死了。 阿历克赛为他举行了宗教仪式。 当圣油触到他胸膛的时候他的一只眼突然睁了开来,香烟缭绕中的神父和圣像前的烛光好像惊了他一样,在他死寂的脸上倏地闪过一道瞬息即逝的惊惶。他叹了最后一口气。全家一片哭声。瓦西里。 伊凡内奇忽然神经失常,“我说过,我要申诉!”他艰难地扯着嗓门呐喊,扭曲着脸向空中挥舞拳头,像要威胁谁一样,“我要申诉!我要喊冤!”泪水满脸的阿琳娜。 弗拉西耶芙娜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两个老人一同朝地上跪去。“是呀,”安菲苏什卡后来在下房里讲述道,“两人并排着跪在一起,垂着头,就像那正午的羔羊……”

    但是晌午的暑热退了,黄昏和夜晚接着来到了,他们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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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那个寂静的安身宿命之处,在那里,历尽痛苦的、疲惫不堪的人终于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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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八

    过去了半年,又到了四野白茫茫的冷寂的冬天。 万里无云,积雪被脚踩得嘎吱作响,枝头挂起粉红的霜花,苍穹忽地变得那么苍白,袅袅炊烟升到半空聚而不散,猛地一开门就从门洞里涌出一团白雾,行人的脸儿因袭人的寒气成了红通通的了,冻得不住打颤的马儿不由地扬起蹄子急遽地奔跑。正月的白昼将尽,夜晚的冷气使得凝然不动的空气更增加了几分严寒,血红的晚霞眨眼就消失了。 玛丽伊诺村地主宅第里灯火通明。 普罗科菲伊奇穿了身黑色的礼服,戴了一双白手套,以其特别庄重的神色在桌上摆了七份餐具。十天前,在本区教堂,静静地,在差不多没有来宾的情况下举行了两对新人的婚礼:阿尔卡季和卡捷琳娜,尼古拉。 彼得罗维奇和费多西娅。 今天是尼古拉。 彼得罗维奇为他哥哥出门去莫斯科办事设席饯行。 安娜。 谢尔盖耶芙娜给了年轻人丰厚的礼品。 婚礼一结束,她就上莫斯科去了。到了下午三时整,众人进入餐厅。米佳也占了一个席位,他已经有了一个包着锦缎头帕的保姆。 帕维尔。 彼得罗维奇居中,坐在卡捷琳娜和费多西娅之间;两位“丈夫”各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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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妻子身旁。 我们的熟人最近都有了变化,所有的人越来越英俊潇洒了,只是帕维尔。 彼得罗维奇消瘦了些,但使得他那动人的外貌多增加了几分俊美,多增加了几分绅士气派……

    再说那费多西娅,她也今昔非比,今儿穿了件鲜艳的丝绸裙衫,扎了根宽宽的天鹅绒发带,颈上挂了一副金项链,恭恭敬敬地、面带微笑地坐着。 她敬重她自己,也敬重围她而坐的所有的人。 她那微笑好像在说:“请诸位原谅我,我确实没有过错。”笑的不仅是她,其他人也都在微笑,也像在请求她的原谅。 大家都带着若干羞涩,都有点儿忧伤,但是实际上都感到非常很愉快,都殷勤相互酬答,如同事先约好要共同串演一幕天真无邪的喜剧。 唯一镇定自若的是卡捷琳娜,她信赖地环视着她周围的人。 显而易见尼古拉。 彼得罗维奇对新媳妇感到非常满意。 他在午餐快要结束前站起来,手捧酒杯向着帕维尔。 彼得罗维奇致辞:“你要离开我们了……你就要离别我们了,亲爱的哥哥,”

    他说,“当然,为时不长,但是我不能不表示我们……我们……

    我们说不尽的……哎,糟糕的是我们不善演说!

    阿尔卡季,还是由你来说吧。“

    “不,爸爸,我没有作好准备。”

    “难道我就作了准备?

    简单地说,哥哥,请允许我拥抱你,祝你一切顺利,马上回到我们的身边!“

    帕维尔。 彼得罗维奇吻遍了所有的人,当然也包括米佳。对费多西娅,除此之外还吻了她的手——费多西娅还没学会伸手让人吻呢!酒过二巡,他叹了口气,说:“祝各位健康长寿,朋友们!

    Farewel“他的这句英语结束语谁也没顾上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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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但是大家都非常感动。“为了纪念巴扎罗夫,”卡捷琳娜凑近她丈夫的耳朵轻轻说了句并举杯和他碰了一下。 阿尔卡季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表示回答,但是没敢说出是祝谁的酒。

    写到这里,好像该结束了,但,大概读者之中,有人想知道后来,也就是说现在,上面谈到的人物在做什么事儿……

    好吧,这就来满足他的愿望。安娜。 谢尔盖耶芙娜前不久嫁了人,不是由于爱情,而是经过思考。 对方是未来的俄罗斯政治家,他聪明无比,通晓法律,有着丰富的处世经验,坚强的意志和惊人的辩才,又年轻,又善良,又冷峻。 他俩琴瑟相谐,或许有一天能达到幸福……或许能产生爱情。 老公爵小姐已经逝世了,自逝世的那天起就被人忘记。 基尔萨诺夫父子长住玛丽伊诺,他们的事业已有转机。 阿尔卡季成了勤勉的当家人,“农场”带来了相当可观的收入。尼古拉。 彼得罗维奇现在调解庭工作,他全力以赴,走访他的辖区,发表长篇大论,他认为要让农民“开窍”

    ,非得把一句话不厌其烦地重复它千百遍,直说到唇干舌燥为止。 但是说内心话,既不能使得有教养的乡绅感到满意,——这些乡绅提到转让所有权这个字眼儿忽然慷慨激昂,忽然哀怨缠绵,还把“所”字读成“私”字,——也不能让缺教养的乡绅得到满意,后者骂起“那么个素有权”来毫不留情。 对两者说来他过于软弱了。 卡捷琳娜。 谢尔盖耶芙娜生了个男孩,取名科里亚。 而米佳已经会独立走步且能说些连续的话了。 费多西娅。 尼古拉耶芙娜除丈夫和米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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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爱的就是媳妇,媳妇弹钢琴的时候她能够陪上整一天。 我们还应该提一提彼得。他越来越蠢,也越来越神气得要命,他像打官腔那样将双音词的尾音拉得特别长:现在说成“现在——在”

    ,保障说成“保障——障”

    ,但是也娶了亲,白白得了女方一份非常不错的嫁妆。 他的妻子,城里一个菜园主的女儿,拒绝了两个求婚者,只由于他们没有挂表,而彼得不但有挂表,还有一双漆皮半筒靴。在德国德雷斯登市的布吕尔梯形广场,每天两点到四点钟在这儿散步已成为人们的新潮举动。 在那里你能见到一位五十多岁的人,他头发霜白,像是患有关节炎,但是穿着考究,风度翩翩,一举一动都带有一种只有在长期跻身上流社会才有的特殊记号。 他就是帕维尔。 彼得罗维奇。 他从莫斯科出国疗养,由此长期居留在德雷斯登。 与他交往的大多数是英国人及俄国的过客。 交往中他对英国人不卑不亢。 他们觉得他这人有点儿枯燥无味,但是尊敬他的绅士风度,“aperfectgentleman”——十足的绅士。 他对俄国人却比较随便,有时也会发怒,发点儿小脾气,或者开开自己和别人的玩笑,但他的这一切都是那么让人觉得可爱:既随便,又恰到好处。 他持斯拉夫派见解。 众所周知,这在上流社会里是被看作trésdistingué的。 他不读任何俄文书报,但在他书桌上却放了一只形状像俄国农民经常穿的树皮鞋的银质烟缸。我们的旅游者很喜欢去访问他,马特维。 伊里奇。 科里亚津因处于临时反对派地位,出国上波希米疗养的途中就曾造访。他跟本地人很少打交道,但是深受他们崇拜。 如果说弄宫廷乐队演奏会或者剧院的戏票,谁也没有比derHerBaronv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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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ir-sanof更快、更轻巧的了。 他倾尽其所能行善,他的美名还没有完全失传——难怪曾几何时他是头雄狮!但日子却过得很沉重……比他料想的还要沉重……你只需看他在俄国侨民教堂里,靠边倚墙,痛苦地咬着牙,长时间静静不动,尔后突然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悄悄地在胸前划着十字……

    库克申娜也到了国外。 现在,她在海得尔堡已不研究自然科学而另外改修建筑学了,据她说她已经从建筑学中发现了几条定理。 她仍旧与大学生往来,尤其与那些读物理化学的俄国青年交好。 其时海得尔堡充斥着这类青年,他们起初以其对事物的清醒见解使得天真的德国教授倾倒,尔后又以其无所事事和极端慷慨使得那些教授震惊。 西特尼科夫留在彼得堡,他也打算当伟人,据他自己说,他在继承巴扎罗夫的“事业”。

    和伟大的叶尼谢维奇。 西特尼科夫在一起的朋友是三两个像上面所说的化学家,这些化学家连氧气和氮气也无法分辨,却装满一肚子的否定和自尊。 据说,西特尼科夫不久前挨了某人一顿好揍,他以牙还牙,在一本没有人理睬的小杂志上刊登了一篇没有人想要读的小文章,他在文中暗示,打他的人是胆小鬼。 他把这叫作冷嘲。 他仍像以前那样受他父亲的摆布,他妻子则认为他是个笨蛋和……文学家。在俄罗斯的偏僻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乡村坟场,它差不多像我们所有的墓地一样景色凄凉。 坟场周围的沟里长满了荒草,灰不溜秋的木制十字架东倒西歪,在曾经油漆过的盖顶下渐渐腐烂。 所有盖墓的石板都经搬动过,好像有谁从下面将它顶开了似的。 两三株光秃秃的树木洒下一点可怜的荫影。 羊群自由自在地在坟上奔跑……但是其中的一个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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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现在没有被人触动,没有被家畜践踏,只有鸟儿停在那里对着夕照歌唱,它周围有铁栅,墓旁各种了一棵小枞树。叶夫根尼。 巴扎罗夫就安葬在这墓中。 经常有两个弱不经风的老人从不远的小村子里来这里探望。 他们是对夫妻,两人相互搀扶着,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走近铁栅,然后跪倒在地,久久地、痛苦地哭泣,并且久久地、望着盖住他们儿子的哑口无言的石板。 两个老人交换几句简短的话语,抹去石板上的尘土,理了理枞树的枝梢,再又伏地祈祷。 他们实在丢不下这块土地,他们觉得,在这里离他们的儿子近些,关于儿子的回忆更加清晰……难道他们的祈祷、他们洒下的泪水是没有一点结果的吗?

    难道爱,神圣的、真挚的爱并不是万能?

    哦,不!埋葬在墓中的不管是颗多么热烈的、有罪的、抗争的心,墓上的鲜花仍然用它纯洁无瑕的眼睛向我们悠闲地张望,它们不只是向我们述说“冷漠”的大自然有着它伟大的安溢,它们还谈及永远的和解和那无穷无尽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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