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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阿嘉莎·克莉丝蒂小说选(1)东方快车谋杀案-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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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什么不一样呀?”
“和我不一样。”
“那你是富家千金了啰?”我说。
“不错,”她说:“我是个可怜的小小富家女。”
这时,她就以零零落落的方式,谈到自己的背景,有钱啦,舒服得闷死


人啦,厌烦啦,不能真正选择自己的朋友啦,决没做过自己要做的事啦——
有时望见别人似乎都自有盎然的乐趣,而她却没有,她还在襁褓时期,母亲
就过世了,父亲后来又结了婚;以后没有多少年,父亲也死了,她说。我推
测得出她对继母并不太理会。她大部分时间都住在美国,但也有相当长的时
间在海外旅行。

在我来说这似乎是异想天开嘛,静听她的谈话,像她这种年龄、这种时
代的女孩子,竟能活在这种隐蔽、限制的生活里。不错,她参加舞会和娱乐
活动,但在我看来,从她谈话的方式上说,那或许是五十年前的事儿了。似
乎竟没有半点儿亲密、半点儿乐趣呵!她一生与我大不相同,犹如白垩有异
于干酪。在一方面说,听起来倒是挺引人入胜,但在我听起来却有些难以置
信。

“那么,你真个儿的还没有自己的朋友吗?”我说得很怀疑:“男朋友

呢?”
“他们是为了我而挑选出来的,”她说得相当讥讽:“一个个其笨无比。”
“就像坐牢一样嘛。”我说。
“看起来就像那样子了。”
“你自己真没有朋友吗?”
“现在我有了,有了葛莉娜。”
“葛莉娜是谁?”我说。
“起先她来时是一个作伴的女孩——不,或许并不完全那样。不过反正

我有过一位法国女孩,同我们住过一年,教法语嘛。然后,德国来的葛莉娜,

教德文。葛莉娜不一样,自从她来了后,每一件事情都不同了。”
“你很喜欢她吗?”我问道。
“她帮我的忙,”爱丽说道:“是我这一边儿的。她来安排,所以我可

以做许多事情,到很多地方,她就替我说谎话。如果葛莉娜没去过吉卜赛庄,
我也没法儿离开到那里去。她陪着我,在伦敦照料我,而我继母在巴黎。我
如果要到什么地方去,就写上两三封信,葛莉娜就每隔三四天寄那么一封,
每封信上都有伦敦的邮戳。”

“然而,你为什么要去吉卜赛庄呢?”我问道:“为了什么?”
她并没有马上答复。


“葛莉娜和我安排的,”她说:“她真是好极了,”她继续说下去:“你

知道吗,她各种事情都考虑,建议很多。”
“这位葛莉娜长得像甚么?”我问道。
“呵,葛莉娜可美着啦,”她说:“身体修长,金头发,任何事情都能

做。”
“我想我不会喜欢她。”我说。
爱丽哈哈笑了。
“呵,会的,你会喜欢她,有把握你会;她也非常能干。”
“我不喜欢能干的女孩子,”我说:“也不喜欢高高的金头发女孩子;

我喜欢的是小妞儿,头发就像秋天的树叶。”
“我相信你嫉妒葛莉娜。”爱丽说道。
“或许我嫉妒,你非常喜欢她,不是吗?”
“不错,我非常喜欢她,她使我生活中一切都截然不同了。”
“也是她建议你到这儿来,为什么,我很奇怪,世界上这处地方,没什

么好看,也没什么好干的,我发现那里相当神秘。”
“那是我们的秘密呀。”爱丽说道,神色上有些腼腼腆腆。
“是你的呢”还是葛莉娜的?告诉我吧。”
她摇摇头:“我一定要有些自己的秘密呀。”她说。
“你那位葛莉娜知道你和我会面吗?”
“她知道我在和一个人会面,仅止于此了。她不问我,只知道我很快乐

就是了。”
打那过了一个星期,我都没有见到爱丽,她继母从巴黎回来了,还有一

个甚么人,她称为傅南克姑父的,几乎是在偶然的交谈中,她才说出来她过

生日的事,他们要为她在伦敦举行一个盛大的生日宴会。
“我没法子离开,”她说:“下星期不行,但是再往后——再往后去,

那又不同了。”
“再往后为什么就不同了?”
“那时我就可以做自己所喜欢的事了呀。”
“也像往常一样,葛莉娜帮忙吗?”我说。
我一谈到葛莉娜的口气,常常使得爱丽哈哈发笑:“你吃她的醋真没道

理嘛,有天你遇见她,就会喜欢她的。”
“我不喜欢颐指气使的女孩子。”我说得很顽固。
“为什么你想到她颐指气使呀?”
“从你谈到她的方式上就知道,她总是忙着安排什么事情。”
“她效率很高,”爱丽说道:“事情都安排得非常好,这也就是继母这

么信赖她的原因。”
我问到傅南克姑父是何许人。
她说道:“我对他的认识,说实在话并不很深,他是我姑姑的先生,并

不是真正的关系。我一向认为他毋宁是块滚石,出过一两次纰漏。你也知道

人们谈到某一个人和一些暗示事情的方式吧。”
“社会上不接受的一型人吗?”我问道:“坏人吗?”
“呵,我想,实际上没有一点儿坏,但是他惯于搞得周转不灵,我相信,

是财务方面的。于是董事啦,律师啦和一般人总是得把他弄出来,付很多帐。”
“那就是了,”我说:“他是这一家子里卑鄙的人,我料到自己和他相


处,会比起那位标准美人儿葛莉娜还要好些。”

“他高兴起来,也能使自己很有人缘,”爱丽说道:“他是个有趣的朋
友。”

“但是你并不真正喜欢他吧?”我突然问道。

“我想我喜欢他。。只不过是有时,呵,我也说不明白;我只是觉得,
并不知道他想些什么,策划些什么。”

“我们计划人员之一吗,是不?”

“我说不上他真正是何许人。”爱丽又说道。

她从没有提议过我该见一见她家里的任何人,我也纳闷儿,好儿次都想
自己应不应该谈谈这件事,也不知道她对这个主题的感想如何,到最后我就
打开天窗说亮话问她了。

“爱丽,听我说,”我说:“你认为我应不应该——见见你家庭成员?
或者你认为宁可不见?”

“我不要你和他们见面。”她立刻就说。

“我知道自己并不太。。”我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半点儿都不是!我意思说他们会搞得大惊小怪,我
可受不了这种无谓的纷扰。”

“我有时候觉得,”我说:“我们这是相当偷偷摸摸的事,使得我在一
种不正经的状态,你不这么想吗?”

“我年龄大得可以有自己的朋友了,”爱丽说道:“快二十一岁了。一
到二十一岁,就可以交自己的朋友,谁也干涉不了。可是现在,你明白吗—
—这个,就和我刚才所说的,就会搞得鸡飞狗跳,他们就会把我装车送到个
什么地方去,使我没法儿同你相会。那就。。呵,就让我们现在这样儿下去
吧。”

“如果你认为合适,那我也就合适,”我说:“我并不愿意,这个,太
了解每一件事情。”

“这并不是了解不了解嘛,而是要有个朋友可以谈谈可以聊聊很多事
情,这是一个人可以——”她突然微微笑了:“信得过的人,你可不知道这
是多么棒呵。”

不错,就有好多这种事情——假装!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变成那
种方式。有时候是我,而最常常说的爱丽:“我们来假定假定,已经把吉卜
赛庄买下来了,我们在那里盖一幢房屋。”

我已经把桑托尼的好多事情、以及他所建造的房屋都告诉过她了;又想
把那些房屋的种类,以及他对各种事情的想法叙述给她听。我并不认为自己
叙述得好,因为叙述事情我并不在行,爱丽,毫无疑问,有她自己的幻想在
这幢宅第——我们的房屋里,我们并没有说过“我们的房子”,但是都知道
那正是我们的意思。。

因此,有一个多星期我不能去见爱丽,我便取出还有的一点储蓄(为数
并不太多),买了一只小小酢浆草绿色的戒指,是一种爱尔兰沼石所制的饰
物,送给她作为生日礼物,她很喜欢,神色非常快乐。

“多漂亮呵!”她说。

她没带过多少珠宝,而她戴上时,我没有疑惑,那都是真正的钻石、宝
石,以及这一类的东西,但是她却喜欢我的爱尔兰绿戒指。

“它会是我喜欢的生日礼物。”她说。


然后我得到她一张匆匆写就的便条,要同家人出国,生日过后立刻到法
国南部去。

“不过别着急,”她写道:“两三个星期以后我们又会回来,这一回路
过到美国去。不过无论如何,到那时我们会再见面的,我有特别的事情要和
你谈谈。”

“没有见到爱丽,又知道她出国到欧洲去了,使得我坐立不安,心神不
宁。也得到了一点点儿关于吉卜赛庄地产的消息,显然,那里已经在私人议
价中卖掉了,不过是谁买了,资料并不太多;很明显买主由伦敦一家律师事
务所出面买下来,我想多得到点消息,但是却办不到。这个成问题的律师事
务所非常狡猾。当然我也接近不了其中的主要人士;同他们一个办事员泡厌
了,也只得到一点点儿隐隐约约的消息;说是由一位很有钱的客户买了下来,
作为一种很好的投资保值,乡间一部份土地开发起来时,地皮就会涨价了。

同这种真正不公开的机构打交道,要找出事情真相来极其困难。每一件
事情就像是情报局五处或者其他什么机关一样,全都是最高机密。每一个人
都是为了别人而工作,那些人的姓名既不能提出来,也不能说一说!收购的
价钱也不在里面!

我没有见过妈妈有好长一段的时间了。


6


母亲还是住在那条街,已经整整住了二十年。这条街上的房屋都很单调,
虽还有点儿看得过去,却没有什么美、什么兴趣可言。门口的台阶刷得白白
的好漂亮,看起来还和从前一般无二。这是四十六号,我按按门铃,妈妈把
门打开,站在那里望着我,看起来也和从前一般无二嘛。高高大大,瘦瘦筋
筋的,白头发打从当中分开,嘴巴就像是个老鼠夹,眼神永远都那么怀疑,
看上去身体硬朗得就像是铁钉。可是只要涉及到我的地方,她内心中什么地
方却是团柔柔软软的核心了。即令是止不住,她也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但
是我却发觉它在。她从来没有停下来过一时片刻,不要求我与众不同过,然
而她的愿望从来都不会实现。在咱们娘儿俩的中间,永远有一种相持不下的
状态存在。“呵,”她老人家说了:“原来是你呀。”

“是嘛,”我说:“是我呀。”

她后退了一点点儿让我过去,我进了屋子,走过客厅的门进了厨房,她
在后面跟着我,站在那里望着我。“这可是有好长一段时间啦,”她说道:
“你都在做些什么呀?”

我耸耸肩头。
“这也做那也做呀。”我说。
“哈,”娘可说了:“像往常一样,是吗?”“往常一样。”我同意这

句话。
“打从上一回我见到你以后,你换了几个工作啦?”我想了一下,“五

个吧。”我说。
“我巴不得你长大了才说。”
“我已经人长树大了呀,”我说:“我已经选定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嘛,

您日子过得好吗?”我又加上一句。“也是像往常一样。”
“一切都相当好,是吗?”
“我可没时间耗在生病上,”妈妈说道,然后突如其来说了:“你回来

有什么事吗?”
“我回家一定要有什么特别的事儿吗?”
“你时常是这样的呀。”
“我真不明白,您为什么这么坚决反对我去看看这个世界?”我说。
“开着豪华轿车在欧洲大陆上到处跑!那就是你的想法,去看看花花世

界吗?”
“当然啦。”
“就哪么做,你可发不了什么迹呀。要是你只凭头一天通知,就去生起

病来,差事一丢,把客人甩在人生地不熟的城里不管,又怎么成得了功。”
“您怎么知道那码子事的?”
“你的公司打电话来了,问我是不是知道你的地址。”
“他们要找我做什么?”
“他们要再请你吧,我想,”娘说了:“我可不想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好司机,像我也是个委托人。无论如何,我生病也是没办

法,是不?”
“我不知道。”妈妈说。
她的看法很明显,那就是生病应该有办法。


“你回到英国时,为什么不向他们报到?”
“因为我有别的要事呀。”我说。
妈妈的眉毛扬了起来:“你脑袋瓜儿里又有新念头了吗?又有那些疯疯

癫癫的想法吗?打那以后你做的是什么工作?”
“加油工啦,修车厂机工啦,临时雇员啦,小夜总会餐厅里洗碗工啦。”
“越干越下坡,根本就是。”妈妈说道,带着一种悲哀的满意。
“根本不是走下坡,”我说:“那些都是我计划的一部份。我的计划!”
她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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