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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寒钟 by 苏芸-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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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啊”了一声,邱予斌他自然听过,算是个一线导演,从前拍电影不得志,六年前该行专拍电视剧,拿了几个奖就声名鹊起。 

吃饭是在国际饭店,沈默来过几次,对他家的菜色嗤之以鼻。时间定的是十一点,两个人等了一个小时,邱予斌才姗姗来迟。他身后跟了个女人,三十左右,容貌清秀,气质颇佳。 
“呦,邱导,”蔡淼站起来,“快坐快坐。” 
沈默跟着站起来,冲邱予斌点头致意,然后目光转向那女人,意味深长的停了三秒。女人笑笑,云淡风轻。 
“邱导,这个是沈默,我跟你提过的哈。” 
“邱导,”沈默语气诚恳,“久仰大名了啊。您的作品我一直特别喜欢,《三生之水》我看了四遍,您别笑我,我当时都看哭了。一直就想着能见见您就好了,今天终于让我见着了。” 
邱予斌的电视剧,沈默其实一集都没看过。他刚才在车上借了蔡淼的手机上网,临时背了几个关于邱予斌的评论。《三生之水》是个不太火的电视剧,但据说邱予斌本人很喜欢。果然,沈默话音一落,邱予斌的看他的眼神立刻郑重了些。 
“现在的年轻人,看有深度的东西挺不容易。”邱予斌说完,招呼那女人落座,“你说是吧,娴?” 
那女人仍然淡淡的笑,细长的手指从纪梵希的包里拿出一盒烟,低声问,“可以么?” 
几个男人自然说请便,女人姿势优美的抽起来,烟雾带着淡淡的薄荷味,不至于上沈默生厌。她抽的是SOBRANIE的薄荷味,沈默看了一眼,记在心里。 

邱予斌未婚,这女人断然不是他的妻子,但被他这么郑重其事的带在身边,一定和他关系匪浅。沈默不缺乏讨好人的天赋和自觉,如今他处境艰难,各到了草木皆兵的阶段。 
一餐饭吃下来,蔡淼和沈默轮番的奉迎称赞,邱予斌也很受用,主宾尽欢。唯有那个女人,一直没怎么说话,偶尔恬淡的笑,持续沉默的抽烟。 
沈默为了嗓子很少喝酒,今天也喝到八分醉,送邱予斌出了门,他立刻跑到厕所大吐特吐。 
吐到一半,蔡淼在外头敲门,“沈默,等会你自己回去吧。有个人来了,我去机场接一下。” 
沈默应了一声,引起了新一轮的恶心。他吐完了,摇晃着打了个车回到家里,倒头就睡了过去。 

蔡淼去接的是陈扬。 
陈扬是黑道起家,从上海发迹,后来转战香港。近年来他很有些转实业的意思,渐渐的有意向回大陆发展。他在北京新收了几个公司,这次来见几个新任的高层。 
蔡淼进娱乐圈正是陈扬帮的忙,新宇传媒他有大把的股份,陈扬很少关注娱乐圈,但说话却很有些份量。蔡淼鞍前马后地安排了酒店,提早一个小时去机场等候。 
“扬哥,有什么事您随时吩咐。”带陈扬去了酒店,蔡淼一副鞠躬尽瘁的架势。 
“行,你先回去吧,别让别人知道。让你来就是不想折腾的满城风雨。” 
“是是,我有分寸。”蔡淼看看陈扬,又看看一脸木然站在旁边的阿铭,“那个。。。扬哥,今晚还是。。。” 
陈扬每次来北京,蔡淼都会安排个男孩子陪他过夜。陈扬在这方面算是好伺候的,对长相没什么要求,干净顺眼,懂事乖巧就好。 
“你安排吧。” 
“那铭哥呢?” 
阿铭还是一脸木然,陈扬笑了笑,“你不用管他。” 
“那我先走了,扬哥你好好休息。”蔡淼伸手去拿包,手一滑东西撒了一地,几张沈默的照片格外醒目——是拿给邱予斌和杜文娴看的。 
蔡淼手忙脚乱地收拾,陈扬突然问:“沈默在北京?” 
“对,他最近都在。” 
“今晚,”陈扬有些疲惫似地伸手按按太阳|穴,“让他过来吧。” 

沈默睡的并不深,梦里凌乱的梦见些场景,让他在梦里频频翻身。他梦见自己在维也纳金色大厅开歌唱,观众是一群长着动物脸孔的怪物,全都穿着统一服的黑色服装,仿佛动物的葬礼。他唱的是《寒钟》,唱着唱着却发现伴奏改成了哀乐。他正想说音乐错了,关远就拿着指挥棒走过来,对他说,没错。 
他想反驳怎么会没错,明明是哀乐,关远却猛的一挥指挥棒,他身后长着黑色猫脸的乐队立刻猛的弹奏起来,音乐震耳欲聋,狂乱如同雷电。沈默大喊着错了错了,却发现关远的指挥棒变成了一把刀。然后整个大厅塌陷了,天花板迎面压下来,他惨叫一声,音乐变成了《MEMORY》。 

他喘着粗气醒过来,心跳快而紊乱,一声的冷汗,音乐却没停。Streisand极度煽情的演唱着,沈默隔了三秒恍然大悟——是手机。 
他接起来,蔡淼不满地说,“你怎么才接?” 
“我有点喝多了。”确实是喝多了,头痛,胃也疼,冷汗涔涔。 
“半个小时以后我来接你,去王府饭店。” 
沈默坐起来,一阵眩晕,眼前金星飞舞,“淼哥。。。我不太舒服。” 
“陈扬来了,你自己看着办。” 
蔡淼不等他回答就挂了机,沈默呆坐了五分钟,爬起来洗澡换衣服。 

抱着马桶又吐了一会,吞了两颗胃药,又烧了杯开水给自己喝,沈默连头发都没吹干,蔡淼的车就停在楼下鸣喇叭。 
大概是沈默惨白透绿的脸色吓着了他,蔡淼一路都没说话。沈默走进酒店,蔡淼才叮嘱了一句,“等会见到扬哥,说话小心点。你这个大的人了,有分寸吧?” 
沈默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连连点头,点了几下头昏脑胀,赶紧停住。 

坐电梯的时候又忍不住要吐,敲门的时候他整个人都靠在门上。房间里鸦雀无声,沈默等了几秒,门突然打开,他整个人毫无防备的跌进去,正撞在陈扬身上。 
陈扬比沈默高半个头,因为无力到站不直,沈默的头正枕在他肩上。房间里空调开的太足,一股冷气扑面而来,陈扬的胸口温暖坚实,干净温暖的一股味道,沈默靠得太舒服,恨不得就这么靠着睡过去。 
但他还没难受到不顾死活的地步,道了声歉刚想走开,陈扬却伸手扶住他,半拖半抱的把他带进房间。 
被手臂环着的感觉极舒服,沈默有些自暴自弃的就这么靠着,任陈扬把他带到床边坐下。日光灯太刺眼,沈默眯着眼还是被次得眼睛流泪,陈阳的手松开了,沈默感觉到窗帘被拉上,空调响了几声,似乎是调高了温度,然后灯光转成柔和的暗橘色,他总算睁开眼。 
陈扬在他旁边坐下,拿了个枕头帮他垫头,他诚惶诚恐的坐直,“别,扬哥,我——” 
这一动又是天旋地转,连带着胃疼,陈扬扶着他的肩让他靠好,“别乱动。哪不舒服?” 
“扬哥我没事,”沈默说这话的时候很违心,“就是中午喝多了。” 
陈扬哦了一声,拿起座机拨了个号码,“送杯热牛奶过来。” 
“扬哥,真不用——” 
“你胃不好,少喝酒。” 

陈扬声音低沉,一开口如夜半海潮拍岸,沈默识相地闭嘴——也确实是说不动话了。 
陈扬就坐在他旁边,两个人一语不发,倒是意外的祥和安宁。沈默对陈扬仍是畏惧的,这时候也忍不住偷偷去看他的脸。男人的五官还很年轻,线条硬朗,神色却是成熟而沧桑的。似乎是因为旅途劳顿,他下巴上冒出些许淡青色的胡茬,在昏暗的灯光里,显得格外温柔。 

敲门声响起来,陈扬喊了声进来,门响了一声打开,是阿铭。他左手拿着房卡,右手端着杯牛奶,显然是新鲜的,因为热还在冒着气。 
“放这吧。” 
阿铭把牛奶放在床边的桌子上,弯腰的时候,他和沈默的脸挨得极其近。沈默感觉到他看了自己一眼,极普通的一眼,却让他如芒刺在背。 
阿铭关门出去,陈扬端起杯子试了试温度,然后凑到他嘴边。沈默受了惊吓一样跳起来,“扬哥,我自己来。” 
陈扬腾出一只手把他按回去,“别乱动。” 

沈默自然不敢再动,陈扬把杯子放在他嘴唇上,沈默就着他的手喝完了那杯牛奶。陈扬喂得很细心,每当沈默要换气时就换换杯子的角度,那杯牛奶喝了很久,两个人一个喂一个喝,仍然是沉默着。 
沈默偷偷去看陈扬的表情,橙色的灯光隐去了棱角峥嵘,他神色专注,垂下的睫毛扫下淡淡一片阴影。沈默注意到,陈扬的手格外好看,修长有力,干净白皙。 
“好点了么?” 
沈默一个劲的点头,陈扬拿起绣着名字的手帕给他擦了擦嘴,沈默在心里默念:镇静镇静镇静。 

他怕陈扬,怕得显而易见理所当然,陈扬对他再好他也不可能忘了陈扬是什么样的人。他见过陈扬亲手把活人的腿锯下来,被锯的人被他踩着喉咙,痛到极限却叫不出声,整个房间里都只有咔嚓咔嚓锯条锯骨头的声音。。。。。。 
他不可能不怕,陈扬对他每个情人都好到溺爱的地步,从前他宠爱他的副手到为了他的恩怨杀了一整个村的男人,但也就是这个副手背叛了他,他逼得那个人从IFC顶楼跳了下去,摔成一滩肉泥。 
他怕陈扬怕到甚至不敢讨好他,对这种男人他能做的就是敬而远之,陈扬能给他一切,他却未必敢要。 
除了这一次。 

“你吃晚饭了么?” 
“没有。” 
“先睡一会。”脚上一阵轻松,竟然是陈扬帮他脱了鞋子,沈默紧张得一阵痉挛,第一反应就是想把脚砍掉。 
“等你睡醒了再吃东西。”陈扬拉开被子给他盖好,沈默一咬牙,别无办法只得装睡。 

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灯光被调暗了些,沈默闭着眼睛,全身却紧绷着,过了一会,他感觉到陈扬在他身边躺下,拉开被子躺进来,他的胳膊擦过自己的肩膀,沈默的神经绷得快要扯断。 
耳边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刻意翻得很轻,窸窣的声响让他慢慢放松下来。陈扬离他很近,偶尔碰触一下他的肩膀或手臂,他慢慢得对这种接触习以为常。 
然而他还是睡不着。 

“沈默。”翻书的声音停止了,陈扬轻声叫他,沈默睁开眼睛,陈扬半坐着,正低头看着他。 
“你睡不着?”陈扬把书下,沈默扫一眼封面,《基地与帝国》,是他没听过的书。 
“是。” 
“睡不着就起来吃点东西。” 
沈默想说他吃不下,但很快明白自己最好什么都别说。陈扬打了电话,五分钟后有人送来粥和小菜,很可口,他随便吃了几口就放下碗。 

两个人又陷入沉默里,陈扬拿起那本书,却没有再翻页。 
“沈默,”陈扬突然问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挺好的,淼哥特别照顾我。” 
“说。” 
越简短的命令往往更有力——沈默没道理觉得不是个命令。他刚想编个理由随便混过去,陈扬却突然把书放下,把手放在他额头上。 
他的手干燥温暖,沈默愣了愣,突然有些想哭。 
小时候,头痛或者发烧的时候,妈妈总会这么把手放上来,试试他的体温。 
很多年没人这么做了。 
陈扬的手轻轻摩挲了几下,帮他扫开前额的乱发,沈默抬头看到他的表情,温和而了然的专注。 
他闭上眼睛,鼻根有些发酸,手抚摸着额头的感觉让他很留恋——他现在太需要一点温暖,不管是谁给的。 

“关远,关远找到我了。” 
“嗯。”陈扬应了一声,带些鼓励的意味,手的动作更加轻柔温和。 
“我去演出。。。然后他看见我了。他给我发了邮件,他说他看见我了。” 
沈默颠三倒四地重复着这几句话,慢慢的讲不下去,头脑里一片混乱。 
额头上的手拿开了,沈默感到一阵寒冷,下一秒,陈扬在他身边躺下,伸出手把他搂进怀里,沈默的头靠着他的肩膀,两个人的身体紧紧相贴。 
十分温暖的感触,沈默畏寒地把脸埋进他的肩膀,闻到极淡极淡的烟味。 
不令人生厌,甚至有些让他怀念。 

“沈默,你是想让我帮你的话,就告诉我,你和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默没说话,却靠的更近了些,他不想让陈扬帮自己,他现在什么都想不了。 
“他找你要钱?” 
“不是,”沈默紧闭着眼睛,眼角却渗出半滴眼泪,很快就散开了,只剩一片潮湿,“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 
他和关远的确不是那种关系,然而他们究竟是哪种关系,沈默从来就没搞清过。 
遇见大周那天之后,沈默仍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和关远若无其事的相处。只要沈默在北京,就会和关远见面,两个人在一起什么都干,也什么都不干,有时候对着一锅泡面就能耗掉一个下午。 
关远是重义气的人,真正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太少见,沈默最喜欢的就是他带些江湖气的豪爽。他以为自己和关远是朋友,甚至比他那些三教九流的兄弟更来得亲密,但那天起他突然明白,关远肝胆相照的对象,永远都不能是他。 
沈默和大周他们不同,他混的光鲜潇洒,有钱有地位,在自己的圈子里呼风唤雨。和他相比,大周他们的就像地沟里的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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