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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鬼妻-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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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呜……”好像在自我反省,那黑滚滚的眼有了愧色。
  见状,她好笑地轻摇螓首。“好啦,别难过了,明儿个天一亮,大声嫂气早消了,可没空闲来同你计较。”大声嫂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雷声大、雨点小,这方圆百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何况她在河流水岸已飘荡无数个年。
  身後有声响,她和黑头同时转首,是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他仅著中衣,裤子是随意套上的,前後还弄反了面。
  “黑头,你在这儿。”小豆子蹑手蹑脚走来,手中抱著一大团高过头顶的乾稻草,那模样很滑稽。好不容易来到黑头身边,才要开口,却连打三个喷嚏,寒毛没来由竖了起来,“唔唔,今晚怎麽这么冷?”他自言自语,东看看又西瞧瞧,昏暗中什麽也没有,甩开莫名的感觉,他将稻草铺叠成窝。
  “你睡在乾草堆里就不那么冷了,明儿个娘不气了,豆子再带你回家。听话,快睡,我也要去睡啦。”他压低音量,拍拍狗儿的黑头颅,才又偷偷摸摸地溜回去,一路上不住地搓揉两膂,无意识地打颤。“冷……好、好冷……”才初秋,没道理冻成这副德行,他加快步伐,只想躲进温暖的被窝。
  “呜呜——”黑头起身移动位置,趴在乾草堆上,鼻子唤了嗅味道,它发出满足的呼噜声,黑脸一顿又搁在脚上,摆好标准的入睡姿态。
  “唉……你真好。”有人关心著,真好。
  她也普享受过那样的感情,体会过亲人给予的温暖关怀,该是好久好久的从前,久到已记不清亲人的容颜,久到一个朝代换过一个朝代,久到这河岸人家来来去去、生生死死,尽在她的眼中。
  她不怕这样虚无的飘荡,只是有些倦了,有些寂寞了。
  “黑头,你知道吗?”她一个人自言自语著,手抚著老狗,“秋娘的家人替她招了门亲,那男人拾走了写著她生辰八字的红纸和一块鸳鸯玉,她娘亲还掷茭问她心意,秋娘自个儿也答应了。”她学著黑头,将下颚搁在弓起的双膝上,缓缓道出今夜为何消沉又惆怅的原因。
  “黑头……往後,我又是单独一个了。”
  其实,她一直是单独一个,在偶然之下才与那个名唤秋娘的小姑娘相遇。
  秋娘是病死的,芳龄二八便香消玉殒,因生前未许人家,亲人将她安置在祖宗祠堂旁的小小庙坛,如今已过两年,等待轮迥仍是遥遥无期,又无法受宗族供奉,孤零零的无所依从,才会向亲人托梦,想寻一段冥婚。
  黑头静静睨著她,眼皮有些沉,欲振乏力,鼻头发出微微的呼噜声响。
  她静谧莞尔,为自己的感伤觉得好笑。

…鹊桥仙 

回复'6':“魂魄也能有自个儿的姻缘吗?”没谁能为她解答,这是一道好难好难的问题。“若有!我可不可能也求一个?”
  情爱,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她生前不懂,如今不懂,从来,就不曾懂。她咬唇想著,然後慢慢地解下腰带上的串铃儿,当她由黑暗的浑沌中走来,意识到自己是一抹幽魂时,这串铃儿就一音系在腰间,是她生前最爱的饰物。
  应该是最爱的,要不,她不会带著它穿过阴阳的界线,应该是吧……唉,她有些记不得了,有好多好多的事,她都记不得了。
  可不可能有一天,她也记不得自己了,忘记自己的名和姓,只是固执地在这人世飘游,如无根浮萍、风中柳絮,没有方向亦不懂存在的目的,没谁知道她,连她也不知道自己,可不可能,会有这么一天?
  机伶伶地打颤,不是因为冷,而是惊惧。
  “只求一个,我……只求一个……”她合手包住串铃儿,垂著眼眉低低喃著,对著夜空、对著月娘、对著满天星斗。音到风静了,草丛里的虫子睡了,岸边的蛙儿也歇息了,她才抬首,起身将一串铃系在柏杨树枝上。
  串铃小巧精致,在她身上静无声响,就当她指尖放开它的刹那,那铃儿随著柏杨树枝颤颤动摇,竟流泄出清脆的音珠。
  她微征,幽幽的身魂伫立在寂夜中,下意识聆听著那可爱的声音,清灵灵的,有高有低又忽高忽低,她想,她是极爱这串铃子的,不管是生前,抑或如今。
  又是清冷的夜。
  这一晚,豆子家十分不平静。
  不为香肠也不为腊肉,不是大声嫂也不是小豆子,而是黑头。
  “臭黑头,癞痢短命的,你著了魔啦?!叫叫叫,还叫不累吗?”门咿呀地打开,大声嫂披著上衣,对住小院里那头朝黑暗处猛吠的狗骂著。“吵得人不安宁,咱拿根线把狗嘴给缝了,瞧你还叫不叫?!”
  “呜唬……唬……”黑头稍稍收敛,又似极不甘心,仍对著外头低咆,前脚僵直,两个铜铃眼宜勾勾瞪著。
  “啊呜——唬唬——啊呜——”这一声叫得像吹法螺,一呼百诺,邻近的狗皆有感应,登时吠声此起彼落!听得教人毛骨发寒。
  大声嫂猛地打个冷颤,寒毛皆竖、头皮一阵麻冷,她咽了咽唾沫,东张西望了一番。
  “好啦!别叫了,臭黑头,你给咱进屋子里来!走走!”她赶著它,黑头不肯走,她只得抱住它的狗肚,费力地将他拖进屋中,门栓一落,终於清静了。
  幽暗处、闯黑莫辨的夜,树影重重,风吹拂而过,枝丫乱颤,影子交错起伏,这夜怪得出奇,虫不叫蛙不呜,萤火虫不知飞去哪儿,就连流水也小心翼冀地滑动,渗冷的空气是诡谲、幽异又森严的。
  静谧之中,细碎的声音在虚无中响起。
  “文爷,您瞧见了,便是那个嗓门特大的泼妇,瞧瞧,连养出来的畜生吠声也特响亮。”那音调一转,又无奈又气愤,“生死簿上明写著今年五月得拘提她的魂魄,现下都过去三个多月啦,她还好生生活著,这事主子尚未知悉,若传开来,咱与底下小鬼都甭活了。”人“甭活”少条命,鬼“甭活”则魂飞魄散。
  “为何难以拘提?这差事你与马大哥当了许久,还不曾有过失误。”随著略微低沉的男性嗓音,两个身影由无转为具体,从黑暗处走来。说话的人一身朴素白衫,面容清俊,眉眼尔雅细长,另一位有人的躯体,顶著却是牛头。
  那牛头急急又说:“唉,提老马做啥儿?连无常兄弟也吃了亏。一开始,咱按著上头命令派小鬼来提她的魂魄,那泼妇可厉害了,扬言要油炸小鬼,还滚了一锅火烫的油恭候著,吓得小鬼们连爬带滚地逃回。”
  这事尽丢脸,简直颜面无光,他撇了撇硕大的唇,勉强道:“咱与老马听了,真真火冒三丈,两人亲自上阵要瞧对方是啥儿三头六臂。她合该要溺毙於河水中,那日,咱引著她到河边,老马拽著铁链候著,眼见就要大功告成,却无头无脑一阵犬吠,不只一只,而是成群结队,这方圆几里的狗全聚集了,那泼妇天不怕地不怕,回头又是霹雳连环骂,双脚原要往河走,却忙著赶狗,等狗散了,她也累了,回家倒头便睡。唉唉……”他皱眼,额头登时怖满纹路,其实内心挺庆幸她把狗群赶走,要不,头可真疼了。不过这丢脸事,他是抵死不会道出的。
  “无常兄弟听说更凄惨,老黑变成一根木头,想绊倒她,让她摔入水中淹死,却让她一脚踢飞出去,末了,她还将他拾了来,准备劈开当柴烧。而老白趁著那泼妇到河中拾螺时,化身为一粒特肥的螺,打算等她来拾,再教她脚步打滑上不了岸。可打算归打算,事前也想得周到,但每每到得紧要关头,那泼妇如有神助,总能化险为夷,结果老白真被她抬了去,差些入了油锅,炒成三杯螺肉。”

…鹊桥仙 

回复'7':白衫男子嘴角有一抹笑,事态虽说严重,听了过程,禁不住要笑。
  “这可……希罕了。”他斟酌字句,不想伤了牛头兄的尊严,毕竟,教一个拙妇整成如此,是件挺不光彩的事。他很难想像平时严肃的牛马两位以及无常兄弟惊慌失措的神情,暗暗思忖著,对这位大声嫂的兴味不由得浓了些。
  “文爷,您别尽是笑,可得为大局想想法子。主子要人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现下,她活跳跳的,不只活过五更天,还多活三个多月,唉唉……这事可难办了。”他哀声叹气的模样丑得“沉鱼落雁”、无谁能出其右。
  “牛兄别急。”他踏在岸边,幽明的目光由大声嫂家的院落扫向邻近人家,视线默默移动,然後默默地调向河面,安稳地扯唇,“这事先交由小弟琢磨,该如何,我会想个法子。”
  牛头闻言大喜,心中大石算是卸下一半。
  “文爷肯出面那是最好不过,兄弟们欠您一份恩情。”他对他抱了抱拳,精神一振,“咱等静候佳音。”道完,他转入方才来处,黑暗模糊了身影,融入夜色当中。
  天地中,唯留白影静静伫立,他鼻翼微动,轻嗅著周围空气,自然的花香草腥,树木与土壤的味道,有生人的气息,也少不了精怪的腥膻。
  他双目抬起,在黑幕中望向远处山林,知道有许多修行之体住隐其中,如此虔心修道,但求位列仙班,只要他们不扰生人、不坏天理轮迥,他是无权多管的。
  双手负於身後,风扬著他未扎束头、披散於肩的黑发,总觉得某处不对劲儿,却抓不出问题所在。
  以往,千年的时空,他不普有过这样不确定的感受,内心暗暗低笑,想像自己若也教那妇人整垮,那状况肯定好笑至极。
  淡淡凝神,眉忽而一扬,半合的双眸陡睁,因耳际捕捉的一淙铃音,随风清脆谱曲,如团团的冰珠击地,相互撞击,荡在这幽幽然的夜。
  颀长身形翩然半旋,已移形换位,他来到临水生长的柏杨树下,头朝铃音乍现的地方望去,见一串铃儿挂在枝丫,颤颤地动、轻轻地摆著,像姑娘家的酒窝。
  不似人间有,更非天上来,音中有魂有魄,彷佛自有生命,正喃著什么。端详著、倾听著,终於,伸手解下那串引他兴趣的铃子。
  他能知天地、识破古今,却不知姻缘从此而生。
  入秋,夜总是冷清。
  她来到柏杨树下,有些不可思议地瞧著,原系著串铃的树丫空荡荡的。原来并非错觉。
  昨夜她彷佛听到铃音,由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潜心感应时,却又静寂无波,以为是心头搁了这件事儿,便无时无刻不著想。
  可如今,她的串铃呢?到底在哪儿?又为何人取走?
  正自思索,一只老狗来到身边,张嘴扯著她的裙摆。
  “黑头,你这是做什麽?”她笑问,弯身想救回自个儿的裙布。唉,连狗都咬得住她,瞧来,她身上的“人气”是愈来愈重了,变得人不人、鬼非鬼。
  “放嘴啦!我想事情,你别闹。”
  黑头还是固执地咬住,想将她往小院方向拖行。
  “你到底——”她话猛地截断,看见四个尖耳大肚的低层灵正跃过大声嫂家的院墙,“糟,是魑魅魍魉。”她一惊,身形飘然而去,移动时形体显得透明。
  “嘘……”她朝黑头比个噤声的手势,怕打草惊蛇,因小鬼中就属魑魅魍魉最难缠,他们是有名的各自肚肠,灵层甚低,向来听命他人,容易受驱使,害人的招数层出不穷,只问结果,不择手段;但若控制得宜,又能成为得力的帮手。
  她与黑头伏在窗下窥视,大声嫂和豆子睡得正香,屋内屋外均是漆黑一片。
  四小鬼不交一语,入了屋便分头行动,一只倒光厨房大水缸的水,一只倒光脸盆裹的水,一只放掉院外储水槽的水,一只则把屋中所有茶壶的茶水全倒了。
  忙碌了会儿,四只小鬼聚在一块儿,咕哈笑道——
  “明儿个,她非到河边提水不可。”
  “是啊,煮饭、洗衣、喝荼、洗澡,总得用水,她一定得去提水。”
  “她一去提水,我两手就往她腰後这麽一推。”边说著,边摆出推人的动作。
  “我再抓住她双手不教她爬起。”
  “我蒙住她的嘴,嗓门再大也没法儿呼救。”
  “那我就压住她背脊,让她想撑也撑不起来。”
  “嘿嘿嘿,文爷心思未动,还没下指示,咱们便替他办得受受贴贴,他老人家知道了肯定欢喜,说不定将咱儿推荐给天师。”
  四鬼又一阵怪笑,倏忽间已跳出窗门外,无声无息跃过院墙,不见影踪。她反应甚迅,在他们跳出时,身影缩向墙边转角,直到四周恢复平静,捣住自己嘴巴的小手才缓缓放了下来。
  “差些儿教他们发现呢。”她喘了口气,对著黑头微笑。
  “呜呜……”老狗摇著尾巴。
  “地府又派鬼差来提大声嫂的魂魄了。”听见魑魅魍魉的对谈,虽不知“文爷”是谁,但“天师”两字却如雷贯耳,如她这种飘渺的孤魂野鬼,没人供奉、无所依附,若是遇上天师,不知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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