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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欢喜-独木不成林_完结_派派小说-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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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芯对眼前这个半大的小姑娘,既不解又好奇。她很想搞清楚,为何皇帝会把她赐给主人做歌姬。听说欢喜是亡国的公主,按照惯例,本该一刀杀了,可皇帝却留下了她的命,以及另一位公主的性命,并把她们二人分别赐给了自家主子和丞相关尹。对外宣称让亡国公主成为下贱的歌姬,供人取乐,借此彰显六弓国的国威。
  但主人却吩咐府内上上下下不得为难欢喜,并令管家把她送到了自己这儿,说是留着替自己解闷。对此素芯很是诧异,但她还是顺从地接受了主人的安排,把欢喜留在身边,尽职尽责地照料她的日常起居。
  欢喜低着头,仿佛没有听到素芯的话,她静静地坐在檀木雕花椅子上,怀抱着琵琶,不知在想些什么。明媚的阳光染红了她的面颊,照亮了她的眼眸,使得她看起来宛若一尊白玉雕像,恬静美好。
  十天前,欢喜蒙着面纱被带到了这里。在素芯的安排下,她褪下身上那件早已破旧肮脏的袍子,沐浴更衣,连那些或轻或重的伤口都得到了妥善的处理,除了额头的那块月牙疤。欢喜记得,当素芯替她绾上青丝的时候,无意中瞥到了那块伤疤,她急促地吸了一口气,转而唤来了医者。那群长着白胡子的老头认真端详了欢喜额头的伤疤后,全都苦涩地摇了摇头。
  欢喜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她并不想弄掉那块伤疤,比起眼前的锦衣美食,她觉得那块伤疤更真实,它无声地提醒着自己,不要在这些虚幻的幸福感中迷失了方向。凭着欢喜对世道和人心的认识,她觉得这绝不是一件好事。一碗放在明处的炖猪肉,不过是为了引诱目光短浅的小老鼠,还不待伸出爪子,恐怕就会被乱棍打死。
  素芯和欢喜住在宅子后院尽头的偏厅里,独门独院,与主宅相隔开来,十分清幽。主人从不到这里来,欢喜甚至不清楚主人的名字。她们唯一能见到的就是大宅的管家兆约。主人若是有什么吩咐,比如唤素芯去主宅之类的,都是由管家来通知。
  每到初一和十五,素芯都会抱着琵琶,穿着光鲜亮丽,随管家前去主宅弹琴。其余的时间,素芯多半呆在房间里练琴,练累了就走到后院赏花观景,浅酌几杯温酒,若是兴致好,素芯还会拉着欢喜轻歌曼舞一番。
  欢喜被素芯抱在怀中,被动地跟着她的舞步左右摇晃着。偶尔还会过来几位年轻貌美的姑娘,听素芯说,她们也是府里的歌姬,只是住在不同的院子而已。欢喜悄悄观察着那些姑娘,她们的脸上虽然都挂着笑容,但那笑容却十分做作。有好几次,欢喜捕捉到有几位姑娘攥在袖子里的拳头。
  她们不喜欢素芯,更不喜欢自己。不喜欢素芯,想来是因为她美丽大方,技艺出众,深得主人的喜爱。讨厌自己,就更不需要什么理由了,亡国公主沦为下贱的歌姬,任谁也会吐上几口唾沫以示厌恶。
  小时候,欢喜曾问过母后,为何人们总喜欢假笑呢?母后回答说,因为假笑可以让人活得更久。母后见欢喜似懂非懂,便把她抱在膝盖上语重心长地说,我的女儿欢喜,你并不需要假笑,因为你是景和国的公主。
  也许是从那时候起,欢喜就不经常笑了,更多时候她只是沉默地旁观着一切。她从不说假话,也从不会讨好取悦别人。哪怕她已不是景和国的公主,而是阶下之囚。
  “我可以不学吗?”欢喜小心翼翼地问道。
  “为什么?”素芯眉毛一挑。
  欢喜沉了沉说道:“大夫人不喜欢我们。”说完这话,欢喜便又垂下了头。尽管她进府的时间很短暂,但还是敏锐得捕捉到府中飘荡的一丝紧张气氛。听管家说,大夫人——也就是主人的寡嫂精通音律,曾是城中才貌双全的奇女子。但自从她的丈夫去世后,她便不再碰触琴弦。主人为了迁就寡嫂,下令府中只有初一和十五才能举办宴会饮酒抚琴作乐,剩下的时候,歌姬姑娘们全都要老老实实呆在各自的院子里,不得踏出房门半步。
  尽管如此,姑娘们还是会偷偷溜进素芯的院子,听她抚琴,看她起舞。她们知道,主人不会怪罪下来,因为素芯是主人最为宠爱的歌姬,他待她,与待其他人不同。有时候姑娘们甚至觉得,说不准某一天,主人会纳素芯为妾。她们嫉妒着,也羡慕着,并暗自加紧练习,盼望着有一天琴技超越素芯,令主人眼前一亮。
  素芯听完欢喜的话,噗哧一笑,她认真地看了欢喜好一会儿,才无可奈何地放下琴,柔声问道:“欢喜,你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呢?”
  欢喜极少说话,不哭不笑,像是一个布缝的娃娃。那些歌姬们觉得她好欺负,总是使唤她,让她去做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更有甚者会故意羞辱欢喜,借以达到某种隐蔽的满足。在她们看来,亡国公主的身份比歌姬更轻贱。
  面对这些有意无意的折磨,欢喜并未反抗,甚至不曾争辩一两句。对她来说,歌姬们的做法很幼稚,也很可怜。她甚至有些同情她们,比起整日幻想得到主人青睐的歌姬,欢喜觉得自己活得很自由,不依附别人,不讨好奉承别人,这样的人生,足矣。
  倒是素芯有些看不过去,她严厉地责骂了那些歌姬,她说:“你们这些浪荡的小蹄子,欢喜和你们不一样,她是皇帝赐给主人的,说不定某一天,皇帝还会把她召回去。”
  素芯的话令歌姬们收敛了许多,联系主人对待欢喜的态度,她们害怕万一有那么一天,皇帝来了兴致,把欢喜召进宫,恩宠一夜或是封她个什么夫人,她们这些歌姬岂不要蒙祸遭殃。
  欢喜见她们脸露惊恐,只觉好笑。皇帝若是召她,只能是杀她的头,怎么会是好事?!这些躲在深闺的歌姬们,哪里会明白亡国这个词的含义呢。这些话,欢喜绝不会说出口,而她的这种沉默在素芯看来十分怯弱可人。素芯真诚地关心着她,怜悯着她,对于这一切,欢喜无以回报,只能听从素芯的吩咐。
  其实素芯要的很简单,练琴,一刻不停的练琴。虽然与素芯接触时间不长,但欢喜却捕捉到,在素芯身上,正发生着某种无法言说的变化。巧笑倩兮的歌姬素芯正在酝酿着去做某件事,那件事一定十分重要,也十分困难,虽然她脸上仍带着微笑,但欢喜却感到一丝悲伤。
  《苦寒行》这支曲子,对素芯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这首曲子是她于一个夏日的午后作出的。素芯解释说,那时她正在小睡,一阵乐声从远处飘了过来,悠悠然闯进了她的梦里。待她醒来时,淡紫色的丁香花洒满了一身,馨香的气味刺激着她的大脑,她拿起纸笔,几乎是一蹴而就完成了这支曲子,然后她便抱着琴,不经通报跑进了主人的书房。
  “我只为主人弹了一遍,他便满脸泪痕,我的手背上落满了晶莹圆润的泪珠。”素芯一脸温柔地抚摸着欢喜的面颊,那一天的故事,就像一场美好的梦境,她从未对人提起过只字片语,但她却愿意讲给欢喜听。不仅仅是因为欢喜寡言少语,不会对外人泄露半分,更是因为,素芯喜欢欢喜,她觉得从欢喜的身上,可以映照出曾经的自己。
  这首比生命还要珍贵的曲子,为什么要教给自己呢?欢喜蹙着眉,思考着答案。
  “欢喜,答应我,要学好这支曲子。”说完这话,素芯便自顾自地弹奏了起来。
  欢喜一动不动地站在素芯面前,那种眼神清澈得如同早春融化的溪水,清朗朗地投射在素芯的脸上:“素芯,别做傻事。”欢喜是这样对素芯说的。
  素芯放下了琴,伸手碰触着欢喜额头上的月牙疤。她想要回给欢喜一个温和的笑容,但却怎么也挤不出来。素芯突然觉得,欢喜不傻,傻的人是自己。她出神地凝视着欢喜光滑白皙的面庞,许久之后,她慢慢合上了双眼。
  在她合上双眼的一刹那,欢喜捕捉到素芯心灵深处那隐藏得极深的苦痛。
  欢喜突然明白,素芯一直不快乐,正因为不快乐,才要不停地微笑,仿佛笑多了,便能快乐一样。
  通过素芯,欢喜了解到,这世界上有的人假笑,并不是惺惺作态,而是为了掩藏痛苦。
  “欢喜,你知道吗?到下个月,我便二十六岁了。这个年纪对于歌姬来说,太老了,老到连我自己都愧于出现在主人面前。”素芯轻咳嗽了一声,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担心,以后没人能再给主人弹奏这支曲子。欢喜,你知道那日我抱着琴,闯进了连大夫人也不敢轻易进入的书房时,有多么的忐忑与不安吗?我看到主人放下了手中的书籍,一脸惊讶地望着我。我深吸了一口气,没再多想便弹奏起来。主人一向喜欢婉约轻柔的曲子,而孟德君的《苦寒行》悲壮辽阔,抒发了伟丈夫的远大情怀,远胜于那些靡靡之音。”
  欢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握住素芯的手,轻声说道:“可我并不是个好的乐者。”
  素芯莞尔一笑,她冲欢喜调皮地眨眨眼睛:“别担心,欢喜,我会教你的,直到你学会为止,府中的其他歌姬都比不过你。”
  欢喜搞不懂为何素芯会如此信任自己,这信任来得完全没有缘由,但却令她的心感到一阵悸动,一股暖流顺着指尖一直流淌到心脏深处,那种滋味令欢喜觉得既新鲜又紧张,她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紧忙低下头,轻轻地拨弄着琴弦。
  素芯又笑了,这笑容里夹杂着一丝稀薄的甜蜜与淡淡的苦涩。
  子寻,六弓国内人人仰慕的风流才子,年纪轻轻便得朝廷重用,官居要职。此刻他正端坐在房内书写信札,微风拂过,吹起了他的发丝,又把香炉里徐徐燃烧着的熏香吹散到房间各处。
  “子寻。”一位约莫三十几岁的女子缓缓走到他身边,她唇角含笑,头发一丝不苟的盘在耳后,衣着华美,姿态高贵,不用猜测便知是名门之后。
  “嫂嫂。”子寻抬起头,轻唤着寡嫂乐正瑶。
  一页信纸不经意被吹落到了地板上,子寻一俯首,拾起了薄纸。他看上去永远那么优雅从容,以至于乐正瑶时常失态地盯着他那张清俊的面孔发呆。
  明明全国上下都为他而倾倒,偏偏他自己却不以为意,乐正瑶也说不清这位和自己生活了十年的小叔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她隐约觉得,子寻完全清楚周遭人对他的看法,崇敬仰慕也好,嫉妒憎恶也罢,他完全不理会。
  有许多次,乐正瑶故意想要激怒他,惹他生气,看看他会不会一怒之下露出任何有失风度的破绽,神一般的人物固然美好,但乐正瑶更想要一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子寻。
  遗憾的是,这样的事情竟然从未出现过,子寻仍是那个飘渺的画中人,而她,仍是他的寡嫂。一想到这儿,乐正瑶鼻子一酸,极力控制着即将流下的泪水。
  这种场面对于子寻来说并不陌生,自从长兄死后,寡嫂时常会眼眶发红。一开始他以为寡嫂是过度思念亡夫,到后来,子寻渐渐洞察到乐正瑶的心意。他一方面想信守对长兄的承诺,尽心照顾寡嫂,另一方面他并不想伤害寡嫂,在乐正瑶还没嫁给长兄之前,他们便是可以谈心的朋友。
  子寻认为,只要乐正瑶不捅破这层窗户纸,他就会一直装傻下去,做一个体贴的小叔与细心的朋友。
  “子寻,陛下把那个亡国公主交给你,恐怕包藏了祸心。”乐正瑶压低了声音说道。
  “嫂嫂多虑了。”子寻停下笔,瞥了乐正瑶一眼说道:“我虽不知陛下为何没有杀了那两位公主,但绝不是用她们来试探我和丞相关尹大人。”有些话子寻不知该不该告诉寡嫂,那日他和关尹被叫去御书房议事,皇帝半暗示半明示的告诉他们,要善待这两位亡国公主,她们虽被贬为歌姬,但终与一般人不同。
  其实,就算皇帝不吩咐这些话,子寻也不会为难欢喜。欢喜一进府,他便命管家在暗中加以照顾,并且每日向自己汇报情况。虽然直到现在子寻还未见过欢喜,但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却并不陌生。
  子寻的回答并没有令乐正瑶满意,她伸手点了点子寻的鼻尖,似嗔似笑地说道:“你这个人啊,才气超脱,但在某些方面又迟钝得厉害。”
  “嫂嫂教训得极是。”子寻故意装出一副捣蛋学生被夫子撞见的模样,引得乐正瑶一阵浅笑。
  “你刚才在回谁的信?”乐正瑶话音刚落,子寻便接话道:“丞相大人约我去竹林赏翠。”
  乐正瑶冷笑了一声,轻蔑地说道:“恐怕是丞相大人太过思念素芯……”
  子寻假装没听到乐正瑶的话,他起身走到窗台前,立了许久,才合了窗子,转过头对乐正瑶说:“时候不早了,嫂嫂还请回房歇息吧。”
  乐正瑶咬了咬牙,瞪了子寻一眼,语气生硬地说道:“子寻,待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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