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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轰天雷-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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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秋道:“老先生言重了。北山虽家有范叔之寒,人乏潘安之貌 ,但乡会联捷,名籍翰苑,是人人知道的。不知老先生所怪的哪一样 ?”季瑰忽厉声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他是一个疯子。”君才、琼秋哈哈大笑道:“这是鬼话,还是梦话?我们同他好端端的上来,怎么就会疯呢?恐怕老先生倒是喜欢胡涂了,说这样笑话。”季瑰道:“疯不疯还要问你们二位,我知道什么!”说罢就进去了。
  二人气得说不出话来,实时离了贝家。君才对琼秋道:“此事有些奇怪,且回船再商 。便出阊门来到码头,下了船进舱,只见北山满身泥水,坐在炕上。二人见了,似半天上打下一个霹雳,要想说话时,一句也说不出来。定了一回神,问道:“你为何在这里?这是怎么说呢?”北山亦不回答。二人叫他将衣服换了,北山只是不语。管船的道 :“刚才船上的伙家到齐门去买东西,恰巧碰着荀老爷,见他走近城根望了几望,扑的一声,跳下河去。那个伙家认得荀老爷的,不知他为什么事,慌 忙喊起救命来。就有四五只渔船 ,飞奔的划上来 。两个又下水,将荀老爷救起,领他到了船上。他不言不语 ,请换衣服,总是不应。君才、琼秋二人听了,弄得一无主意,只得叫管船的到桃花坞贝家去打听。管船的回来,就数一数二的说了。又道:“现在贝家太太大怒,要与贝大人拼命呢。”君才、琼秋听了,半晌想了个主意,忙安慰北山道 :“这是你太执滞了,新娘子见人,总是羞答答的,何况见你这样涎脸,不管丫环们在旁不在旁,自然要跑进去,不出来了。你不要慌,我们总给你想法,你且换了衣。”
  北山本是一时气急,痰迷了心,寻起短见来。这时候已清楚了一半,又听君才等的说话,自己亦觉得太冒昧。又听说给他想法,自然心事放下了一半。换了衣服,二人要问他昨夜的事,只是不肯说 。琼秋等知道他必有不好说的,就一一问了。
  二人商议一回,上岸去见邵孝廉六峰。邵是贝季瑰的表弟,二人见了,将一切情事诉说一遍。君才道 :“北山并不是疯,只是向来呆头呆脑,是有些的,季瑰兄当他是疯,须知北山果真有病,我们怎好做这头媒?那连我们都是疯子了 。别的慢说,明日回门的事,到底怎么样呢?望六兄转致意季瑰,我们是没脸再去的了。”又将见季瑰的情状重诉说了,邵六峰诧为奇事,道:“我说是去说,但怎么说法好呢?”想了一想道:“有了。”
  附君才耳唧唧一会。君才道:“此计大妙。”六峰道 :“二兄且回,晚上弟当有以报命 。”二人回了船,到上更时,见岸上送下一封信。琼秋拆开看道 :“顷晤季瑰,将尊意转达。季瑰亦自悔鲁莽,获罪二兄 ,欲负荆谢罪,弟反止之,言且商正事。
  回门一节,季瑰始尚含糊不应。弟谓明日依旧谢媒请酒,否则恐亲友辈贻作笑柄,须知有玷门第也 。季瑰闻此语 ,欣然应诺。二兄明日照办可也。只此不宣,寿康顿首。” 二人看了大喜。次日送北山上去,季瑰见二人谢了罪,吩咐设席。饮到午后 ,贝家已备了大船一只 ,依旧排起仪仗执事,请新姑爷、小姐上了轿 。媒人同辞了季瑰,上轿出阊门。
  到了码头,北山同贝小姐及跟的仆妇、丫环乘了一船,媒人就回原船,鸣锣解缆,开船赶到蠡口,日已西沉,就停泊了。琼秋、君才正在上了灯,叫船上开饭,忽见北山跳过船来,进舱问道 :“你们怎么还在吃夜饭 ?我已经吃了过来 ,寻你们谈谈 。”二人拉他坐了,谈到二更。君才劝北山过去。北山辞了二人,走上大船,只见舱门已闭,碰了半日,里面回答道:“这里睡静了,请姑爷那边过宿吧 。”北山走到后舱门,也是这么说。无法可想,只好回到媒人船上。君才、琼秋在隔船听得明明白白,见北山进来,恐怕他疯性发作,因安慰了一番,就留睡下。 次日,这边船上伙家起来,只见那大船早已开了。忙下橹赶着,到晚上四点钟,泊在南门接官亭,就有绿呢轿两乘,大轿两乘,吹手执事伺候,两新人两媒上了轿,到翁府前借的庄仲玉家市房,一般行过了礼 ,请酒待媒 ,不必细表。到了满月,贝小姐要回去,北山叫了船,同回苏州去了。
  且说吴琼秋、甄君才在常熟见齐燕楼,将贝家的情形一一诉说,燕楼皱眉道:“这事究竟不妥,下文还是笑柄呢。”一路走,一路想,便到石梅。
  石梅在虞山脚下,有茶寮数处,士大夫茗会之处。燕楼进枕石轩来,见龙通政、尤员外、王举人 ,还有一个候选县丞,专在乡绅间打浑说笑的趣人,叫做曹老爷,燕楼都熟识,一一招呼过了。曹老爷先开口道 :“齐太史又来了,今日可谓群贤毕集,兄弟厕列其问,何幸如之。”燕楼笑道:“不敢不敢!吾兄近来颜色大佳,准是吃鸭子吃得肥了。”曹老爷道:“鸭子也 吃,保养是不如吃肉的日子多。燕翁不知鸭子是清贵品,须翰林先生吃的,兄弟看屁股的不配吃,只好多吃些肉吧 。”王举人笑问道:“吾兄吃的狗肉,还是猫肉?”曹老爷点头道:“猫肉狗肉小时候都吃过的。猫肉干涅涅,有些酸味儿;狗肉又香又肥,倒很配口。现在也好几年没吃了,常日吃的猪肉。兄弟曾有两句拙作云:生不为官死不休,一斤猪肉在心头。”又道:“不通不通!见笑见笑!兄弟这些学问,都荒久了。象宝瑟兄那样用苦功,转瞬间,就是一个状元。”王举人道:“状元是三年一个,没有什么稀奇,兄弟是要做千古一人的。”尤员外道:“前日史圭兄见惠一绝,题目是咏画龙。诗句笼盖一切,小弟佩服之至。诗云:画龙不点睛,惟恐龙飞去。画龙若点睛,龙也不飞去。”王举人道:“史圭兄当今名士,这首当推绝作,余的小弟不甚佩服。做诗要有断制,须像《咏西瓜灯》云:秦桧腹中怕点火,由来奸贼命难长。这诗何等精练,可谓用古入化了。龙通政、尤员外、曹老爷俱点头。燕楼听了 ,觉得可厌,正要举步出来,远远望见一个穿枣红宁绸马褂的人,垂头丧气走来。燕楼停睛道 :“这不是北山么!”走近一看,越发诧异,叫道 :“北山,你到苏州去了,几时回来的?”北山听有人叫他,忙抬头见燕楼道:“我正要来看你,不想在这里相遇。”二人同走到伯荪家中 ,仲玉亦在 ,仲玉问他情节 ,北山叹道:“我内人是没得说的了,只是可恨那二老,不许她给吾多说几句话。吾在这里一个月 ,内人给我有说有笑的 。到了她的家内,整日子在里面伴岳母,吾不能见面。一日岳母出去了,吾见她出来,拉住问她,她说你等明年散馆过了,看是怎么样?
  或者在京,或者到外省,你来接了我去,那就可以整日子在一块儿。现在这里万万不能 ,我娘是厉害不过的 。你在这里没趣,不如回常熟也好。说罢,就给我二十块洋钱。吾带了两只 衣箱,一个铺盖,叫船回来了。”伯荪道:“你令岳为何不体贴人情至此?”仲玉只是笑着不语。燕楼问道:“你有什么好笑?”
  仲玉正色道 :“难道我不准笑么 ?”对北山道:“你在本乡,也非结局,还是吾们帮助你些盘费,到湖北去吧。现在余梦栋新放荆宜施道,你去见了他,暂时住下,到明年散馆,你就进京。现在中东和议 ,已派合肥相国到日本 。合肥是一个和事佬,办过数回交涉,随便什么天大的事,总可以讲得成。吾们打算下半年就要进京。”北山道:“吾也是这么想。”
  三人议定,仲玉送了一百块鹰圆,燕楼、伯荪各送了五十。
  北山就带了二百洋钱盘费,十余件行李,择日动身。到了上海,就住在五马路天元栈。起了行李,北山心中长记着贝小姐,只是闷闷不乐,摊开被褥就睡。合着眼睡了些时,忽觉身在桃花坞,见了贝家的门,就走进去,见厅上静悄悄的没一个人。北山心里诧异道 :“向来那些人哪里去了?”走过自己新房,只见双门紧闭,推也推不开 ,北山越是发疑起来 。走到窗外听时,彷佛是夫人声音,道 :“只恨爷妈不生眼睛,把我嫁了一个肮脏的疯儿,只好靠你一世的了。我爷妈自己晓得这件事做得胡涂,也不来管我的闲事 ,你放了心吧 !”北山不听犹可,一听时正是:怒从心上起 ,恶向胆边生 。狠命的将窗一拳打开,大叫道:不好了!抡着一条木棍,狠命向一个穿元色花锻马褂的男子,兜头打上去。只见那人慌忙将两手抱住道 :“北山兄,你怎么这个样子,连我都不认得了?”北山道 :“你是个唱戏的小旦。”那人道:“我是戏子,你也犯不着打杀我,你还是仔细认着 。”北山定了一定神看时,哪里在贝家,原来是栈房里,手里拿着一个枕头抱住的那人,便是向来认识的同年蒋占园,是浙江钱塘人。
  那时茶房听见这里吵闹,就有二三人走进来。占园道:“你 们去泡洗脸水来,给荀老爷洗脸,他是发魇入了魔了 。”茶房就去打水。北山洗了脸,约略清爽些 ,又一回道 :“占园兄,你从哪里来?”占园道 :“我到此地来寻个朋友,寻不着,走过你这里,看有你的名片在桌上。我走进来,见你睡了,想拉醒你,不料你跳起来,将盖的被掀在地上,举起枕来就打,我抱住了你。你为何发起魇来?”北山此时方才想起梦来,已忘了大半,越想越不记得 ,也就罢了 。走到牀前,将枕被铺好道:“我心里很烦,同去走走吧。”二人就出了栈房。正是:新婚远别,便教么凤分飞;樽酒高谈,闻说龙蛇起蛰。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逢故友讲述奇人 灭天理强夺基业


  话说荀北山同蒋占园出了栈房,在黄浦滩闲步了一回。看看天色晚了,占园道:“吾们到一品香去吃大餐吧。”二人便同步至四马路,遇见一个候补知府魏古轩,与占园认识的,拉了同到一品香来。进十四号房间,西崽送上菜单,占园请魏古轩先点了鸡丝鲍鱼汤、纸煨鸡、英腿蛋、杏仁茶、蛋糕布丁,又请北山点菜。北山握笔半日 ,写不出来 。占园只得代点了五样:火腿麻菰汤、芥辣鸡、五香鸽子、炸鳜鱼、鱼生粥。又自己点了四样,牛尾汤、妙牛肉、板鱼、虾仁蛋炒饭。三人饮了数杯白兰地,忽见门外有七八个广东人,都是宽衣大袖,咭咭咕咕,说笑而过。中有一人,身穿天青宁绸马褂,宝蓝花缎袍子,大方脸,英气勃尹,年纪不过三十多岁,而双鬓有须,走进来向占园招呼。占园忙站起与那人说一会话,陪那人出去了半日,方回进十四号房甲,向北山、古轩道 :“这人你们可知道么?”古轩道:“他是广东人,吾哪里认识?”占园道:“不是这么讲,说起你们都应知道的?”北山问道 :“你说得这么郑重。这人姓什么?”占园道 :“就是戊子上书的荫生,南海人康祖贻,号长素。”北山道:“就是他么?虽没有见过,名是早闻的了。”占园笑道 :“如何?吾说你总应晓得这人的。”北 山道:“吾虽晓得,而不详细,你将他的家世为人讲讲。”
  占园道 :“我同他是总角交,他的为人,都原原本本在吾肚子内。”说至此,呷了半杯酒,又说道:“长素的祖赞修,在本乡讲学,专以宋儒理学,提倡后进,一乡的人敬服,称他醇儒。父早死,有二子 ,长的就是长素,小的叫幼博 ,现在家里。长素早岁失怙,赞修公抚养大了,教他读书。长素赋性颖悟,读书过目不忘,又是家学渊源,自然学问醇正。到十五六岁时,便晓得讲求立身经世之学。同伴的都取笑他,替他取个绰号,叫做清朝孔圣人。十九岁上,受业朱九江先生门下。九江先生是以陆王的学名重一时。当时见长素旨趣不凡,令他研究历代政治得失,以致用为主。长素却深有所得,戊子那年挈装进京,经过上海 ,认识了几个外国人,买了许多译的书籍,他讲西学就从此始。”北山道:“吾听朋友说,他的经学是窃取廖季平、西学是窃取严几道,这话确否?”占园道 :“这吾不知。平心而论,长素的学问,总可以算近来表表的了 。”北山道 :“吾又听他以对圣人自待,他有一篇谒孔林的祝文,你可晓得?”占园道:“怎么不记得。那文是:‘大成至圣先师殁后二千四百三十九年,南海康祖贻谨具羊酒瞻谒墓道:祖贻少受圣学,服习大道,因思先师获麟之谶,叹凤之悲 ,秦王改制,大同创法。孟子云:千圣一圣,犹旦暮也。祖贻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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