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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暗夜蜕变-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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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他,有什么东西不对劲。这种强烈的感觉引起他内心的一阵震颤,恐慌象显微镜下的单细胞生物一样,不断地在他体内分裂,直至添满了他身体里每一条缝隙。

  李品从未试过如此惊慌,他在电筒光下发黄的眼珠不停来回摆动,目光在白色浴巾下突出的轮廓上搜寻,当他的视线稳定在最高的那一点上——那是龙卓鸣的鼻子——他终于明白是哪儿不对劲了。那一刻,他的呼吸停在他的肺中,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不可能!不可能!!

  人睡得再熟也不可能不呼吸。

  恐惧象冰柱一样刺进李品的心脏,他悬在半空中的右手开始颤抖起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脏在他胸腔里狂跳了两下,然后继续以它平日的节奏跳动……虽然,它仍然跳得很快,太快了。血液激涌的声音在他耳中轰响,盖过了周围一切的声响,哪怕是窗外震耳欲聋的雨声。

  最终,李品还是做出了一个决定——掀开浴巾。他希望是自己判断错了,亦或是因为光线太暗,他根本就没看清楚。这样的念头似乎暂时压抑住了恐惧的滋长,他几乎已经僵硬的右手指在空中抓了几下,犹豫地继续伸向龙卓鸣脸上的浴巾。

  中指的指尖已经感觉到了浴巾的冰凉,李品的心里忽地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好象又回到了几年前医学院的解剖室里,周围安静地站着教授和一帮同学,大家正用鼓励的眼光看着他揭开一具尸体上盖着的白布单。那下面躺着的是一具被福尔马林浸泡过的尸体,刺鼻的福而马林味透过厚厚的口罩薰得他阵阵头晕,他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新鲜的还是泡过很久的尸体,所以,他有些踟躇。

  是新鲜的就好了。

  陈旧的尸体太恶心了,就象放久了的酱牛肉。

  一想到酱牛肉那干瘪的红褐色,李品就忍不住痛苦地干呕了一下,自从上医学院以来,他就没有再吃过卤腊的肉类食品。可他依然感觉得到教授那锐利的目光,象钢针般刺在他脊背上。那目光已容不得他再退缩,他咽下了嘴里咸涩的唾液,咬紧牙关,“呼”地一下掀开了龙卓鸣脸上那块浴巾。浸满水的浴巾那沉重的感觉跟解剖室里轻飘飘的白布单完全不同,这种不同感将他的思绪猛地拉回了现实。

  电筒光在龙卓鸣的身体上游移,李品看到了一切,直到微不足道的细节;他的心拍下了所看到的东西,清晰鲜明,就象数码相机拍下的高清晰影像一般。

  浴桶里已经没有水了,软木塞子被拔出来,随意地丢在龙卓鸣被水泡得些微发白的右脚边;弯成爪状的左手压在肥胖的身体和深棕色的浴桶之间,手指在身侧的肥肉上按出几个深陷的凹坑;厚厚的皮肉挤成一堆的脖子上惊现出一圈紫红色的淤痕;扭曲的脸庞上,肿胀的舌头斜斜的垂挂在苍白的嘴唇一边,圆瞪的双眼,眼球暴突,黑眼珠只在上眼睑下露出细细的一线。

  我的天!

  胖子死了?!

  李品心灵深处在想。这一幕象是他看过的很多有关凶杀的电影中的情节,他干咳了一声,企图以此来赶走包裹着他的恐惧。也许是当医生的职责,又或者是多年来面对死亡练就的胆量,他并没有象一般人那样尖叫、逃跑,甚至是昏倒,而是向前走了一小步,紧张地将依旧拿在右手中的浴巾放开,在浴巾坠地的轻响中伸出手指探向龙卓鸣脖子上的大动脉。

  当战栗的手指碰上龙卓鸣那还有一丝余温的脖子时,李品拼命咬住自己的嘴唇,挤压得之下唇几乎边的跟牙齿一样白。稍微用力一按之后,他象触电般收回自己的右手,经验告诉他,龙卓鸣已经死了,而且是刚死不久。

  有人杀了他?!

  是谁干的?

  一个巨大的雷声进跟着一道雪亮的闪电突然响起,震得房子直颤。李品被雷声惊得电筒脱了手,昏黄的光柱在一阵清脆的碎裂声中熄灭了。一向自诩胆大的李品再也压制不住恐惧,情感压倒了理性和逻辑,他不顾一切地返身冲出了浴室,几乎被悬挂的浴帘缠倒,在跨出门口的那一刻将刚才自己摆放在地上的烛台踢得老远,沉重的铜烛台撞击着木地板和墙壁,发出“咚咚”的轰响。

  身后的浴室里传来很轻的一个声音,跌跌撞撞向黑暗走廊入口跑去的李品根本无心去判断那个声音出自哪里,又是什么样的声音,急促而粗重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催促着他不断地快跑。然而,在狂奔的过程中,他居然纳闷起来,他始终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能够从容面对各种尸体的自己却无法冷静地对待一个亲密挚友的离奇死亡。

  殷雪凝做了一个噩梦。她醒来时泪水满眶,全身发抖,就象深夜暴风雨中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梦中,她回到了中世纪,墙上那副油画中的莎乐美从画中走了出来,跟她在一起,而且莎乐美总是站在她身后,因此她感到,莎乐美仅仅是一个声音和一个影子。

  夜晚的苍穹象一块厚重的黑布,上边没有月亮,也不见星星,可是,殷雪凝仍然可以看清楚周围的一切。她身着一条欧洲中世纪那种繁琐的公主裙,只不过是黑色的——象夜一般的浓黑。黑夜里的温度很低,如同初冬的清晨,没膝深的野草拨弄着她赤裸的脚踝和小腿。前方不远处出现了老教堂那诡异、清晰的轮廓,陈年的木板外墙仿佛发着幽蓝的微光。

  就在殷雪凝踌躇不前时,有什么东西碰到了她的手臂,她尖叫一声——她认为自己一定已经叫出声来了——转过身去,却意外地什么也没看到。恐惧象黏糊糊的爬虫一样爬上了她的脊背,她已经散失了再次转过头去的勇气,因为她不清楚如果那样做的话,自己会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很美的夜色,很漂亮的房子,是吗?一个幽幽的女人声音在殷雪凝耳畔响起,冰冷的气息撩得她耳朵里痒酥酥的,在那声音的结尾处带着一阵令人不舒服的“沙沙”声。

  是雅君吗?你不要吓我。殷雪凝惊慌地张开嘴,声音却只在心里回荡。

  你错了。我是莎乐美——是杀了我的爱人圣约翰的莎乐美,你知道,只有这样我才可以永远地拥有他。你呢?你是不是也想象我一样?莎乐美笑了,笑声尖利刺耳,带着一种欲望得到满足的残忍。

  不!不!!我跟你不同,子健也不是圣约翰。殷雪凝含泪抿紧双唇,声音从她心底深处发出。她猛然转过身,但莎乐美却恰好又站在了她的后边——虽然她搞不懂莎乐美怎么会这么迅速而无声地又换到了自己的身后——于是,她泪眼婆娑中所看到的竟是不知何时已经与她相隔不到半米远的老教堂那两扇古老、沉重的大门。

  你又错了。其实你跟我是一样的,跟我来吧,我带你看一场好戏。一只沾满干涸鲜血的手从殷雪凝肩膀上伸了过来,那只手似乎没有一点皱纹,光滑细腻,只是略微有些发青——那种颜色应该不是属于活人应有的肤色。

  你究竟有什么企图?殷雪凝想问——向莎乐美表明她并不害怕她,她觉得这一点仿佛非常重要,她明白,她其实吓坏了。但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只手已经按在老教堂门上,用力推开了两扇木门。

  高大、厚重的木门毫无阻滞地在殷雪凝面前滑开,发出“吱吱咯咯”痛苦的呻吟。与此同时,一阵夹带着腥臭味的微风伴着“扑啦啦”翅膀的扇动声直冲殷雪凝而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几只巴掌大的蝙蝠扑棱着它们半透明、肉质的翅膀悬浮在她面前的空气中,几双玫瑰色、略带悲意、象珠子一样的小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仿佛在示意她跟着它们走。

  殷雪凝走进了大门。她根本就不想进去,她想站在大门口与莎乐美理论。不仅如此,她要向莎乐美提出抗议,问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干,因为她预感到走进老教堂甚至比莎乐美本人更可怕。但这一切的一切好象都被莎乐美控制着,容不得她有其他的想法,她只不过是莎乐美手中的一颗棋子,只能任由莎乐美来摆布。

  老教堂的大厅十分明亮,明亮得有些刺眼。殷雪凝眯起双眼,很久才终于适应了大厅里的灯光。她茫然地向四周看了看,大厅里已经焕然一新,完全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高高的教堂特有的天花板上吊着一盏巨大的、亮晶晶的枝形大吊灯,上百支蜡烛在上边熊熊燃烧;七彩的窗玻璃一尘不染,象是刚刚安上去的;几十支插在锃亮的黄铜大烛台上的蜡烛烘托着一个全新的木质祭坛,祭坛后悬挂着一个一人多高的十字架,受难的耶酥像栩栩如;在祭坛右边很远的角落里,是铺着古老的波斯地毯的宽阔的木楼梯;脚下的大理石地面明亮得象一面镜子,反映出地面上所有的东西。

  这已经很象一座标准的教堂了。

  只是似乎还缺少点什么。

  少了忏悔室,还少了一排排长条靠背椅子,对吗?本来殷雪凝已经沉浸在教堂大厅美丽的环境中,身后的莎乐美却象能够看穿她心事的巫师般突然贴在她耳边问她,把她吓了一跳,使她重新意识到恐惧的存在。

  当然不会有那些东西了,因为这是一个舞台,你即将看到的那场戏根本就用不着那些道具。莎乐美又发出一阵令人不舒服的笑声,一根长着尖尖长指甲的手指引领着殷雪凝惶惑的目光再次投向灯火通明的祭坛。

  殷雪凝突然开始不喜欢自己赤裸的脚心踩在大理石地面上所感受到的那种彻骨的冰冷,她想转身离去,但她做不到,因为莎乐美就在她身后,她知道莎乐美现在正拿着杀死圣约翰的那把锋利的尖刀,或许,刀尖上还残留着圣约翰的鲜血。如果她转身,莎乐美会拿刀割她的,就象她无情地割下圣约翰的头一样。

  刚才那两只领路的蝙蝠扑扇着翅膀飞到了祭坛前,在明亮的烛火中渐渐变得透明,最后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空气中。大厅里,蜡烛燃烧的气味越来越浓,其中似乎还掺杂着某种奇怪的味道。殷雪凝轻轻吸了吸鼻子——这种味道很熟悉——却想不起自己在哪儿闻到过它。

  看!仔细看,令人激动的场面就要出现了。莎乐美僵直的手指象一个插在路边的简易路标,从她嘴里喷出让殷雪凝窒息的酸臭味。

  祭坛上,受难的耶酥像开始起了一点小小的变化,殷雪凝的目光被它牢牢地吸引了过去。先是耶酥头上荆棘刺冠下的肌肉,接着是他的双眼、鼻孔,再下来是他的嘴角,缓慢地流出一股股殷红的鲜血,瞬息之间,他身上的肌肤也一寸寸地爆裂开来,发出轻微的“噗噗”声。血,越流越急,染红了整个十字架,又“叮叮咚咚”地滴落在大理石地板上,逐渐浸润到了殷雪凝的脚下。在这一刻,殷雪凝骤然想到,她刚才闻到的那种味道就是血腥味。

  马上停下来!我要离开!我痛恨鲜血!殷雪凝朝着祭坛的方向喊道。

  不可能,既然已经开始了,就不可能停下来。莎乐美幽雅地翘起小拇指,用食指肚温柔地掂起殷雪凝的下巴,那口气就好象一个耐心的母亲在哄着一个哭闹不止的孩子。

  不要再继续了!我害怕!殷雪凝神经质地摇着头,声音已近乎哀鸣。

  血似乎已经流干了,耶酥被血液包裹的身体忽然变成了白色,那是一种干净得太过苍白的颜色。他艰难地抬起了头,漆黑的双眼失神地看向殷雪凝。殷雪凝正欲避开他求助的眼神,却惊恐地发现,那个被残酷地钉在十字架上的男人哪里是耶酥,他分明就是齐子健。

  子健?!怎么会是子健?殷雪凝感到胸口一阵锥心的刺痛,她不假思索地张开双臂,想要冲上祭坛,在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之前将齐子健救下来。这种冲动是如此强烈,使她不顾一切,甚至忘了身后可怕的莎乐美。然而,她在迈动脚步的时候才知道,她所做的努力都是徒劳,她面前仿佛有一面透明的玻璃墙挡着,她根本就无法穿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齐子健受苦。

  没用的,你接近不了他,因为你不过是在看戏。莎乐美以一种朋友聊天的语气笑着对殷雪凝说,她的手轻轻搭在殷雪凝肩头。

  你还要玩什么花样?殷雪凝愤怒了,她含泪盯着齐子健,双手紧紧地揪住胸前的蕾丝花边。

  根本就用不着莎乐美出声,眼前象放电影一样出现的一切已经回答了殷雪凝的问话。从十字架的后边走出一个右手握着尖刀、穿黑色拽地裙的女孩子,当她昂着高傲的头颅走进烛光中时,殷雪凝两腿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她大张的嘴和圆瞪的双眼几乎占据了她整个脸,眼泪开始滚出她的眼眶。

  不必惊讶,那确实就是你。我早说过,我们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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