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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敌后武工队-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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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离这儿太近了,在我这里住下,万一双方碰上了,唿啦!人家像一窝蜂,都来了,你
说……”他手儿比比划划,声儿忽粗忽细,样子简直就像戏台上鼻子抹白的三花脸。
    一向不大愿意说话的赵庆田,听周大拿阴阳怪气的瞎叨叨,非常不顺耳,忍不住开了
腔:“都来了?都来了就打呗!一只羊牵着,两只羊也是赶,来多了,让我这俩玩艺打着才
过瘾呢!”他气冲冲地左手拍下腰间的驳壳枪,右手里的三八大盖猛地朝周大拿一送,吓得
周大拿倒退了好几步。
    贾正早就不耐烦了,他跟随赵庆田的话音,立刻叫起来:“是啊,不信就让他多多的
来,保准我打得他个对个吃东西都不香甜了。什么离城里近啦!人家唿啦都来啦!听喇喇蛄
叫就不用耩麦子哩!”他拧着脖子瞪着眼地将大腿狠劲一拍,鼻子跟着吭了一声。
    赵庆田、贾正朝周大拿的头上哗哗浇了两瓢冷水,魏强觉得心里格外痛快。他故意板起
面孔申斥:“去去去,这里说话不需要你俩插言。”跟着,眼光挪到周大拿的脸上:“还是
那句话,你的好意我们领情。既决定住在你这里,我们也就不动了。周先生,你喊人开开大
门,赵庆田你派两个岗在大门外站上,贾正你到外边去安排露营!”
    周大拿千方百计地,软的硬的说了千言万语,并没有把魏强的心说动分毫。当他又听说
门外要布设双岗,真有点魂飞天外,再也沉不住气了。他怕赵、贾走出,用四棱子身板挡住
二门,朝魏强说:“队长你们一定要在我这住,我叫家里人起来腾房,十冬腊月,怎么也不
能睡在院里。不过,在大门上设双岗,这个得捉摸捉摸。你们都拿着家伙,能打就打,不能
打拔腿就走,什么也不怕;轮到我就是个不得了的大事,为俺家大人孩子,还是请、请别在
外头吧!”他怕还不答应,一直用乞求的眼光盯着魏强,好像说:“在这点上,你让了步
吧!”魏强眨眨眼,故意沉思一大会儿,末后点点头说:“也好,部队不怕,得为群众着
想。汪主任,你说呢?”他向汪霞征求意见,目的是要让范村的这杆大旗——周大拿心目里
有这么个妇会主任的印象,叫周大拿知道,眼前的这个年岁不大的妇女,也同样掌握着大权
哩。
    聪明伶俐的汪霞,当然能领会魏强的用意。忙表示:“是得为群众想想,那,把岗设在
二门后头吧!”
    “对,设在二门后头!”魏强果决地重复了一遍,眼睛扫向赵庆田他俩,他俩都出去了。
    这一天,周大拿像只跳山猴,从日出到日落,两条腿就没有个闲时候:一会儿,到大乡
里探询探询;一会儿,到村边上察看察看。有时,脸儿吓得变成土色跑回来:“你,你们可
别出屋,好几十个鬼子,正在村边上等汽车呢!”有时垂头丧气,哭丧着脸走进来:“清乡
队来了,要不是派人拿钱紧维持,今天非出了事不行。”总之,他感到过这一天比过十年还
难挨。他觉得天长得出奇,他认为日头在和他闹别扭,他恨不得变成一只天狗,立刻跳上天
空,把太阳一口吞下去,让宇宙瞬间变成漆黑一片。
    好容易盼到日头钻进了地皮,周大拿像卸掉千斤重载,长出了一口气,紧锁的眉头舒展
开,失神的眼睛恢复了光亮。当家家掌灯户户闭门的时候,他欢喜地走进魏强的住屋,没枣
打三竿子地说道:“托大家伙的福,这天算是平安无事地过去了!”他见魏强左手两个指头
夹着一截自卷的纸烟在吸,忙从口袋里掏出盒红锡包,递向魏强:“来来来,请换换!魏队
长。”魏强举举手里燃着的、自裹的纸烟满意地说:“抽这个就满好!”低下头去又看他手
里的十大政策①文件,弄得周大拿送递不上,抽回很难,便不笑强笑地将烟放在炕桌上。他
没抓没挠地静坐了一大会儿,才开口试探着说:“队长,你们一天两顿饭怎么样?是不是要
在头走前再作点东西吃?”
    ①十大政策是中共中央政治局1943年10月1日提出的。内容是:一、对敌斗争;
二、精兵简政;三、统一领导;四、拥政爱民;五、发展生产;六、整顿三风;七、审查干
部;八、时事教育;九、三三制政权;十、减租减息。
    “嗯?”魏强稍一寻思,已明白了他的话意,眼睛离开文件,像早考虑成熟的样子说:
“惯了,别说今夜住着不动,就是走也没关系!”
    魏强平平淡淡地说了这么几句话,周大拿听了真比吃了蝇子喝了醋还腻烦,刚放松散的
心,瞬眼之间,又抱成个团团。他呆呆地望着魏强,心里想:“怎么他们还要住?他们住在
这里干什么?难道我要倒霉?不然,怎么和我泡上了?”他眼珠不动地盯住魏强,整整盯瞅
了十多分钟也未言语。魏强虽说眼睛转到文件上,脑子却在捉摸周大拿。他偷偷地朝周大拿
瞥了一下,周大拿坐在炕沿上,呆呆的像个木头人。和周大拿打了半宿一天交道,他已知道
这是个夹不住尿的家伙;方才的一句话,又吓了周大拿个目瞪口呆,更觉得范村这杆大旗不
是什么戳得住、撂得下的人。遇到这样的人,算不算擒到手、揪住了?魏强还不敢这么乐观
地想。他嘱咐自己:“小心!小辫揪住别撒手。”他望着发呆的周大拿,口气放得非常缓
和:“周先生,今天你为我们担了惊,受了怕,可是我们的工作今晚上才能插手办,要是办
不完,还得继续麻烦你……”
    “噢噢!”周大拿听到这儿,嘴里哽住心里想:“是什么工作扯得他们老在我这里泡?
难道我不可以问问?”他壮壮胆,提提神地说:“咱是熟不讲礼,魏队长,听说今晚你们才
插手工作,是什么工作?我姓周的能搭把手,帮个忙吗?”
    “抗日工作是大家伙的事,你周先生只要愿意,我们是求之不得。等汪主任来了,咱一
块商量商量!”魏强刚允诺,偏巧汪霞跟两个队员走进来。“你来得正好,周先生愿意协助
工作,咱们在一块谈谈。工作完得早,早走;完得晚,晚走;完不了就长住此地不走了!”
魏强像是取笑打哈哈地说,其实也是在说与周大拿听。
    “那好!我就谈。”汪霞靠近炕桌说起来,“到这村就是作减租减息工作来了。抗战要
想胜利,前方必须有充足的物资供应。物资要充足,重要的是发展生产。减租减息就是抗日
政府发展生产的一大措施。因此,全冀中、全晋察冀,所有的抗日民主根据地都要作。这些
道理我们在范村虽然几次三番地谈过,可是那些出租放债户,都是嘴头答应不肯下手做。这
个事周先生也知道。现在周先生愿意协助,村里的情况你又熟,当然我们也有个耳闻,就请
你给想个完善的办法。”汪霞末尾的几句,准是捅着周大拿的要害,周大拿的脸色刷的红起
来。他心里思忖:“闹半天你们是为这码事来的!好家伙。早知道你们跟我玩这个,我可不
磨蹭。”转头他又一想:“不行,要是按照抗日政府的‘二五减租’政策一减,我就吃大亏
啦!不减,他们又不走。这该怎么办?”他前伸伸不得,后退退不得,左右为难地一个劲地
抓脑瓜皮。
    “今晚,只要周先生帮我们作了,我们一转移,再也不结记范村减租减息的这码事
了。”汪霞看出周大拿的心里在斗争,又忙朝死处砸砸。魏强一直二目圆睁,瞅望着周大拿
不言语。
    从汪霞的话语里,周大拿像见到一点空隙,赶紧朝空隙里钻:“行行,减吧。其实早先
人们不减也真有难处,都不知怎么作。
    既然魏队长、汪主任都在这里指教,那我先学学,学好了明天就由我领头做。”
    心里怀着鬼胎的周大拿像只地老鼠想找个空子钻一下,可是偏遇上了聪明机智的魏强和
汪霞。魏强未等他说完,就朝他顶来:“你不用学,一听就会,做得蛮好!”
    “这工作我们是作了一村,再作一村。如果你明天做,那我们势必再住一天,再让你耽
一天惊。”汪霞也接着说起来。周大拿这下没钻好,又想别的法门。他觉得范村离保定这么
近,八路军绝不会老来住,眼下就答应减,真减假减,你八路军走了就得由我。
    他认为这是“掺糠喂鸡哄蛋”的好办法,哄走了武工队,目的也就达到了。顺嘴说了
句:“减吧,你们说怎么减,我就怎么做!”
    “就这么做!你按这上边的名字把他们叫来,一开导就行了。”汪霞递给周大拿一张写
有出租、放债人家的名单。在周大拿走出以后,汪霞带领两个队员也走了出去。
    放债、出租的人家,都被周大拿叫了一个人来。周大拿将名单交回魏强说:“请查对一
下,按名单一个没拉,都叫来了。”也就在他报功显能的时候,汪霞领了一大群比地主、债
主多十几倍的佃户、债户来。周大拿的三间上房虽说不小,让来人挤挤插插一站,闹个满上
满。人们虽然花插着同聚一堂,从衣着到神情上看,贫富立刻分出来:有的穿得破上破,补
丁垒补丁,喜笑颜开有说有笑,保准不是佃户也是债户;有的棉衣厚敦敦,干干净净,哭丧
脸子低下头,不是地主也是吃利钱的放债户。
    魏强捅捅他身旁的周大拿,和他咬咬耳朵。周大拿跳上炕,像心甘情愿的样子:“乡亲
们,老少爷们。在咱村人都称我是首户,首户干什么也不能走在后面。抗日政府为了把鬼子
早日打出去,让胜利早日到来,要发展生产。生产必得人干。要是咱有钱的不为穷苦点的人
们想,他们自然不好好生产,所以就颁发了减租减息法令,这个我从心眼里拥护,要减就先
从我这来。谁是我的佃户,谁是我的债户都到我这来,我是按规定减下去。”他这么一说,
别的地主、债主虽说心里不愿意,觉得有八路军在,周大拿都领头减了,自己也找佃户、债
户修改租佃规程,按政府法令制订了新的契约。
    没过两个钟头,人们都在新的字据上签了字,画了押,按了指纹。范村的减租减息工
作,就在忙忙绿碌的不长时间里结束了。
    在人们要分散离开时,魏强跳到炕上叮咛:“减租减息工作做了,过了年,都好好盘算
下生产。还有,”他低头瞅瞅周大拿,两眼平视着穿长袍、戴皮帽的人们,提醒他们说道:
“减租减息我们做了,可不能转回头来变了卦。要是明减暗不减,或是打折扣地减,都叫作
违犯政府法令,政府查觉了,要按法律制裁的!”
    魏强的话,像把利剑戳中周大拿的心。他的脸色一红一白,汗水止不住地朝外津。他脑
袋不抬,眼皮不睁,支支吾吾地说:“不敢不敢!谁敢拿国家的法律当儿戏?”
    人们都散尽,魏强他们也离开周大拿的房舍,走出范村。他们拐了很多弯,绕了不少
路,又毫无声息地钻进了一个村。常在村边放哨、侦察的郭小秃,越看房舍、树木、街
道……越认准它就是刚离开的范村。他心里正疑惑正画问号时,魏强偏又在这个村庄选个僻
静的人家,静悄悄地住下了。
    果然,在魏强他们离开周大拿家第二天,周大拿立刻变了卦。他像秋天的野兔子——又
撒起欢儿来。他扬言吹风:“别看昨夜我领头减,今天我还领头免!”他把他的佃户、债户
找了来,威风凛凛地冲他们说:“昨天黑夜,我是半路出家,挤兑得不得不应着作。什么减
租减息?都是胡扯蛋。我的地,我的钱,我愿意要多少租,行多少利,那是我自己的事,别
人管不着!嫌租高利大,可以不种、不使,要种地,要使钱,就得按照我家的老规章办
事……”真的大旗一动,喽罗跟行,范村的地主、债主也都仿照周大拿的帖子做起来。胆大
的,干脆撕毁昨夜新立的契约;胆小的,背地里商量打起折扣来。魏强嘱咐他们的话,都当
成了耳旁风,政府的法令都扔在脖子后。在范村已完成的减租减息工作,又被他们三下五除
二地破坏了。
    破坏减租减息以前,周大拿也想到过抗日政府的法令和魏强叮嘱的话。但是,他总觉得
武工队闹得天凶,也不会常到老虎嘴边上转。范村在保定脚下,武工队即便来也是百年不遇
的事。另外,他也作了事败就朝城里搬的打算。哪知道,就在他事情办完,点上灯,心满意
足地正要喝四两痛快酒的时候,三条黑影蹿进他的住房,气势汹汹地立在他的面前。“周先
生,我们又来了!”魏强面孔严肃得逼人。
    “啊?魏队长,你,我……我,你快坐,喝盅酒……”魏强的突然到来,真叫周大拿慌
了神,他前言不答后语地忙朝炕下出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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