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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节

金瓯缺-第1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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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子充;本使一向待你不薄;以国土相期;委你提举城守之重责。不想你狼子野心;居然与斡离不通起款曲来;约期献城。卖国通敌;要想陷害真定一路百万生灵。幸得王总管麾下队官截住来使;阴谋败露;不然真定殆矣!如今证据俱在;你还有何说?〃
〃通敌卖国;约期献城〃;这个莫须有的罪名;象焦雷一样打在马扩头上;使马扩也不能自持了。他当时又惊又怒地拾起书函来看;忽然一下子明白了;刘七爹、赵大嫂多次警告他有人要阴谋陷害他;今天果然爆发了。他冷静了一下;申辩道:
〃马某虽因职事与斡离不相识;从未通过片纸寸札。如今日夜练兵;正为了要加强城守;御遇敌寇;献城之说;从何而来?岂不可笑!且凭斡离不的一封信就要坐实马某通敌之事;安知不是他的用间;或有人诬陷所致;怎能使马扩心服?请安抚明察。〃
〃禀安抚;〃这时李质得意洋洋地呈上一迭信封信笺笔迹黑色完全相同的信;口中说道;〃卑职得知马扩通敌;怕他阴谋败露后;回家毁证灭迹。趁他来此早衙之际;派人去行馆提了他的行箧;又搜出这几封信。信中不是写得明明白白;他献出城池;斡离不就封他为常山郡王。罪证确实;岂容狡辩?安抚早早发落了;免得生变!〃
马扩又大声申辩道:
〃你们趁马某不在之际;搜出书函;明系陷害;栽赃诬赖。这种书信;岂能作证?〃
〃你自己做出这等没出息的事来;有何人诬陷于你?〃刘鞈道。
马扩一时气愤;就顶撞他道:
〃扩与会嗣提举②不足;众人共知;安抚岂可因小儿子潜诬;欲加罪马某?〃
〃渠在河东公干来回;不干渠事。〃
〃昨因军需贪贿之事;涉及李质、王渊两人;告到案前。此必李、王二人挟嫌诬陷。安抚岂可不察?〃
〃马扩通敌;罪证确宴;还要血口喷人!〃王渊不待刘鞈的命令;径自下令道;〃来人啊;快把这个叛国通敌的逆贼捆上;休叫他逃脱了。〃
一群早在事前埋伏好的刀斧手从两侧耳房中涌出来;把马扩捆上。李质又进一步威胁刘鞈道:
〃马扩外通金寇;内结乱民;正图里应外合;把真定府献给斡离不;罪不可逭。且马扩乃安抚之故交;众人尽知;这番来真定主持城守;也是安抚一力保举。疏远旧人、引狼入室;如今士卒闻讯;汹汹欲变;只怕顷刻之间;就要祸起萧墙。主帅不如按照军法通敌者斩;立将马扩明正典刑;庶几可以免祸。〃
〃李钤辖言之有理;这等乱臣贼子;不把他斩了;还要等什么?〃王渊、李质一吹一唱;李质刚刚提出军法处置;王渊就代刘鞈发令了;喝声刀斧手把那〃里通外国的叛贼马扩推出门外;斩讫报来;不得有误。〃
刀斧手一拥而上;就要把马扩推出去斩首。马扩站住不动;大呼道:〃今日之事;明系诬陷;你们众位都看清楚了。〃对王、李之徒;已无可理喻;他大声地责问刘鞈道;〃刘安抚你身为方面大员;须要遵守朝廷法度。安抚斩人;须责文状;待朝廷准了;方可执刑。你莫不是看到胡骑围攻京师;把朝廷看轻了;胡乱杀人;异日如何向官家交代?〃
一句话提醒了刘鞈。
在这半刻钟的时间里;刘鞈既抹杀了良心;也丧失了理智;说了许多违心的话;做出一些丧心害理的事情。当时他唯一害怕的就是李质威胁他的兵变;他不得不相信别人强迫要他相信的话。只有马扩说的这几句话才使他恢复了一点理智。别的不谈;单从朝廷的法度来说;要杀象马扩这样一个有名望、有地位的官员;不具备一定的手续;如何行得?王、李可以逞一时之威;为所欲为;草率用刑;这责任最后还是要落到他头上;他不得不考虑其后果。
他制止了刀斧手的行动;用着老年人的颤抖的但还是有着安抚使的威严的声音发令道:
〃尔等且退!先把马扩与那使人关进牢狱;待本使具奏劾治;听候朝旨发落。〃然后他吩咐主管司法部门的长吏道;〃这干人犯都交付与你们了;未得朝旨;不可对马扩擅自动刑;否则唯你是问。〃
王、李阴谋得逞;只有最后的一段;未能按照他们的事先计划先斩后奏;心怀不满;悻悻而出。
这里司法长吏执行了刘鞈的命令;把马扩押进牢狱;成为真定路军巡院监狱中的一名囚徒。
(三)
军巡院与提刑司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司法机构。它们同属于司法行政系统;不同的是提刑司所属各级单位都是常设机关;审理一般刑名案件;军巡院则是临时设置的机关;审理有关政治的案件与犯罪的官员;凡是〃置院根勘〃——在军迎院内成立专案彻底审问明白的;一般都要由朝廷特旨规定;性质比较严重。
在朝旨没有下来以前;先把马扩发往军巡院监狱——由于军巡院没有自己专设的监狱;实际还是关在一般的监狱里;加上院狱之名;目的也无非表示马扩是个重要的政治犯;要加意防范。加意防范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理解;或则予以优待;防止犯人瘐死狱中;或则严刑拷打;让他吃到比一般囚徒更多的苦头。
刘鞈是预防到王渊、李质要使出毒手;买通狱吏;杀马扩以灭口;特别关照了不可擅自动刑。这一招又是他良心发现的表现。其实用不到他关照;马扩在狱中也会受到优待;这是因为公道尚在人心的缘故。
原来王、李两个一来要泄平日之愤;二来急于自救;今天在安抚司大堂上匆匆忙忙排演的戏;演得漏洞百出;拙劣异常;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蓄意诬陷马扩;而安抚使本人受到他们某种挟制;不得不这样做;别人也看得很清楚;并且深有反感。
王渊、李质两人平日在地方上声名狼藉;素有〃贪将〃与〃淫棍〃之称。特别王渊来真定还不到两年;就巧取豪夺搞了六七个小老婆;其中有两个民家少妇;一个小家碧玉;还有一个部下士兵的妻室;都被他以财势霸占了。那士兵不甘妻室被夺;告到李质那里;不料他两个狼狈为奸;反而办了他诬陷长官的罪名;发配沙门岛去填大海的眼。因此真定的老百姓人人切齿;正因为要对他们表示仇恨;大家就倾注同情于马扩。这不但在老百姓中间;即使平时也要在老百姓身上敲点竹扛;占些便宜的各级司法官吏;上自提点刑狱公事、推官、司理;下至孔目、节级、狱吏、禁子等人对待这件公案也都是是非分明;爱憎强烈的;他们憎恶王、李;同情马扩;一下子就在刑狱中形成共同的舆论。
宋朝行政制度的优点之一;地方上的财政、司法都自成系统;具有相对的独立性;不受地方长官掣肘。它们的长官转运使提点刑狱公事称为监司;不但不受地方长官干涉;反而赋有监督地方官的特权。王、李的手臂虽长;却伸不进监狱之门。马扩入狱时;王渊、李质竖眉瞪眼、恶狠狠地关照这是叛国通敌的要犯;一定要带上脚镣手铐;头颈上还要套一面三十斤重的铁枷。刑狱官吏唯唯诺诺;等他们一走开;就把马扩的刑具都松开了;还让他住进一间打扫得于干净净的单人房间;一般有床铺桌椅;床铺上厚厚地垫着新稻草;正月严寒中倒也不会受冻。
所有这些;都由一个上了年纪;一脚微蹩的老禁卒替他安排好;只要看到他在一把乱胡须中间露出来的笑容就知道他是充分同情马扩的;而他的行动也受到典狱吏员的支持;或者至少没有妨碍他;因而壮了他的本来并不很大的胆子。那天在典狱官的默许下;他还陪着马扩在狱里走了一圈;到处看看;仿佛马扩不是一个囚犯而是一个访问者;参观者。
比较起其他囚犯;往往是十多个人挤在一间比他的房间大不了多少;用碗口粗细的木栅拦起来的牢房;马扩的住处自然是天堂了。他们有的带着脚镣;有的还可自由行动;都算是一般的囚犯;至于那些重犯号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中;求生不得;求死不得;那才是真正的地狱!马扩那天刚进来;还来不放去看地下室。
牢狱里的消息特别灵通;马扩刚进来不久;犯人们已经知道他的姓名;身份和关进来的原委;大家纷纷议论开了。马扩和那老狱卒走过来时;他们都从木栅缝里探出头来看;从那一张张面垢发腻、眼睛已经失去光采的脸上仍然毫不含糊地流露出敬佩和同情的表情。有的试图和他谈话;有的向他点头示意。长期的监禁生活;并没有使他们失去人类最基本的爱憎;这使马扩受到很大感动。
每天上下午都有一次放风的时间;轻犯号被允许从笼子里放出来在院子里散步一刻。他们都涌到马扩的房间里来;或者挤在门外;与他说话。那老禁卒和其他两个看守都佯作不知;不加阻止。这些囚犯是走来向马扩致敬的;有的表示愿意为他服役;有的告诉他狱中有哪些不可触犯的清规戒律。没等那两个看守走远一些;有个气度不凡;即使在监禁中也不失为容貌堂堂的热心的囚犯就向马扩介绍狱吏的情况;他说这个老禁卒徐信和他兄弟徐义都是老好人;大家有事情都托他们去办;那两个看守也还算通情达理;但也有几个凶的狠的狱卒;动不动打人骂人;以酷刑相威胁。他看到马扩仍是一副洒挥自如、目无长官的样子;不免替他捏一把汗;善意地指点他道:
〃在狱中自然以狱卒为首;多少拔山举鼎的英雄好汉也吃不住他们用刑法日夜来磨。俺说马廉访呀!你既然到这里来委屈几日;不免要随和一些;省得吃眼中亏。〃
马扩十分感谢难友们对他的友好的访问和善意的指点;特别是这个热心人;态度十分诚恳;马扩后来知道他姓巩名仲达;本身也是一条好汉;仅为一点细故;已吃了三年冤枉官司;囚犯们个个敬重他;大伙儿都称他为巩大哥。马扩此时感到虽失去自由;却从他们的同情和友好中获得了补偿。
在牢狱中的第一个夜晚好难熬呀!马扩百感丛生;痛彻心肺。过了两三天;他的气恼;悲愤和火性才渐渐平伏下来;转入冷静的考虑。他在那些终夜反侧的思索中;也想出了一些好点子;只是苦于找不到一条可以与外面通消息的线索。他几次想从那老禁子徐信身上打开缺口;他照例是从乱须子堆中露出一口令人难忘的笑;然后做出一个用两只手掌用力向下压的姿势;表示要马扩捺下性子耐心等候。
等候是没有底的;在牢狱中;如果没有找到与外面通讯的线索;那真是一个英雄无用武的地方。他索性不去想它们了。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在那个小范围——自己的小房间和那条两头都被用木栅门封住的走廊里走来走去。牢狱四周都是高达十丈的风火墙;把太阳光都挡住了。马扩记得他关进来的一天太阳特别好;现在却只能在正午的一刻;阳光完全垂直的时候;才看见它在牢狱的院子里投下一抹眩目的光亮;它很快就要缩回去。马扩利用了他的特权;总是走出房间;跑到走廊上来看看;心里想;如果能把这道太阳光捕捉住;装进一只瓶子里;要用的时候就放出一点来;那就好了!那种想法当然是毫无意义的;现在无论是它——那一道阳光;无论是她——他的妻子亸娘;都只能在他心头投下一瞥闪闪的金光;他要捕捉它;它就从他的手指缝里滑走了。
在失去自由的日子里;越过了千思万想;头脑十分活跃的初级阶段;现在他冷静下来了;不再去胡思乱想。这时有两种本能在生活中占了重要的地位。
一种是他希望说话;他找一切机会与人说话;与难友;与那一把乱须子的老禁子徐信;与其他善意对待他的狱吏;与巩大哥说话。巩大哥在狱中似乎也享受一部份特权;常有机会来找他说话。即使这样;他能够得到说话的机会还是不多的。除了睡觉以外;一天中总有四分之三的时间独自枯坐;或者在小房间里兜来兜去;那总共不需要走七八步路就可以兜过一个圈子;这样一天中他不知道要兜几十个;几百个圈子还不肯歇下脚来。他是想用兜圈子来代替说话。在那些时候;他倒有点羡慕起大牢房的难友来了;他们即使受到种种限制;说话的自由要比他多得多。
另一种本能是吃。马扩平日不讲究吃喝;一向马马虎虎;塞饱肚皮就算。在西北战场上;两三天里没有一点吃喝;干饿着肚子的日子也熬过来了;唯独在监狱的那一段;他想吃想到十分不正常的地步;他想吃得多;还想吃得好。每次;那为他个人〃馈食〃的老禁子徐信还没有送饭来以前;他老早就热切地盼着了。一提篮酒饭送来;他从床上一跃而起;马上揭起篮盏来看看今天送来的是什么;对不对他的胃口(其实在那些日子里;一切可以进口的东西;他都喜欢吃;根本不存在对不对胃口的问题)?够不够他吃(他的胃口奇怪地膨胀起来;多少东西吃下去;只感到还填不满他的食壑)?提篮里要是有一碗红烧东坡肉;那就等不及把碗放上桌子;两只手指一钳;就从提篮里直接钳进口中;一面又在懊悔;这一块;没有好好嚼出味道来就吞下去;未免可惜了;剩下的三块;一定要慢慢地下往细细地咀嚼才好。
其实;监狱里的伙食房没有亏待他;肉是每餐都有的;还有汤汁、包子、烙饼、酒、给他送的分量也比一般囚犯多。头两天;他出于一种同情和恩赐的心理;把自己吃不完的东西都送去给难友们分食了。后来送来的东西并不减少;但他能够转送请客的却越来越少。以至有一次;因为送去的太少了;分〃赃〃不匀;引起难友们的一场打骂。
牢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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