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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碧血洗银枪-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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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婉道:“等她醒来时,已经躺在杂货店后面的小屋里。”
  马如龙道:“我呢?”
  大婉道:“你当然就在她床边照顾她,因为你们是多年的恩爱夫妻。”
  马如龙又不禁苦笑,道:“可惜她自己一定不会承认的。”
  大婉道:“她当然不会承认,可是你要一口咬定她就是你的老婆,姓王,叫王桂
校,已经嫁纶你十八年了。不管她怎么说,怎么闹,你都要一口咬定。”
  马如龙道:“到后来连她自己都一定会变得糊里糊涂,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了。”
  大婉直:“你总算明白了。”
  马如龙道:“我只有一点不明白。”
  大婉道:“你说。”
  马如龙道:“我跟她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大婉道:“因为这样做不但
时你有好处,对她也有好处,也只有这样做才能把你受的冤枉洗清,把这件阴谋揭
穿。”她的态度义变得极严肃、极诚恳,“我知道你是个多么骄做的人,这种事你本来
绝不肯做的,这次你就算为了我,我一直信任你,你最少也该信任我一次。”
  马如龙什么活都不能再说了。就因为他骄做,所以他绝不能欠别人的情。至于他这
样做了之后是不是就能将冤情洗清,他倒并不十分在乎。他做的事通常都不为自己而做
的。
  现在如果有人问他:“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回答,一定跟以前不同了。每个
人都一定要在经过无数折磨打击后,才能真正认清自己。
  他只向道:“现在你已准备要我干什么?”
  “当然是要你去喝酒,”大婉嫣然道,“俞五在这里,你也在这里,如果不让你们
两个人先痛痛快快地喝几杯,岂非更不近人情?”
  这两排房子后,还有间独立的大屋,斜塌的屋脊,暗灰色的墙,给人一种古老而阴
森的感觉。从外表看来,无论谁都可以想象得到这一定是杵作们置放验尸工具的库房,
里面一定堆满了各种让人一想起就会毛骨悚然的器具,不但有刮骨的刀,生锈的钩子,
缝皮的针和线……还有些东西甚至让人连想都想不到,连想都不敢去想。
  可是你一走进去,你的看法就会立刻改变了。屋子里干净、开阔、明亮,雪白的墙
无疑是刚粉刷过的,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市,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和六坛酒。整整四大坛
原封未动的陈绍“善酿”和两坛二十斤装的女儿红。
  普通人只要一看见这么多酒说不定就已醉了。马如龙不是普通人,心里也有点发
毛,喝得烂醉如泥绝不是件好受的事,但是跟俞五在一起,想不喝也很难。他只希望这
一次能先把俞五灌醉,自己少喝一点。
  俞五正在看着他微笑,仿佛已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知道你喜欢女儿红,可惜这地方实在找不到这么多女儿红。”
  “善酿也是好酒。”
  “我们先喝女儿红,再喝善酿。”俞五笑得非常愉快,“一人一坛女儿红喝下去之
后,什么酒喝起来都差不多了。”
  “一人一坛,”马如龙看看大婉:“她呢?”“这次我不喝。”大婉笑道,“玉大
小姐刚才还告诉我,女孩子酒喝得大多,不但容易老,而且容易上当。”
  马如龙在心里叹了口气,已经明自刚才想的事完全没有希望。
  玉大小姐当然就是玉玲珑,她也在这屋里,坐在另外一张长桌边。
  桌上放着一个镶玉的银箱,十来个纯银坛子,和一个纯银的脸盆,盆里盛满温水,
她先试了试水的温度,就将一双手浸入温水里。
  这位大小姐虽然已经老得可以做小姐的祖奶奶,可是她的风姿仍然不老,每一个动
作都能保持年轻时的优雅。无论谁只要多看他几眼,都会觉得她并没有那么老了。这也
许,只因为她自己并不觉得自己老。
  “你们喝你们的酒,我做我的事。”她带者笑,“我虽然从不喝酒,可是,也绝不
反对别人喝酒,而且很喜欢看别人喝酒。”
  大婉也在笑:“有时候我也觉得看人喝酒比自己喝有趣得多。”
  玉玲珑同意道:“有的人一喝醉就会胡说八道,乱吵乱闹,有的人喝醉了反而会变
成个木头人,连一句话都不说,有的人喝醉了会哭,有的人喝醉了会笑,我觉得很有
趣。”
  她忽然问马如龙:“你喝醉了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一个
人如果真的喝醉了,记忆中在往会留下一大段空白,醒来只觉得口子舌燥,头痛如裂,
什么事都忘了——把不该忘的事全都忘了,应该忘记的事也许反而记得更清楚。
  玉玲珑笑笑道:“我生平只见过两个真正可以算美男子的人,你就是其中之一,所
以,你就算喝醉了,样子也不会难看的。”
  俞五大笑:“他喝醉了是什么样子,你很快就会看到的。”
  马如龙醉得虽然不能算很快,可是也绝不能算很但。
  开始的时候,玉玲珑的一举一动他都能看得很清楚。
  她将一双手在水里浸了大概有一顿饭的工夫,然后就用一块柔巾把手擦干,从那银
箱中拿出把小小的弯刀,开始修指甲——这个箱子里还有什么东西?
  修完指甲,她又从七八个不同的坛子里,倒出七八种颜色不同的东西,有的是粉,
有的是浆汁,有黄有褐有白沫。她将这些东西全部倒在一个比较小的银盆里,用一把银
匙惺慢搅动。
  马如龙看得出这些都是她替别人易容前做准备,无论做什么事,能够有如此精密周
到的准备,都一定不会做得太差的。大半坛女儿红下肚后,马如龙忽然有了种奇妙的想
法。
  “既然她能替别人易容,将丑的变美,美的变丑,年老变年轻,年轻的变年老,她
为什么不替自己易容,把自己变成个大姑娘?”玉玲珑居然好像已看出了他心里的想
法,“我只替别人易客,从来不替自己做这种事。”她说,“因为我就算能让自己变得
年轻些,就算能骗得过别人,也骗不过自己。”她淡谈地笑道,“骗别人的事我可能会
做。
  骗自己的事是绝不做的。”
  说这些活的时候,她又从箱子里拿出七八件纯银的小刀小剪小钩小铲,甚至还有个
小小的锯子。——她准备用这些东西干什么?
  如果还没有喝醉,马如龙说不定已经夺门而逃,只可惜他已经喝得大多了,已经喝
醉了。他最后记得的一件事,就是玉玲珑在用手指按摩他的脸。她的手指冰冷而光滑,
她的动作轻巧而柔软,非常非常柔软……
 标题 
古龙《碧血洗银枪》
第十六章 杂货店
  屋子盖得很低,几乎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屋梁,墙上的粉圣已剥落,上面贴着一张关
夫子观春秋的木刻图,一张朱大子的治家格言,和一张手写的劝世文,字写得居然很工
整。屋里只有一扇窗子,一道门,门上挂着已经快洗得发白的蓝布门帘。
  一张虽然已残旧、却是红木做的八仙桌,就摆在门对面。桌上有一个缺嘴茶壶,三
个茶碗,还供着个神龛,里面供的却不是关夫子,而是手里抱着胖娃娃的送子观音。
  一个角落里堆着三口樟木箱子,另一个角落摆着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过的妆台。
一面菱花铜镜上满是灰尘,木梳的齿也断了好几根。
  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张床了。一个带着四根挂帐子木柱的雕花大木床,床上睡着一
个女人,身上盖着三床厚棉被。这女人的头发蓬乱,脸色发黄,看来说不出的疲倦憔
悴,虽然已睡着了,还是不时发出呻吟。
  空气中充满了浓烈的药香,外面有个尖锐的女人声音正在吵闹,又说这个杂货店的
鸡蛋大小,又说油里掺了水,盐也卖得太贵。
  马如龙醒来时,就是在这么样一个地方,他本来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除了做梦
外,他这种人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幸好他的宿醉虽然未醒,头虽然痛得要命,可是记
忆还没有丧失。
  他立刻想起了自己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步
窜到妆台前,拿起了那面铜镜,用衣袖擦净上面的灰尘。他觉得自己的手好像在发抖。
  ——玉玲珑究竟在他的脸上做了什么手脚?他当然急着想要看自己已经变成了什么
样子?
  他看见的不是他自己,是张荣发,绝对不是他自己,绝对是张荣发。
  他看着镜子时,就好像在看着大婉给他看过的那幅图画。
  一个人在照镜子时,看见的却是另外一个人,他心里是什么感觉?
  没有经历过这种事的人,连做梦都不会想到现在他的心里是什么感觉的。
  虽然他并没有时常提醒自己,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是个美男子。就连最妒恨讨厌他的
人,都不能不承认这一点。他忍不住要问自己:“将来,我还会不会恢复我以前的样
子?”这问题他自己当然不能回答。他只恨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有问过大婉和玉玲珑。
  外面争吵的声音总算平静了,床上的女人还没有醒。马如龙当然也忍不住要去看看
她,一看又吓了一跳。
  这个面黄肌瘦、病弱憔悴、连一分光米都没有的女人,真的就是他在那衙门里的验
尸房里,掀开布单所看见的那个绝色美人?马如龙是明明知道自己会变成这样子,还是
忍不住要害怕、吃惊,她醒来对忽然发现自己忽然变成这样子,她会怎么样?马如龙已
经开始对她同情了。
  现在这个“张荣发”已见过了他自己,见过了他住的屋子,也见过了他的妻子。他
的杂货店是个什么样的杂货店,他那个老实忠厚的伙计张老实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当然
也忍不住想去看看。
  杂货店通常都是个很“杂”、放满了各式各样“货”的地方。油、盐、酱、醋、
米、鸡蛋、咸蛋、卤蛋、皮蛋、虾米、酱菜、冰糖、针线、刀剪、钉子、草纸……一个
普通人家日常生活所需要的东西,都可以在杂货店里买得到。
  这个杂货店也是这样子的,门口还挂着个破旧的招牌。“张记杂货”。门外是条不
能算很窄的巷予,刮风的时候灰砂满天,下雨的时候泥泞满路,左邻右舍都是贫苦人
家,流着鼻涕的小孩子整天在巷子里胡闹啼哭打架玩耍,鸡鸭猫狗拉的屎到处都有,家
家户户的门口都晒着小孩衣服和尿布。
  在这种地方,这种人家,除了逗小孩子外,别的娱乐几乎完全没有。
  江湖中的英雄豪杰好汉们,当然下会到这种地方来。马如龙做梦也想不到自台居然
变成了这么样一家杂货店的老板。
  张老实矮矮胖胖的身材,邀迟遏遏的样子,一张圆圆的脸上,长着双好像永远睡不
醒的眼睛,和一个通红的大酒糟鼻予。张老实对他的老板礼貌并不十分周到,甚至连话
都懒得说,连看都懒得看。
  在这么样一个破铺子里,老板又怎么样?伙计又怎么样?反正大家都是在混吃等
死,能捱一天是一天。马如龙对这种情况反正很满意,如果张老实是个多嘴的人,对他
特别巴结,他反而受不了。
  这杂货店原来的老板和老板娘呢?俞五当然已对他们做了妥当的安排,现在他们过
的日子一定比原来好得多。马如龙又忍不住问自己:“像这样的日子,我还要过多
久?”
  又有生意上门了,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年轻小媳妇,来买一丈钱的红糖。就在这时
候,马如龙听见了一声呼喊,声音虽然不大,可是马如龙这一辈子都没有听见过这么惊
慌悲惨的呼喊。谢玉仑一定已经醒来了,一定已经发现了这种可怕的变化。马如龙几乎
不敢进去面对她。
  大肚子的小媳妇看着他摇头叹息道:“老板娘的病好像越来越重了。”马如龙只有
苦笑,掀起蓝布门帘,走进了后面的屋子。
  谢玉仑正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眼睛里充满了令人看过一眼就永远忘不了的惊
慌、愤怒和恐惧,她嘶声呼喊:“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到这里来?”
  “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已经在这里住了十八年,我就是你的老公。”
  马如龙说出这些活的时候,自己也觉得自己就像是条黄鼠狼。可是他不能不说:
“我看,你的病又重了,居然连自己的家和老公,都不认得了。”谢玉仑吃惊地看着
他,没有人能形容她眼睛里是什么表情。
  大肚子的小熄妇也从门帘外伸进头来,叹着气道:“老板娘一定烧得很厉害,所以
才会这样子说胡活,你最好煮点红糖姜水给她喝。”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谢玉仑已经抓
起床边小桌上的一个粗碗,用尽全身力气向她摔了过来。
  只可惜她“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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