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１０００篇 (第九辑)-第9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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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可以说是去带希娜回家。”
　　“……是啊。可是无论如何，这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了。”
　　无关紧要。莫拉不理解，认为，在整个该死的任务中，这是最难以令议会和公众接受的一点。假如我们被看成是平白无故地杀死了希娜，我们就全完了。
　　……现在，与小行星会合的时刻到了。
　　萤火虫一样的光辉划过小行星黑暗的表面，轻微的撞击也不那么引人注意，同时静静变化的数字从负值变成了正值。
　　灰色的尘土轻轻地扬了起来。
　　然后，莫拉看见了它，一块属于地球的绿色碎片嵌在了那颗小行星的表面。

　　在透明的地板下面，希娜看见了颗粒状的深灰色地表，丹曾告诉过她那是比地球的海洋还要古老的物质。透过飞船弯曲的墙壁，她可以将这个星球起伏不平的地平线尽收眼底，因为它只有几十码远。
　　这是属于她的世界，她自豪地变换着体表的颜色，甚至连色素细胞都产生了阵阵刺痛。
　　终于，她认识到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
　　希娜产下了卵。
　　那些卵被包在像果冻一样的囊里面，每一个囊里面都有几百枚卵。当然，这里没有产卵的地方，所以希娜把卵囊悬挂在微缩海洋中间飞船的结合部。此时，飞船已经降落在雷睦恩的表面。
　　鱼儿们游过来，在那些卵上试探着。希娜在一旁观察，直到裹在卵上的胶状物赶走了那些鱼，它们本来的作用就是如此。
　　丹的摄像头无法监视到所有的这一切，希娜也没有告诉他。她离不开水中的栖息地，也就没法去外面勘查。
　　萤火虫一样的小型机器人从这里出发了，它们谨慎地行走在这颗小行星的表面。每个机器人都配备有微型的设备，看起来像珊瑚一样精致，完全超越了她的理解。
　　然而这些萤火虫却处在她的控制之下。她使用所谓的沃尔多，这是一种像手套一样的设备，戴上它希娜就可以通过移动长长的腕足来精确地控制每只萤火虫的动作。
　　不久，乌贼宝贝们孵化出来了：它们一个接着一个地从正在溶解的卵里面挤出来，扭动着身体游走了。它们警觉、活跃，还充满了好奇。希娜轻轻地喷射着水流，哄着孩子们朝海草游去。
　　与此同时，她还有其他工作要做。
　　她把萤火虫派到雷睦恩的一极集合。在那里，她耐心地指挥着它们一点一点地建立起一座小型的化工厂，管道、容器和水泵一应俱全，还有一个闪亮的喷口指向天空。精密的太阳能电池板铺开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为整个工厂提供能源。
　　工厂启动了，钻孔机穿透了地表风化层、岩层和下面更深处的冰层。化学分离过程过滤出甲烷冰并将其储存起来，同时另外的化学处理将普通的冰融化成水并用电池将其分解成氢和氧。
　　对希娜而言，这个处理过程真的是不同寻常！可是丹告诉过她，这是一种古老而又实用的技术，甚至在他自己漫长的一生中，宇航局和其他的人类已经实践过无数次了。
　　开采小行星矿藏是轻而易举的，你只需要到达那里并完成上述的这些工作。
　　在工作进行的过程中，小家伙们迅速地长大了，它们把吃掉的食物的一半质量都转换成了自身的体重。希娜观察过雄性小乌贼之间的争斗：我强壮而又凶猛，瞧我的武器，看我的吧。
　　大多数小乌贼不具有语言能力，但很聪明。
　　现在，希娜正在衰老，然而她教聪明的小家伙们如何狩猎、如何识别礁石和在那上面生老病死的众多生物，她教它们语言，即丹曾经教给她的抽象符号。不久，它们就能用起伏的套膜提出问题了：是谁？为什么？在哪儿？什么？怎么样？
　　她无法一直回答下去，可是她向它们展示了维持它们生命的系统，并教它们认识星星和太阳，世界和宇宙的性质，还有人类。
　　终于，极地的工厂已经为测试做好了准备。
　　在希娜的控制下，简单的阀门开启了，气态甲烷和氧气一起喷涌而出并在几个结实的燃烧室中被点燃。通过机器人的眼睛，希娜看见燃烧的产物出现了，捕捉到阳光的冰晶朝四面笔直地退去，这是一座火焰的喷泉，美丽极了。
　　希娜可以感受到这枚火箭的微弱推力，巨大的波浪缓缓地冲击着居住舱的水域。
　　安装在小行星自转轴上的甲烷火箭将推动雷睦恩逐渐脱离自己的轨道，并送它去同地球会合。
　　丹告诉她，在宇航局，庆祝活动接连不断。他没有说为什么，可是希娜明白这主要是因为她在死去之前完成了任务。
　　现在她失去了自身的价值，无论如何，人类已经不再需要她了。
　　小家伙们似乎很快就能理解了，希娜和它们所有的兄弟姐妹不久就会耗尽这里的资源，而且这个封闭的循环系统还存在许多的问题：浮游生物不可预测地灭绝或疯长。
　　小乌贼十分聪明，它们很快就能以连希娜都无法企及的方式思考了。
　　例如，它们说不应该仅仅维持这个系统的外壳，而是应该突破它，甚至也许应该制造新的球形结构再用水充满它们。
　　希娜接受的训练只是为了完成最初的任务，所以她发现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思维。
　　但是鱼的数量是不够的，磷虾也永远无法满足它们的需求，各处的水体既陈腐又拥挤。
　　这种方法显然不能接受。
　　所以，聪明的小家伙们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捕食那些低智商的同胞，吃掉它们没有反抗能力的身体，直到只剩下它们四个和希娜自己。

　　风暴停息的时候，在喷气推进实验所科学实验室的住处里，丹·雅茨布正在参加一个在线会议，讨论来自雷睦恩的结果。
　　莫拉·黛拉站在他身后怒目而视：“你这个混蛋，雅茨布。你知道多久了？”
　　他叹了一口气：“没有多久，几个星期吧。”
　　“在发射之前你知道她怀孕了吗？”
　　“不知道，我发誓，假如我知道，我就会取消这次任务。”
　　“你还不明白吗，雅茨布？我们已经让软心肠的公众接受了希娜的死亡，可是这件事改变了一切……”
　　雅茨布觉察到她的愤怒与失望。他想，一切都结束了。
　　她显然是在努力平静下来：“问题是，丹，我们不能让小行星出现在轨道上，因为那上面的飞船里满是拥有感情的乌贼的尸体。人们会认为这很可怕。”她眨着眼睛，“事实上，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闭上了眼睛：“我认为，指出现在就中止任务有多么愚蠢不会起任何作用，我们已经把钱花掉了，我们在雷睦恩上安装了设备，它正在工作。我们只能等待会合。我们已经实现了目标，建造了那个推进系统。”
　　“那已经不重要了，”她懊悔地轻声说道，“公众——失去了理性，丹。”
　　“可是未来呢，还有那个更伟大的目标——”
　　“我们仍然深陷于一场处在机遇和灾难之间的竞争中，我们必须重新崛起，以某种其他的方式。”
　　“那是唯一的机会，我们刚刚在这场竞争中失败了。”
　　“我向上帝祈祷不要发生这种事情。”她沉重地说，“听着——庄重地结束它，让希娜在慰藉中死去，然后熄灭那些火箭。”
　　“那些小乌贼呢？”
　　“我们没有办法救它们，不是吗？”她冷酷地说，“我只希望它们能原谅我们。”
　　“我不敢苟同。”丹说。

　　流过希娜套膜的水体既混浊又充满了腐烂的臭味。她漂流着，疼痛的腕足软弱无力。她梦见了一只雄性乌贼，他拥有明亮然而无意识的眼睛。
　　可是小乌贼们不会让她感到孤独。
　　危险在来临，你死去我们就会死去——它们闪动着持久而又微妙的信号，位于浅滩的哨兵会用这种信号来对靠近的捕食者做出预警。
　　当然，在这里没有捕食者，除了死亡本身。
　　她试图向它们解释，是的，它们都将死亡——然而是为了一项伟大的事业，这样，地球、宇航局和整片海洋，都将存在下去。这是一个伟大的景象，值得牺牲它们的生命。
　　不是吗？
　　可是它们根本不了解丹，不了解宇航局，不了解地球——
　　不，你死去我们就会死去……
　　它们喜欢她，然而它们在某些方面更像它们的父亲——聪明，原始。

　　丹·雅茨布清理过他的桌子，准备去一家位于赤道的非洲公司工作，这家公司利用基因工程进行生态恢复。他来喷气推进实验所只是为了见证希娜的死亡，遥感获得的生物信号表明，这不会拖得太久。
　　然后深空网络无线电望远镜将不再对准那颗小行星，接下来在黑暗、寒冷、与世隔绝的太空中，无论发生什么，都让它见鬼去吧。
　　……在他的柔性屏幕上出现了一幅新的图像。一只乌贼朝他闪动着信号：瞧我啊，丹。瞧我啊，丹，丹，丹。
　　他无法相信：“希娜？”
　　在丹发出的唯一一个单词转换成闪烁的信号并穿过太空的时候，他必须捱过漫长的几秒钟。
　　希娜６号。
　　“……哦。”一只小乌贼。
　　死亡。水体。水体在死亡。鱼类。乌贼。危险在来临。为什么？
　　他认识到，她在谈论她所生存的那个生物圈，她想让我告诉她如何恢复那个生物圈。“这不可能。”
　　不。那些乌黑的大眼睛在说话。不，不，不。那只乌贼通体都在猛烈地闪烁图案，方块和条纹在她的表皮上脉动，她的头部高高扬起，腕足也在舞个不停。我强壮而又凶猛。我是鹦嘴鱼、海草、礁石、珊瑚和沙滩。我不是乌贼，不是乌贼，不是乌贼。
　　他没有教过希娜５号如何表达“撒谎的人”，可是这只在数百万英里之外的乌贼正在竭尽全力地痛斥着他这个撒谎的人。
　　然而，他所说的都是事实。
　　难道不是吗？扩展一个寿命固定的封闭维生系统，从而使那个水球能够养育更多的乌贼，使它们活得更长久，甚至是毫无限制地在那里生活，究竟怎样做才能达到这个目的呢？
　　……但是它不必一直保持封闭，丹认识到，那个带有推进系统的生活舱正停泊在一个满是原材料的小行星上，最初的任务就是为了这个目标而设立的。
　　为了应对这个挑战，他的大脑已经开始运转了。
　　然而这也许是白费力气。为什么这么说呢？航天局付给他的薪水随时都会被停发，收回喷气推动实验所并一心想完成发射低轨道军用卫星任务的军人会更加迫不及待地把可怜的丹一脚踢开。
　　说实话，他也想移居到非洲。他会舒适地生活在布尔扎维的圆屋顶下面，远离即将充满全球斗争的竞技场。就他所知道的而言，那里的工作全都是出于好心的目的，完全没有这次推进任务所具有的道德上的不确定性。
　　那你还犹豫什么，雅茨布？你总算变得有良心了？
　　“我要帮你。”他说，“他们能怎么样，枪毙我？”
　　这句话没有被翻译过去。
　　乌贼从镜头前游走了。
　　丹开始调整他的通讯线路。

　　希娜６号是小乌贼中最聪明的一只。
　　这不是继承来的特权，而是需要很多的训练。
　　她学会了使用那些像手套一样的系统去控制萤火虫机器人攀越小行星的地表。采矿设备适用于寻找浮游生物所必需的物质——硝酸盐和磷酸盐。
　　即使是在居住舱里面，也有很多的工作要做。丹告诉她如何利用泵将水抽过木炭过滤器使水体保持清洁，可是木炭得由小行星上被太阳炙烤过的材料代替。如此等等。
　　随着时间的流逝，居住舱的环境稳定下来。只要那些机器设备完好无损，居住舱里的生命就会存活。
　　然而它太小了，只够维持一只乌贼的生命。
　　于是萤火虫机器人拆开了基地的火箭推进系统，开始制造适用的机器设备、材料循环系统和基于小行星材料的塑料。
　　很快，那里就有了四座生命舱。它们通过管道连接在一起，每一个生命舱里都生活着一只小乌贼，也就是那些聪明的生还者。磷虾和硅藻都恰到好处地繁殖和生长，比以前更加庞大的数量就需要更多的能量，所以希娜扩展了大面积的太阳能电池组。
　　新的居住舱看起来就像是生命体一样，欣欣向荣。
　　可是下一代的头足动物们就要降生了：在全部四个居住舱里，卵囊都附着在小行星的岩石上。
　　希娜６号发现，小乌贼的降生和制造更多的居住舱是个永无休止的进程，直到小行星被布满，被耗尽。那时又会怎样？最后它们会互相攻击吗？
　　但是希娜已经在衰老了，这样的问题要等下一代来回答。
　　在这次自救行动的过程中，希娜５号变得越来越虚弱了。她的孩子们都聚集在她的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