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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树上的悬崖-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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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为那只剩下两条小腿的伙计而深深地叹息。目睹了惨剧,每个人的车速都不由自主地慢了许多。我亦如此,小心地爬上匝道,慢慢地过了桥,驶入辅路。
    路边有一间大型洗浴中心,屋顶上闪闪的霓虹灯让我的心绪好转了许多。拐了两个弯,看见了小区的大门,我愈发平静下来。进了小区,我朝自己的楼下驶去。没想到,一辆挂着“冀A”牌照的桑塔纳占了我的车位,我不得不继续往前开,一圈圈地在小区里转悠,最后停在了28号楼底下。
    我就是这一刻看见的钟莘。她站在一辆黑色的“爱丽舍”后面,弯着腰收拾着后备箱,好看的臀部一时令我的恼火消去了许多,更让我把那起骇人的车祸忘了个干净。只不过,“爱丽舍”撩起的后备箱盖子挡住了那盏橘红色路灯射出的光线,我没能看清她的脸。
    我下车的时候她刚好直起了身。多年未见,加上她比原来瘦了起码两圈儿,我当时竟没有认出她来,之所以走过去完全出于一个男人的本能。我这么说你一定能理解──男人就是这样,一看见女人需要帮助十有八九会情不自禁。当然了,得有一个前提,也就是说———她一定得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咳,其实那一刻,不管是谁,但凡想个两三秒钟,就会明白自己的“义举”很难说能得到什么回报。我是指那种男人女人之间的东西,不会有什么,也就是一句谢谢,顶多如此。这多半不能满足你,远远不能,可在那种情况之下,你大都来不及想自己究竟会得到什么就去做了。很多人都这样,而像我这样一个再过十天就要过32岁生日的老单身就更是如此。我感到义不容辞。关上车门,我挺直了腰板朝她走过去。
    “我来吧!”我边走边对她说,奔向那两只放在地上的箱子,不等她表态就抓住把手。那两只箱子很沉,重量远远超过她的能力,连我都感到有点儿力不从心,我站的位置不合适,身体过于倾斜,第一次都没提起来,不得不重新调整了重心才把它们放进车里。为这个我曾经困惑──她是怎么从楼上搬下来的。
    我很久没有提过这么重的箱子了。上一次是帮我小姑,这一说就远了──那会儿还上高中呢,送她去尼加拉瓜。当时她不想让机场看出那箱子已经超重,可我却没能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就在我吃力地把它从行李车上搬下来时,一个穿制服的女人叫住了我,把那箱子送去过了称,害得小姑花了一大笔行李费。
    不知是“爱丽舍”的后备箱有点儿小还是那两只箱子太大,倒腾了半天,我才关上后盖。之后,我殷勤地拔下钥匙递给她,这才认出她来。
    “啊?钟莘!”
    我十分惊诧,真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给韦建打电话,“嗨!知道我看见谁了吗?”那一刻,我似乎听见自己对着电话说。不过,兴奋的我同时又有些扫兴,估计我这么一问,十有八九韦建会猜到。这不光是因为这小子的精明,是因为他刚刚告诉我他想找钟莘,就是八月十六那天──中秋过后的夜晚。
    “我一直想见见她。”韦建说。在阳台上。当然了,是他伤感了以后。“这种想法老是在脑子里转悠,差不多有一年了吧……”他喃喃地说,我老是梦见她,每一次情形都差不多……她在果园里,穿着一件白色的纱裙,站在一棵苹果树下……哦,也不一定,有时也不是苹果树,梨树桃树柿子树什么的,总之……她站在一棵什么树底下,慢镜头一般地向我招手……”
    对我来说,直到现在,韦建始终是个谜。我是指那些内心深处的东西,真难以判断他的感情世界。绝大多数时刻,在对待女人的问题上,我认为他是个冷冰冰的家伙,我甚至可以说,这小子相当残忍。要知道,我这么讲绝不是耸人听闻,完全是有根有据:有个学计算机的女学生,身材挺漂亮,按照韦建的说法儿,她是他的模特儿。我后来在他出版了的“艺术人体”摄影画册上看见她那两只丰满的乳房。那个女孩儿十分年轻,刚上大二,不是成都的就是重庆的,跟他睡觉的时候还是个处女。可这小子,没俩礼拜就把她给甩了。结果女孩儿不干,又找他来,可敲了半宿门他都没给开,硬是让那痴情的小女子在楼梯上坐到天亮。
    对我的痛骂,他显得不以为然,还坦然地说什么:“长痛不如短痛,反正我也不可能娶她。”这就是韦建,够狠的吧。你不难想象,当我听他伤感地说那些怎么怎么梦见离婚五年的前妻时,心里有多么的不理解。
    其实我也知道,他倒也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铁石心肠。不定什么时候也会多愁善感,偶尔对了他的胃口,看一部感人的电影时也一样会眼圈儿发红。而有一回,他在我的事务所里碰见一个委托我向前夫讨要生活费的女人,得知她的女儿只有14岁就患上了肺癌,整整一个晚上,这小子一直在长吁短叹。只是,我从未见他哭过,直到两天前那个夜晚。当他看注视了一阵对面楼上一扇扇亮着灯的窗户,把脸扭过来时,我看见他潸然泪下。
    “有件事……从来没告诉过你,”韦建唏嘘着说,“钟莘曾经怀孕,可她没告诉我,自己去医院给做了。”
    这便是他伤心的原因。他说,如果他俩没离婚,他的儿子或者女儿就会活着,现在已经4岁了。韦建承认这都怪他。钟莘的嫂子事后跟他说,钟莘本来想告诉他,可拿到化验结果那一天,他刚好提出跟她分居。
    “说真的……这件事我的确不知道,”韦建痛哭流涕,“如果她说了,我绝不会和她分手……”
    我不知道韦建为什么要跟钟莘离婚,我始终也没有弄明白,直到现在这也是我心里的一个大问号。韦建当然跟我解释过,不止一次,可他所说的理由总让我觉着不那么充分不那么理所应当。
    钟莘身高1。72米,苗条而不失丰满,一头黑缎子般的长发,毕业于一所名牌儿医科大学,是一个有前途的实习外科医生,在一座响当当的大医院里就职。工资收入很高且工作稳定,这辈子谁也甭想把她给炒了鱿鱼。不光如此,她还是一个大家闺秀,有一个有钱的老爹,据韦建讲,他岳父是一个什么什么房地产开发商,既有实力又有背景,这小子说,某次他曾经在电视里看见钟莘的祖父,那老爷子,早在上一世纪三十年代就是上海的“实业家”,别看已经九十多岁,接受采访时,还穿着时下流行的“皮毛一体”的皮夹克,里边露着红格子衬衣,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也就是说,钟莘不但是个漂亮的才女,而且还是个实实在在的“财女”,五年前嫁给整天骑着自行车乱跑的韦建时就开着一辆富康。我真是羡慕不已,我那时正四处凑钱欲买一辆二手的夏利。可韦建并不以为然,不怎么珍惜,说无论是她的才华和美貌,还是她显赫的出身和富有都不能使他感到幸福。
    当然了,韦建承认钟莘是个难得的好妻子,也承认她是个漂亮的女人,可他还是决定离开她,结果,居然就真的那么做了。
    虽说我去年经手了58起离婚案,但他俩的事儿却是自己办的。两个人去了办事处,完全是心平气和。那个老太太接待他们那会儿,钟莘恰好有点儿肚子疼,韦建还跑到马路对面的肯德基给她捧回来一杯滚烫的红茶。办完了手续,他把钟莘送回了家。
    “我在那儿坐了半个钟头。”韦建说,“直到她说没事儿了,我才走。”当他和钟莘告了别,一个人走到大街上时,他也曾有片刻的惆怅,不过更多的是一种怀疑。“我不相信所发生的一切,”他说,“我不禁问自己──这是真的吗?难道说……我就这么自由啦?嘿!他妈的!”
    第二天一早,韦建便来到了事务所,扔下自行车钥匙,就把一切告诉了我。
    “不瞒你说……”说话时他转动着脖子,用力地活动着肩胛骨,就好像他被谁用绳子绑了三天三夜,“冯巩说得一点儿不错,真真切切是一种四九年的感觉!”
    自打当初我辞了公职,开办了那间事务所,在我的印象中,凡是有人找我倾诉对自己老婆的怨恨,并且流露出有另起炉灶的想法,我几乎没说过什么阻止或者劝慰的话。只有韦建,当他第一次跟我透出他的这种念头时,我立即就表示反对,你小子!我骂道──你的脑子怎么啦?是突然进水了,还是本来就有毛病?钟莘哪点儿不好?她有什么错?像她这样的媳妇上哪儿去找?
    韦建说,钟莘哪儿都好,一点儿也没错,如果跟她分了手,也的的确确没处找。只是他实在受不了,很多方面,诸如什么不许抽烟不许喝酒不许吃蒜每天必须洗两遍澡刷三遍牙;不许出去打麻将玩扑克下象棋;不许上歌厅唱卡拉OK下浴池洗桑拿;不许去外地拍片子只能在北京拍而且不许拍女模特儿(这还仅仅是指那些穿着衣服的美人照,更不要说后来韦建拍的那些一丝不挂的“艺术人体”)很多很多;还包括喝粥吃面条时不许出声,一进家门就必须脱裤子洗澡换上睡衣,没事儿尽量别把狐朋狗友招到家里来,每天晚上9点半以后就不许看电视了必须上床关灯睡觉,至于说你不想睡觉想看看球那简直是休想,管它是德甲意甲还是英超,连欧锦赛世界杯也不能例外。
    实话讲,韦建说的这些不能说不令人同情,可我总觉着……唉,谁知道?从另一方面上讲,我还是感到韦建有他的问题,我一直认为他这人天性放荡,韦建这个人,似乎永远也无法跟一个固定的女人生活。到现在我也这么坚持。而这一点,早在他结婚前就体现出来了。那会儿的他,女友更换的速度和数量虽然还不及后来那么快那么多,可也已经是常人不可企及。
    “不,不是!”韦建总是否认,“你其实并不真的了解我……”那天夜里他再一次辩解,“起码……跟她的分手不是这么回事儿!”
    提起了当年他那刚刚成为胎儿的子女或者说钟莘腹中那一颗刚刚受精的卵子,韦建变得愈发激动,说他想找她,他无法打消这种念头,至于究竟要干什么,是打算破镜重圆还是仅仅见一面他也说不清。

中秋过后的一个夜晚(3)
    韦建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有些荒诞或者幼稚,尽管他已经和钟莘分手五年,并且对她现在的个人生活婚姻状况一无所知。他说他做好了各种准备,哪怕是一进门就撞上钟莘醋意十足的后夫或者肌肉结实的新男朋友,也不在乎腮帮子挨上一拳或者胯下被踢上两脚。其实韦建已经这么做了,他曾经去过钟莘的医院和住处,没见着什么后夫或者新男朋友,连钟莘本人也没见着。这令韦建懊丧。他被告知钟莘已经辞职了已经搬家了,不论是她医院的同事,还是她隔壁的邻居,都不知道她的下落。
    韦建希望我能帮帮他。当然了,他当时并不知道钟莘就和我住在一个小区,也不可能预料到我两天后就能与她巧遇,他只是希望我能去钟莘的嫂子那里一趟,打听一下她眼下到底在哪儿。
    他解释了不能亲自去的原因──钟莘的嫂子和自己的公公也就是韦建的前岳父在同一个公司里。虽然不怕前妻醋意十足的后夫或者肌肉结实的新男朋友,可对曾经的老泰山就不同了,尤其那老爷子对自己不薄。思来想去,他最终没有贸然前往。
    放下月饼,韦建把这事儿托付给我。不过他一再声明:“咱们得把话说清楚──我可不是为这个到你这儿来的啊!只不过因为中秋,话赶话的说到这儿,我才想起这码事儿……”
    看见钟莘,惊诧之余,我感到大功告成。我们谈了大约十分钟。我本来想多聊两句,可小区里的路灯忽然一下子全灭了,我只好在黑暗中跟她道别。在我的注视下,钟莘默默地上了车,缓缓地离开了小区。
    在我们短短的谈话中,我和钟莘并没有说什么。不不,其实我说了不少,只是她没说什么,除了“噢”、“嗯”、或者“是”、“不”这样一些一个字的回答,没两句称得上“话”的话。
    虽然我说了很多,但还是注意了分寸,没有上来就问一些具体的问题。诸如:你为什么放着好好儿的外科医生不当却要辞职?你如今在干什么?你又有男朋友了吗?是不是已经结婚啦?有小孩儿了没有?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这么晚了你一个人拉着两只大箱子要去哪儿呀?我没有说这些,只是问了她是何时搬来的,住在几楼几层几号,身体好吗一切顺利吗之类。
    唉!人呀,常常会自以为是,总觉着自己聪明,我便是个典型。在我看来,有些事其实是不必问的,一见面就可以猜出来。比如那晚,把那两只箱子塞进“爱丽舍”的同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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