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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风声-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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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不其然,后来发生的一切正如她所料,情报被拦截,敌人开始画地圈牢,寻找老鬼。本来她以为有吴志国作抵挡,敌人最终是怀疑不到她头上的。就是说,卷进来她倒不怕,因为她知道吴志国会替她受过的。她怕的是人被软禁在此,情报无法传送出去。所以,上午她发现老鳖来此地找她,真是喜出望外。她以为,这下她有望把情报传出去了,没想到这天下午发生了这么多事——
  '录音' 
  首先,她没想到肥原会盯上她。据她后来跟我说,当时她并不知道吴志国是真死还是假死,只是通过分析觉得真死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她无法想象如果吴志国没死,他又是凭什么说服肥原,让肥原盯上她的。李宁玉在这件事上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这也是肥原后来咬住她不放的原因。
  其次,她更没想到我会从半路上杀出来给她添乱。我冷不丁地冒出来确实让她意外,措手不及啊。虽然由于我多嘴饶舌被她识破身份,一时稳住了我,答应不告她,但她毕竟伤了我感情,难免怕我在背后出卖她。我们相处这么久,她非常了解我是个什么人,任性,好强,受不得委屈,一气之下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所以,你可以想象,她当时一定很想彻底稳住我,让我彻底保持沉默。
  说实话,以我当时的处境和心情,告发她的念头我是没有了,怕她反咬我。但要让我原谅她也是不可能的,帮她就更不可能了。我希望她去自首,这样对她对我都好。可是她说,在没有把情报传出去之前她决不会去自首,甚至她还跟我谈条件,如果我帮她把情报传出去她就去自首,你说荒唐不?我让她别做梦。她说,不能把情报传出去,她活着也没有意思,不如死了。我说那你就去死吧,上吊,吃毒药,吞刀子,随你便。总之,我很决绝的,多一句话都不想跟她说。我觉得不告她已经是我能做的极限了,绝不可能再帮她。但我实在不是她的对手啊,她治我一套一套的,最后我还是屈从了——
  2
  这是一个奇特的夜晚,平日里不开口的李宁玉竟口若悬河,令顾小梦大开眼界。
  老人家告诉我,这天夜里她从厕所回到房间,手脸都没洗就上床了。李宁玉也是,回来就上床睡了。前半夜,两人各自躺在床上一声不吭,屋子里只有两个身体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声音。失眠的声音。后半夜,她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朦朦胧胧中听到李宁玉从床上起来,在房间里摸摸索索了好一会儿,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她是在处理窃听器。
  李宁玉早警觉到敌人在她们房间里装有窃听器——每一个房间都有。下午肥原对她承认白秘书是在被秘密地怀疑,等于告诉她会议室里也有窃听器。此刻,她其实有无数的话想跟顾小梦说,可想到猫在黑暗里的窃听器,她一直忍着。到了后半夜,大家都以为她们睡着了,她拔掉窃听器听筒的导线也不致于被怀疑。这就是李宁玉,不管在什么时候总是有一个清醒的头脑,做的事总是严丝密缝,沉得住气,绝不冒失。
  没有了被窃听的顾虑,李宁玉叫醒顾小梦,开始对她口若悬河:从家史到身世,从出门求学到参加革命,从公开追随国民党到秘密参加共产党,从浪漫的爱情到革命的婚姻,从做母亲到当寡妇,从亡夫到假扮夫妻……从小到大,从前到后,滔滔不绝。简单地说,李宁玉出身在湖南的一个开明乡绅家里,十六岁那年她随哥哥(就是潘老)到广东就学。哥哥读的是黄埔军校,她读的是女子医校。读书期间,家乡闹革命,父亲作为当地第一大土豪被红军镇压,就地枪决。毕业后兄妹俩立志为父报仇,先后加入国民革命军,奔赴江西、湖南前线,参加围剿红军的战斗。但谁也想不到的是,几年后她哥哥秘密参加了共产党,她哥哥的入党介绍人后来又成了她的丈夫。哥哥九死一生(在执行枪决的刑场上被同志相救),大难不死,而丈夫却在一九三七年淞沪抗战期间,在家中看报时被一颗流弹击中,死了都不知道找谁算账。当时她身上正怀着第三个孩子,看着丈夫在汩汩的血流中撒手人寰,她腹中的孩子也变成了一团血,跟着父亲走了……
  说到这里,李宁玉再也忍不住悲伤,呜呜地抽泣起来,汹涌的泪水无声地滴落在顾小梦的身上。泪水模糊了顾小梦心中的怨恨,但她依然凭借着黑暗的掩护,强压住恻隐之情,不为所动。
  房间里沉闷得令人窒息。
  良久,李宁玉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继续说:“小梦,我对你说这些,不是要你同情我,只是想让你了解我。我的命现在就捏在你手里,只要你对肥原一张嘴,我哪怕是猫投胎的,有九条命也要去见马克思。我们姐妹一场,我不想不明不白地去死,我想让你了解我……”
  顾小梦突然打断她:“废话少说!我已经说了,不告你!”这是她今晚说的第一句话。
  李宁玉伸手想去握她的手:“谢谢你,小梦,你能原谅我说明我们的友情还在。”
  顾小梦打掉她的手:“少来这一套!我跟你没有友情,只有交易!”
  说到交易,李宁玉表示她愿意为顾小梦做一切,只希望得到她的帮助,把情报传出去。李宁玉说:“即使我们之间没有个人友情,至少还有民族家国之情,你总不希望看到我们的同志被肥原抓杀吧?”
  顾小梦哼一声,冷笑道:“我差一点都成第二个吴志国了,你还有脸跟我谈什么民族家国友情?”
  李宁玉幽幽地说:“这之前我不知道你是我的同志……”
  顾小梦狠狠地说:“谁是你的同志?你别做梦!”
  总之,不论李宁玉说什么,顾小梦都把她顶回去。无奈之下,李宁玉决定撕破脸皮,她说:“如果我不能把情报传出去,你不告我也没任何意义,难道我活着就是为了看同志们被肥原抓杀?那不如死了。”
  顾小梦说:“那是你的事,你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见鬼!”
  李宁玉说:“既然你这么无情也别怪我无义,要见鬼大家都见鬼去!”
  什么意思?李宁玉亮出底牌,明确要求:顾小梦必须帮助她把情报传出去,否则她就要把她父女俩的秘密抖给肥原。就是说,李宁玉要推翻厕所协议(不告她也不帮她),她加大了筹码!
  顾小梦气得浑身发颤:“你太无耻了!”
  李宁玉反而十分平静:“不是我无耻,而是你太无情,举手之劳都不愿意帮我,要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同志们被肥原抓杀。这是生不如死哪,这样你还不如告我,让我光光彩彩地去死。”
  顾小梦一时无语。
  李宁玉要说的话早在前半夜就打好腹稿的,这会儿跟背诵似的流利:“其实你不告我已经是在帮我,既然你愿意帮我就应该帮到底,帮我把情报传出去。帮忙帮一半,我无法领情。我刚才说了,你仅仅不告我我的下场将更惨,我干吗要你领情?我恨你!举手之劳的忙都不愿意帮,既然这样我们就来个鱼死网破。”说着,李宁玉站到凳子上,准备插上窃听器的导线。
  顾小梦不解其意,问:“你要干吗?”
  李宁玉冷言冷语地说:“你说干吗?这是窃听器,刚才我把线拔了,现在我觉得没必要了,反正我们都是死路一条,也没什么好怕的,就让他们听去吧。”
  刀架到脖子上了!
  顾小梦一把拉下李宁玉,呜呜地哭了起来——
  '录音' 
  啊,是的,我投降了。我没办法哪,只好让步了。我有把柄在她手上,虽然不是什么真凭实据,但是我怕她抖出来。这种事情是经不起说的,一说什么事都会生出来,别人用三只眼看你,想你,分析你,试探你,哪怕以前的可以掩盖过去,以后呢,你怎么工作?说到底,除非我不是军统的人,我才不怕她乱说。可我是的嘛,能不怕吗?怕,当然怕。所以,我只好让她牵着鼻子走。
  事后我发现李宁玉要我做的确实只是举手之劳:她只要我把药壳子放回原处。她说明天她有同志(老鳖)会来这儿联络她,只要我把药壳子放回去,情报就能传出去。我想这事情多简单嘛,她完全可以自己去做,何必跟我这么撕破脸皮?她的解释是:肥原已经盯上她,她去做这事不安全。嘿,这个解释显然经不起推敲,我后来发现,她想借此进一步试探我,套牢我。当时她还其实吃不准我和父亲到底是不是军统的人,只是根据我说的有些话分析出来的,有这种怀疑,猜测。怎么样来证实?进一步证实?就这样,故意对我出尔反尔,逼我,激怒我。你想,如果我和父亲不是重庆的人,她对我提这种无理的要求我会理她吗?我扇她耳光还差不多。现在好了,我一软下来,她心里什么都明白了。然后,她又有意找一件很容易的事引诱我去做,只要我做了,我就成了她的同谋,她就把我套住了。啊,这个李宁玉啊,她一切都是精心策划好的,治我真是一套一套的,我根本玩不过她。
  姜还是老的辣,我当时太嫩了!
  3
  第二天,是李宁玉最黑色的一天。首先,顾小梦本已答应她,趁去餐厅吃早饭之机把三只药壳子放回原处。可能就因为顾小梦答应了她,心里放松了,加上几天都没睡好觉,天亮前李宁玉睡着了。顾小梦一夜未睡,早困得不行,看她睡着了也一头睡过去。直到白秘书上楼来敲门,叫她们去吃早饭,两人才醒。匆匆起床,匆匆下楼,出门时顾小梦居然忘记把三只药壳子带在身上。这简直气死人哪!李宁玉不免怀疑顾小梦可能在耍她,同时也恨自己关键时候出错,没有及时提醒她。天知道,人生路上总是有这种阴差阳错的事!吃完早饭,回来的路上,李宁玉要求顾小梦回去尽快编个事出来一趟。把药壳子放出去。顾小梦也答应了。但回到楼里,王田香直接把大家赶到会议室开会,连上楼的机会都没有,怎么可能溜出去?
  如前所述,这个会是从大家传看吴志国的血书开始的,开得惊惊乍乍的。金生火是第一个见风使舵的,他完全被吴志国鲜红的血书震惊了,啊哟啊哟地抹起了眼泪,痛心又痛恨的样子让白秘书很开心。就是说,白秘书也由此认定李宁玉就是老鬼。顾小梦更不用说,她比谁都清楚李宁玉就是老鬼,只是不敢指控她而已,但现在吴志国用血书指控她,自己一下成了个旁观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平添了一份优哉乐哉。在场的可能只有王田香,某种意义上说心还向着李宁玉,因为只有他知道这是肥原的一张诈牌。他希望李宁玉能识破真相,把牌打回去,重新给吴志国套上老鬼的枷锁,以免去他的后患。
  李宁玉一贯地沉默着,思索着,力求镇静,不露破绽。但她觉得压力很大,似乎随时都可能崩溃。这么多天来,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要崩溃了。她没有想到,肥原会把吴志国的血书抛出来,向大家公开对她的怀疑。她不知道这到底是肥原的又一张诈牌,还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顾小梦出卖了她?她突然有种四面受敌的感觉,一时不知怎么样突围。她绝望地沉默着,看似很平静,其实心里乱得很,七上八下,头皮发麻,如一把利斧悬在头顶,随时都可能掉下来。情急之下,她本能地拿出梳子梳头,一下激怒了白秘书。
  白秘书一声厉喝:“李宁玉,你说话啊,死人都开口说话了,你难道无话可说?”
  李宁玉迅速思考着,该作何反应为好。最后她觉得不能恋战,应该一走了之。于是抬起头,涨红着脸对白秘书吼叫:“你去问肥原长吧。”言毕愤然离席而去。走到门口,又回头对王田香说,“吴志国用血书说,老金眼泪说,说的都是一件事,我李宁玉是老鬼,你抓人吧。”
  “抓谁?”王田香明知故问,他对李宁玉的表现尚属满意。
  “抓我啊。”
  “你承认了?”
  “我不承认有什么用,死人活人都认为我是老鬼,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只有去地狱里说了。”说罢,转身欲走。
  王田香叫住她,起身朝她走过去,好像要把她拉回来,临时又止了步,立在她面前,似笑非笑地说:“还是在这里说吧,你去地狱里说我们怎么知道你说什么呢?”
  李宁玉说:“我要说的昨天都已经跟肥原长说了,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说了。如果要说,我倒想问问顾参谋,因为只有她没有说话。”
  顾小梦问:“你想问什么?”
  “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就是老鬼?”
  反守为攻,好一个李宁玉!顾小梦既佩服又紧张。佩服是因为她的演技太高了,在这样被动的情形下照样脸不变色,把主动权握在手中。紧张是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是隐情不报,还是如实道来?虽然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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