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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8节

英雄志-第37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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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昂天低声道:“中军统帅为兵部职方司五品郎中,代征北都督……”他念了一大串,终于吐出三个字:“杨肃观。”皇帝森然道:“代征北都督职?这征北都督又是谁?”

柳昂天面色难看,登时低下头去,不做一声。

皇帝深深吸了口气,手指杨远,冷冷地道:“中极殿大学士!朕要你说,这中军统帅无能至极,该当何罪?”

杨远步出行列,低头拱手道:“按本朝刑律,主帅有过,刑杖五百,鲸面配边。”皇帝喝道:“好一个鲸面配边!这人如此冥顽不灵,偏又能骗取朝廷功名,以致兵败如山倒?你说!这杨肃观的爹爹又该当何罪?”杨远脸上闪过阴影,一时无言以对。

柳昂天受责、杨远也给牵怒,旁观众人噤若寒蝉,却只江充暗暗颔首,对杨肃观的计策大为佩服。心道:“厉害,好一个无声胜有声,这小子已然占上风了。”

江充自己是斗争大高手,自然看得明白。杨肃观若自以为是,一上来便口若悬河,大放厥辞,反会引起群臣舌战,徒然惹人憎厌而已。但他一上来便往地下趴倒,死气活样,闷不吭声,皇帝有气没地方发,必会迁怒他人。看柳昂天荐举有责、杨远家教有亏,剿匪诸将作战不力,一会儿杨肃观若给判死,这些人也都讨不了好去。这招围魏救赵之计,已然奏效。

皇帝怒火中烧,转望台下,咬牙道:“自刘敬作乱后,朕心中一直在想,究竟谁才是朕的忠臣?你们这帮人食君之禄,却不能忠君之事,心里只想着升官发财……”霎时重重一拍龙椅,喝道:“朕一个都不饶!”

座下大臣心中有愧,霎时由孔安带领,百来名文武要员同声跪倒,喊道:“圣上恕罪啊!”

旭日东升,晨曦照耀禁城,只见满朝文武高呼万岁,众人惶恐惊怕,只在叩首不止。

卢云虽也跪在地下,眼角却在远眺天际。一时之间,耳边响起了秦仲海的笑声……

“你们听了!我秦仲海只要想到一件事,夜里便会偷偷地笑,哪怕多刺十个字,再断一条腿,我也感到值得!那便是……秦仲海此生不必跪人!”

卢云心中感慨,霎时闭上了眼,轻轻地叹了口气。

※※※

众臣跪在地下,良久不敢言动,皇帝重重叹了口气,挥手道:“全都起来吧。”众大臣面面相觑,却无一人起身,皇帝怒色闪过,又要发威,江充体念上意,登时道:

“大家起来吧,万岁爷宽恕咱们的罪了。”说着缓缓起身,模样气定神闲。众人见他站起,才一个个爬将起来。看来江充能拉帮结党、称霸朝廷,果然有其高明之处。

皇帝审了良久,却还没判刑定罪,他接过内侍送来的参茶,轻啜一口,道:“寡人性情宽和,从不妄杀大臣,只是今番匪寇再起、朝廷惨败,却不能不追究刑责,以儆效尤。”重臣听了这话,无不发起抖来,不知会有什么惨祸。

皇帝将茶水喝完,道:“杨肃观身居中军主帅,不能保住朝廷威望,屡犯大错,不堪重用,第一个该死。中极殿大学士杨远教养无方,兵部尚书顾嗣源御下不严,二人当受连坐。”

他伸指轻轻敲着茶碗,容情平淡,道:“征北都督柳昂天识人不明在先,督促不力在后,理该罪加一等。其余宋公迈、高天威、赵任勇、安道京等监军主将,并左从义、石凭、伍定远、钟思文、卢云等协办副将,均应一一受罚,绝不宽饶……”

皇帝牵连如此众多臣子,连江充也颇感意外,虽说事不关己,但能干的全都灰头土脸,日后还有谁愿意投效当今?他想要出言调停,但想起上回胞弟江翼才打了个败仗,一会儿出言求恳,可别让人落井下石,又把这件公案托了出来,当下三缄其口,按兵不动,以来静观其变。

皇帝洋洋洒洒念了一大串名单,他目向群臣,冷冷地道:“朕意如此,诸卿可有异议?”

霎时之间,众大臣一同跪地颂号:“天子圣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时间千百人额头触地,面露悲痛之色。大难不止、株连祸结,满朝文武如丧考妣,受累的魂飞天外,无事的连拍心口。卢云、伍定远、左从义等人则是低头无语,自知已是大难临头,不知一会儿罪状确凿,会有什么刑罚下来。

皇帝见群臣跪拜,登时轻挥龙袖,道:“既然众爱卿无异议,朕意已决,着……”正要定下刑罚,忽听台下传来一声轻啸,道:“圣上。臣有异议。”

皇帝说话给人打断,不由吃了一惊,其余大臣更是失心丧胆,眼前皇帝才把受罚名单念出,尚未下旨判刑,说来正是讨价还价的时候,万万不可犯冲,这人胆大包天,居然选在这关头拊虎须,莫非活得腻了?

众人斜目偷看,只见说话那人面如冠玉,双目凛然直视,正是杨肃观!

众大臣大惑不解,心中却又诧异难言,只能呆呆地看着,不知他意欲如何。

皇帝勉强压抑怒气,道:“先前问你话,你一字不答,现下又想干什么?”

杨肃观凛然道:“古圣辄言,天下治乱,本在人为。今朝廷气运衰微,邪说暴行大行其道,圣天子不修己安人,反鼎镬群臣为乐业,不唯法是修,唯礼是克,反憎怨臣民为经纬,臣以为圣上应当收回成命,免受臣民怨怼。”众人听他侃侃而言,一反先前趴地默然的情状,无不大为震骇,卢云等人听他直言犯上,更是心下惊恐,良久作声不得。

“你……好你个大胆狂徒!”龙怒咆哮,圣颜转青紫之色,怒吼道:“先前几番问话,你都抗旨不答,现下圣裁已定,你……你又来抗旨犯上,你……你……”怒到极处,说话声音微微发抖,霎时将手一挥,厉声道:“来人!剥下杨肃观朝袍,打断他的脊骨!”

杨肃观闻得此言,当下缓缓起身,背对着皇帝。众臣见状,更是大惊失色,皇帝狂怒不已,霎时站起身来,怒吼道:“大胆!居然敢背向天子!来人!给我乱棍打死!”

刑杖手急急向前,将杨肃观按倒在地,杨肃观也不反抗,任凭他们剥衣裂帛,须臾间外衫尽除,露出内里光滑晶莹的肌肤,众人看入眼里,心下却是一凛,只见杨肃观背后赫然有处刀伤,那疤痕尚未痊愈,直由肩胛划到腰际,端的是怵目惊心。

皇帝悚然一惊,坐倒下来,喘息道:“这是战场上受的伤?”杨肃观虽给按在地下,双目却凛视苍天,竟是分毫不让。皇帝嘿了一声,喝道:“杨肃观!望着朕!”

杨肃观仰视苍天,仍旧不理不睬。皇帝森然道:“来人!按下他的头!”

左右闻言,一起施力去按,杨肃观身不由己,俊脸给人压住,便低下头来。

皇帝凝目看去,只见杨肃观唇红齿白,容貌英俊,可偏偏一双俊眼无忧无惧,眼中既无求恳,也无哀戚,便如一泓清澈的湖水,全无半分杂念。皇帝本性并非残暴之人,此时见了他的澄澈眼神,一时为他的俊美所动,不由起了爱才之心。当下凝眸回视着他,问道:“杨肃观,朕只要说一句话,便能要了你的性命。你可惧怕?”

杨肃观微微一笑,道:“回圣上的话。臣不怕。”

皇帝皱眉道:“你不惧死?”

杨肃观闭上双眼,淡淡地道:“人生自古谁无死。臣死于桀纣之手,万古流芳。”

咿……

皇帝尖叫出声,狂怒之下,随手抓起茶碗,奋力向前扔出,当地一声大响,那碗撞上了杨肃观的面孔,打得粉碎,瓷屑刺破眉间,血流眼皮,染红了双目。

尧舜禹汤、内圣外王,哪个皇帝不想为后人称颂,为史家所称道?谁知自己励精图治、一心求好,却给比成夏桀商纣两大暴君?景泰皇帝咬破了下唇,鲜血迸了出来,厉声道:“打死他!打死他!将他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杨肃观给人托起,正要送去午门,临刑前却又回眸朝皇帝看了一眼,看他嘴角带着不耻不屑,好似眼中看到的真是位杀人暴君。

皇帝见了他的眼神,登时惨叫一声,他双手抱头,喝道:“慢……”他气喘吁吁,亲自走下台来,凝视着杨肃观的双眸,狠狠地道:“你想死……想沽名卖直……想名留青史,朕不会中你的计……朕不砍你的头,不剥你的皮,朕要让你这辈子一无所有,生不如死,朕要你的家人亲友全数离你而去,要你任人轻贱,任人不耻,比苦牢还惨……”

皇帝握紧双拳,狂吼道:“来人,剥下他的官袍顶戴,削去他的功名官职,将他废为庶民,万世不得录用!”他指向群臣,厉声道:“只要与此子有关之人、事、物,一率不准过这午门!否则定斩不饶!谁敢为他说情,便是与他同声出气!与国家为敌!

听见了么?”

天威震怒,黄龙咆哮,在这一刹那,五品职方司郎中的一生已经结束。

功名爵位、家世财富,全数剥除。此人是死是活,已不再重要。谁敢与他婚姻来往,谁便是皇帝眼中的仇人。众臣心下了然,杨远若不将他逐出家门,恐怕连自己的官位也保不了。

此人年仅二十五六,却已被盖棺论定。人生漫漫长路,虽生犹死,从此一无所有。

群臣震动,杨肃观却淡然依旧。血流满面中,只见前兵部郎中俯身叩首,说道:“臣杨肃观,谢主隆恩……”







第七章金水桥畔龙吐珠
更新时间:2005…7…27 6:51:55 字数:14622字


第七章 金水桥畔龙吐珠

大清早,天边还灰蒙蒙地,后院便传来呼喝声响,那响声随着呼吸一沉一扬,不消说,自是有人在打熬气力了。

秋晨天凉,艳婷披上了外衣,缓缓从暖被窝里移出脚来,脚趾才一触碰冰凉的地板,全身便也冷了起来。她着上了罗袜,略略梳妆打扮,这才推窗望外,朝院子里瞧去。清晨雾蒙蒙地,不管瞧什么,看上去都是灰蓝蓝地一片,只是院中那个身影实在壮硕,那结实雄伟的筋肉,一举一动都如此沉重,即使天光晦暗,一切蒙蒙隆隆,这个人还是那么地实在。

实在质朴、木讷老气,这方方正正却又拙于口齿的感觉,恰似小时邻家挑担的叔叔,又似江湖打滚十年的老镖师,再平凡不过了。

这个不苟言笑、乐于助人的老男人,便是自己未来的丈夫?“你醒了?”高大的背影转过身来,国字脸上带着笑容,“昨晚睡得好么?”艳婷缓缓走到院中,抬头望向这个比自己大了近二十岁的男子,点了点头。

伍定远哈哈一笑,将铁手戴了起来,示意艳婷过来。艳婷微微一笑,轻轻枕上伍定远宽广的胸膛,任他满是老茧的大手环上自己的纤腰。

滔滔乱世,不敢巴望有什么惊喜,也不敢盼望一个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情郎,就这么平平凡凡的过一辈子吧。

干燥的大嘴吻上自己的粉颊,胡渣子刺来,却是有些疼了。“姑姑,我……我可不可以回家?”伍定远去都督府了,按他的意思,崇卿一早便给送去认字习文,想来伍定远一心寄盼,就望义子允文允武,将来也能出人头地。可怜崇卿拉着自己的手,哭丧着脸,打死也不离开半步,却让艳婷没了主意。

眼看私塾教师已在门口相候,艳婷叹了口气,蹲身下来,凝视着眼前十岁的男孩,柔声道:“崇卿听话,姑姑在你这个年纪时便没了爹娘,独个人过了好些年,姑姑一个女儿家都不怕了,崇卿堂堂的男子汉,怎地这般胆小?”崇卿听了这话,却是有些羞愧了,艳婷在他脸颊上一捏:“快些过去吧,别让人看轻了,丢了你爹爹的脸。”崇卿低头下去,细声道:“对不起,我这就进去。”艳婷见了他的小可怜模样,忍不住微起怜悯,她将小男孩抱入怀里,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示作奖赏,跟着拉着他的手,送到了私塾老先生手里。晨光照来,身上暖暖的,艳婷独个人在京城走着,伍定远公务繁忙,无暇陪她,崇卿也去习字了,只能一个人上街闲走了。

八月时节,落叶飕飕,沿途走去,商家都已开铺做买卖,艳婷驻足看了会儿,见了好些稀奇珍饰,瞧在眼里倒也喜欢。只是钱囊里虽有些银两,但毕竟是伍定远塞来的,自己一日未成伍府的女主人,名分不定,一日不便使,想到此处,也没什么好瞧的,便自转身离开。

不知不觉间,已然行到外城,永定河大水便在眼前,毕竟是天子脚下,河岸旁不见舢舨渔家,也不闻鱼腥腐臭,河心波荡秋光,岸边银杏白桦,让人胸怀大畅。

艳婷含笑望着河边一处酒楼,美景当前,她自想驻足赏玩,虽说只有自己一个人过来,少了人说话解闷,但总是强过在城里乱走,当下便行入酒楼,捡了张桌子坐了。

那伙计见她一人过来,倒是有些愣了,当时女子出门,多有男子陪同,若是大户小姐一个人出门,也必有丫嬛下人相陪,那店家不知如何招呼,不由得有些发慌,艳婷过往在江湖走动,倒也遇过这些事情,当下取了碎银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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