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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阿嘉莎·克莉丝蒂小说选(3)加勒比海岛谋杀案底牌葬礼之后-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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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那头,有提姆·肯道与他太太站在那儿,在他们身后还有一家子委内瑞拉

人。可是白尔格瑞夫少校看的却又不是那个方向。。
玛波小姐这么冥想一直到午饭时分。
午饭之后,她也没有坐车出去兜风。
她请人带话说她身体有些不适,问可否偏劳葛兰姆医生过来给她看看。


四、玛波小姐向医师追询

葛兰姆医生是个大约六十五岁的和霭老先生。他在西印度群岛行医多
年,如今已进入半退休状态,将多半业务交给他的当地土生的伙伴去料理了。
他很客气地问候玛波小姐身体有什么不适。所幸,在玛波小姐这份年纪,只
要病人稍作夸张,总有些小毛病可以与医师讨论的。玛波小姐一时不知该提
“她的肩膀”还是“她的膝盖’,不过最后还是决定利用她的膝盖了。玛波
小姐心里有数:她的膝盖一直是很健朗的。

葛兰姆医生既是这般客气、体贴,也就不便明言人到她这年龄,这种毛
病总是难免的。他就为她开了一点医生们常拿来作药引子却挺有用的小药
丸。他从经验中了解到:初到圣安诺瑞来的老年人多少感到些孤寂,就决定
多留片刻跟她话话家常。

“真是个好人,”玛波小姐说:“得这样跟他扯谎真有点惭愧。可是我
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嘛。”

在玛波小姐自小所受的教养中,她对真实是多着一份尊重的,而且她也
的确是个本性很真诚的人。但是碰上某些场合,如果她认为是她份内应该作
的,那么说起谎来可逼真得惊人。

她清了清喉咙,腼腆地轻咳一声之后,用老太太发颤的声调说:“葛兰
姆医生,我有一点事想要请教你。我本来不想提的——可又不晓得该怎么办
——当然了,实在不是什么很大不了的事。可是你知道,对我却是很要紧的。
我希望你不会觉得我问得很烦人,或是很不可理喻的事。”

听了这样的开场白,葛兰姆医生回答道:“你心里有些烦恼,是吧?请
让我替你分忧。”

“是跟白尔格瑞夫少校有些关连的。他的去世真令人难过。我今天早上
听说的时候真吓了一大跳。”

“的确,”葛兰姆医生说:“我也感到很突然。他昨天看着精神还挺好
的。”他心意虽很体恤,语气却很平常。显然,白尔格瑞夫少校的死,在他
看来是没什么好奇怪的。玛波小姐开始怀疑她这到底是不是在无中生有了。
她这好疑心的习惯是否已经根深蒂固了呢?或许她连自己的判断都不能相信
了。其实也算不上判断,只是多疑而已。反正,自己已经陷了进来!只有硬
着头皮充下去了。

“昨天下午我们一块儿坐着聊天,”她说:“他跟我讲了很多新奇有趣
的事。世界各地的事都有。”

“可不是吗?”葛兰姆医生说,白尔格瑞夫少校的掌故,他早就听烦了。

“后来他谈起他的家人、童年,我也告诉了他一些我外甥跟外甥女的事,
他好像听得很投机的。我拿出一个外甥的照片给他看。真是个好孩子——当
然现在也是大人了,但是你了解,在我心中永远是个孩子的。”

“这是自然了,”葛兰姆医生说,心里在想:这位老太太不知还要等多
久才能说到正题呀。

“我递给他,他正在看,忽然,那些人——那几位很可亲的人——搜集
野花蝴蝶的人,好像是希林登上校夫妇吧——”

“喔,是吗?那该是希林登与戴森两对夫妇了。”

“对的,正是他们。他们突然有说有笑地过来了。他们坐了下来,叫了
酒,大家就聊起来了。大家谈得很高兴。可是,也许是无心的,白尔格瑞夫


少校一定把我那张照片装进他的皮夹子,又放回裤袋里去了。我当时也没注
意,可是记得后来我跟自己讲:‘我可千万别忘跟少校要回我丹齐尔那张照
片啊。’昨天晚上乐队演奏的时候,我还想着呢,可是我那时候也不便打扰
他,因为他们玩得兴致正浓,我就想:‘我会记得明天早上跟他要的。’可
是今天早上——”玛波小姐停下来喘了一口气。

“是的,是的,”葛兰姆医生说:“我了解。你是要——当然,你是要
把照片取回来,是吧?”

玛波小姐热切地点了点头。

“是的。你看,只有那么一张,又没有底片。那张照片要是丢了,我真
舍不得,因为可怜的丹齐尔五、六年前过世了,他又是我最疼爱的外甥。我
想念他的时候也只有这么一张照片可看。不知道——我希望——真不好意思
这么麻烦你——你是否可能帮我找回来。你晓得,我真不知道该向谁打听。
我也不知道他遗下的东西都是由谁来照管的。好困难啊。他们会觉得我太罗
唆。你知道,他们是不会了解的。没有人会了解这张照片对我有多大的意义
的。”

“当然,当然,”葛兰姆医生说:“我很了解,你心里的感受是很自然
的事。正好,我过一会就要跟此地的主管单位碰头——明天下葬——,有一
位官员要来检验他的证件与遗物,然后通知他的家属。你告诉我一下那张照
片是什么样子好不好。”

“是在一幢房子前头,”玛波小姐说:“有个人——我指的是丹齐尔—
—正从前门走出来。这是我另外一个嗜好花卉的外甥的——我想他正在拍一
丛芙蓉花,或是类似的美丽花朵——像前菜、百合之类的。丹齐尔那时刻正
从前门走出来。照得并不怎么好——有点模糊——可是我很喜欢,也就常带
在身边。”

“好的,”葛兰姆医生说:“你描述得相当清楚了。我想不会有问题的,
玛波小姐,我们一定把你的照片找回来的。”

他自椅子上站起身来。玛波仰着笑脸望着他。

“你真好心,葛兰姆医生,真太谢谢你了。这种事情你了解的,是不是?”

“我当然了解,我当然了解,”葛兰姆医生亲切地握着她的手说:“你
放心好了。每天轻轻运动一下膝头,可是不要过度,我会再送药片给你的。
每天服用三次。”


五、玛波小姐作了决定

白尔格瑞夫少校的丧礼第二天就举行了。玛波小姐由浦利斯考特小姐陪
同参加。甘农主持追悼仪式,过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白尔格瑞夫少校之死,也不过是一椿很快为人遗忘的憾事而已。人住在
此地只限于阳光、大海与社交的乐趣。一颗阴魂扰乱了这些活动,留下一片
短暂的阴影,刹时间又散去了。何况,也没有人对这位死者有多少认识。他
其实是个喋喋不休、在俱乐部里专门讨人厌的那型人物,总喜欢说一些人家
并无特别兴趣的个人掌故。他在世界上任何角落都找不到一个长久栖身之
处。他太太好多年前就去世了。他活得孤寂,死得也凄清。不过,他那种寂
寞却又是在人群中度过的,而这种打发日子的方式,倒也没什么难过的。纵
令白尔格瑞夫少校是个寂寞的人,他似乎也挺乐观的。他有自得其乐的方法,
如今他死了,埋了,没人在乎;再过一个礼拜,大概人们连记都不记得他,
甚至想都不会想他了。

唯一说得上可能会想念他的,就只有玛波小姐了。倒不是基于个人的亲
切感,而是他代表了她所熟知的一种生活。她心中在回想:人一上了年纪,
就愈来愈容易习惯听人说话,听的时候虽不一定有多大兴趣,但是她与少校
之间,却存在着一种两位老年人一给一取的温馨谅解。她对白尔格瑞夫少校
并不真的悲悼,她只是想念他。

丧礼过后的那天下午,她坐在自己最中意的角落里织毛线的时候,葛兰
姆医生来了。她放下毛线跟他打了招呼。他立刻深表歉意地说:“很抱歉,
我带来的消息一定很令你失望,玛波小姐。”

“真的?是我那张——”

“是的,我们还没找到你那张珍贵的照片。我想你一定很失望。”

“是的,是的,我是有一点。不过,当然也不是太大不了的事。也只是
一种感情作祟。我现在想通了。不在白尔格瑞夫少校的皮夹子中吗?”

“没有。他其他的东西里头也没有。有一些信件、新闻剪报杂七杂八的
东西,几张老照片,却没有你说的那张照片。”

“啊呀,真是的,”玛波小姐说:“唉,那就没办法了。。多谢你,葛
兰姆医生,让你这么费心。”

“呵,真的没什么。不过我自经验中知道有些家中的小事对一个人有多
重要,特别是上了年纪的时候。”

他觉得,这位老太太竟真能这样处之泰然。他想,也许白尔格瑞夫少校
在皮夹子里取东西的时候,又看见那张照片,也想不起是怎么跑到他皮夹子
里去了,当作无关紧要的东西给撕掉了。不过,对这位老太太来说,却是很
重要的了。然而,她却显得很轻松,似乎挺看得开的。

可是,玛波小姐内心里,可既不轻松,也一点都看不开。她需要一点时
间,把事体好好想一想,但她也决定把眼前的这个机会充分的利用一下。

她毫不遮掩地向葛兰姆医生表示了与他聊天的热望。那位好好先生呢,
也把她的滔滔不绝认作是老太太们寂寞时的自然流露,为了尽力岔开她遗失
照片的烦心,他也轻松愉快地跟她谈起了圣安诺瑞的生活,以及一些玛波小
姐可能有兴趣去游玩的所在。谈着谈着,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话题又
转回到白尔格瑞夫少校的死上来了。

“总觉得很伤感,”玛波小姐说:“想想一个人老死异乡。从他告诉我


的话里猜想,他好像也没什么近亲。他好像一个人住在伦敦。”
“我相信他长年在外旅游。”葛兰姆先生说:“至少在冬天是如此。他
不喜欢我们英国的冬天。这真不能怪他。”
“那是自然,”玛波小姐说:“也说不定他有特殊的原因,比方说肺不

健康之类的毛病,必须在海外度过冬天?”
“呃,不,我想的不是的。”
“我相信他有高血压的毛病,这年头真可怕。到处都有人谈这种病。”
“他跟你说过,是吧?”
“喔,没有。没有,他本人没说。是别人告诉我的。”
“喔?真的。”
“我想,”玛波小姐又说:“在这种情形之下,死亡是随时有可能的了。”
“那也未必,”葛兰姆医生说:“现在已经有控制血压的方法了。”
“他的死好像很突然,可是我想你大概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
“这个嘛,以他的年龄来说,虽不认为特别的意外,也实在没料到会这

么快。坦白说,我一直觉得他身体很硬朗的,当然他没有找我求诊过。我从
来没有给他量过血压什么的。”“人能不能知道——我是说,医生能否从一
个人的外貌看出他有没有高血压?”玛波小姐一副天真无知的神情问道。

“光看是看不出来的,”医生笑着说:“总得要检查一下的。”

“喔,是这样的。就是那种可怕的玩意儿,用一条橡皮带子缠在人的膀
子上往里打气——我讨厌死了那种东西。好在我的大夫说按我的年纪来看,
我的血压很好。”

“这真是好消息。”葛兰姆医生说。
“当然了,少校是相当喜欢农夫果汁酒的。”玛波小姐话里有意地说。
“是的。酒——对血压的确不是好东西。”
“我听说可以服药片,对不对?”
“是的。市面上有很多种出售。他房里就有一瓶——镇定剂。”
“今天的科学真了不起,”玛波小姐说:“医生们可说无所不能,对吧?”
“我们都有一个超等的对手,”葛兰姆医生说:“你知道,那就是自然

的力量。经常一些很好的祖传秘方仍然会派上用场的。”
“就像用蜘蛛网敷伤口?”玛波小姐说:“我小时候就常那么弄。”
“很精明。”葛兰姆医生说。
“咳嗽历害的时候,就把亚麻子砸碎了糊在胸口上,再用樟脑油往上

揉。”
“怎么你全晓得呀!”葛兰姆医生笑着说。他站起身来。“膝盖怎么样

了?还疼不疼了?”
“不疼了。好像好得多了。”
“那我们就不敢说是自然的神力还是我药丸的效力了。”葛兰姆医生说:

“真抱歉,我没能帮上你什么忙。”
“可是我已经应该很感谢你了,真不好意思费了你那么多时间。你是说
少校的皮夹子里一张照片都没有吗?”

“喔,有的——有一张他自己很老的照片,是他年轻时候打马球照的,
还有一张是只死老虎。他脚踩在上头。都是这一类的生活照片——纪念他的
青年岁月的。可是我很小心地找过,我敢向你担保,就是没有你说的你外甥
那张。”


“我相信你一定仔细找过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忘不下。我
们都喜欢保存些怪东西的。”

“过去的宝藏。”医生带笑地说。

他说了再见,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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