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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山匪-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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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民国七年,河南军阀刘镇华坐了陕西省长之后,勒民种烟。各地良田有一半全种上了大烟,初夏时节,沟边地低坡地全都红海海一片,半人高的大烟苗子上,顶一朵木碗大的花,性急的烟鬼就用大麦芒在吊包子上划出裂缝用舌头舔那稀淡的烟汁。待烟花敛过,烟包长成,一家一户的婆娘女子娃一早就下地割烟。割烟是紧活,人手一把烟刀。烟刀是指头粗的木柄上插两片柳叶状的刀刃,割烟人左手搬住烟包,右手拿烟刀在包皮上横割两刀竖割三刀,割几刀也依烟包大小可多可少,一直割到太阳出来就不再割了。割过的烟包上,刀痕处慢慢浸出白汁,经风吹日晒就变黑发黏。到下午的半后晌收烟,又是婆娘女子一齐出动,每人左手中指上戴只灯盏大小的白铁壶,右手拿着带把的铁片,铁片顺烟包一旋,黑色的黏汁就被刮下,又顺手抹到白铁壶里。晚上,将白铁壶里的烟汁收在粗瓷碗里,上面用油纸蒙了,一碗一碗摞到楼上,这就叫“生土”。洛惠沟是交通要冲,北通华阴华县潼关,西通黑龙口过河湾翻过鸡团山是蓝田县,往来的商旅驼队马帮贩挑,都以此中转散集,烟贩子收“生土”,洛惠沟是主要的目的地。地方军政每亩地收烟捐二到十银元依地土好坏不等。计道光十一年鸦片传入东秦岭地区以来,烟土几乎成了这一带的流通货币,民间的放债还钱、婚丧娶嫁,集市上百货交易、支应绑票,以至赂贿官府、完粮纳税,莫不以烟土结算。   
  金陵寺(5)   
  单洛惠沟底的永丰镇上,数十间大小烟馆的日夜消费就数量惊人。那些烟馆老娘,收来“生土”,自己熬制,先将“生土”用温水化开,捣匀,再用麻纸过滤,然后将滤出的汤汁放在铜勺里煎熬,熬了头遍熬二遍,最后成酱色黏粥,这就是“熟土”。主家将“熟土”装入三寸高的扁圆形烟葫芦子,用高粱杆穰子封好待售。过往的客人买一葫芦子烟土随身携带使用方便。开烟馆子的老娘,用骨头挖子抄出杏仁儿大一疙瘩“熟土”,放在剪成杏叶大小的蕃麦包上,同时提供烟灯烟枪卧榻使女,以供往来客商吸用。在甲等烟馆吸一疙瘩“熟土”要花十多个铜锅子,而末等小店,花十来个麻钱也能过瘾。曹鸡眼到洛惠沟的一个支岔八道河收烟捐,上账的男人二百五十人,吸鸦片的就有二百零三人,妇女一百五十人,上瘾的四十人,洛惠沟一带几乎是家家种家家吸。小娃娃咳嗽肚子疼,大人吸一口大烟迎面朝脸上一喷,病疼立止。一般烟农自食的是熬“熟土”滤出的翻渣,翻渣可以拌入旱烟吸,也可直接入口咀嚼。那些过路的穷汉苦汉,困乏了瘾犯了身上又没多少铜钱,就花俩麻钱买翻渣,实在的穷光蛋,也伸手讨翻渣。寺耳沟的人家,房檐下窗台上都晾晒着一笸篮一竹笆的翻渣。洛惠沟的烟馆子有一绝,这里的烟灯全不用玻璃罩子的洋油灯,一律一等的用着药籽灯,药籽灯点着药籽油,药籽灯上扣着媒纸罩。这折叠媒纸罩是这里大人小娃都会的绝技,眼见着一张媒纸在娃手里三折两叠,又四个指头一撑,一个吸大烟专用的灯罩就制成了。这种造型美观的方形灯罩,下边通气又防风,上头透光又聚热,不少客商买了几葫芦子“熟土”,总还要捎上几只这种手工叠制的灯罩子。永丰镇的烟馆子其所以都点药籽灯,是因为这一带漫山遍坡都是药籽树,霜降前后的药籽树上一咕嘟一串的药籽紫红鲜亮。人们用竹竿把药籽夹下来,晒干扬净,上柞打油,食用清香,点灯无烟,烟馆子用药籽油是地产所致。曹鸡眼在此收取的各种烟税有十多种:省上下达的省烟税、军烟税,地方上列账的有烟田税、保护税、熟膏税、烟灯税等,连烟枪里刮出的烟油子兑成“杂合面”也每百斤收二十块银元的油子税。烟土的暴利驱使着老连长下决心夺取这块地方。 
  再说这孙连长带人从梁上冲下,快到沟底时,发现硬肚子的人从两边朝坡上爬,原来曹鸡眼的队伍是佯装溃退,诱敌深入后围而歼之。孙连长便速令弟兄们往回撤,战法叫“卷席片子”,以前曾演练过,所以孙连长喊一声:“卷!”一连人的三拨弟兄就依次顺地畔子朝梁上退。先是第一拨的伏在地塄子上用火力压住对方,待第二拨的翻上去三层台地,接上火力压制,第一拨的再朝上卷,依次三拨人马轮换翻卷,层次分明,战法娴熟。野路子出身的曹鸡眼哪见过如此正规的阵地战,又疑心对方有诈,便吆喝用银元雇来的硬肚子朝中间合拢,阵势尚未成形,就传来漫天遍野的喊杀声,原来是老连长派来的增援部队赶到。于是孙连长的弟兄士气大振,一鼓作气,连硬肚子带曹鸡眼的人一齐包了“煮馍”,又顺势端了永丰镇的里公所、税务所、警务所等曹鸡眼安放的行政公办机构。接着请老连长来开民众大会,枪毙了十八个曹鸡眼的死硬分子,安放和留用了一些里长甲脚及地方行政头目,宣布洛惠沟的三里九甲归商县管辖,以后的烟税完粮向这边交纳。 
  夺取洛惠沟之后,孙文谦升任副营长。孙副营长在洛惠沟三里九甲的要塞关卡设了四个固定的兵岗哨站,永丰镇的常驻兵力为一个加强排。老连长给孙文谦颁了奖,并委派他制定收复红崖寺的作战计划,南天罩的存在一直是老连长的一块心病。他给孙老者这边放的话是,不惜一切代价要把十八娃她妈宁花解救出来。 
  洛惠沟之战得胜后,孙文谦除了升官之外,还有一个收获就是得了一个女人。这女人是一个大家闺秀,开战双方打得最激烈的时候,她爬在院墙上看热闹。当然看热闹的不止她一个人,老百姓心想给谁纳税都一样,曹鸡眼这几年也害人不浅,看着他的人马狼狈逃窜,沟里人都觉得长出了一口气。这女人的娘家是种烟大户,父兄们在当地也为作得好,家底殷实。女人叫琴,打得一手好算盘,家里的出入账项都是她一手包揽。她二十岁了还没出阁,挑挑拣拣的不是看不上人就是看不上家儿,父母生气了就说你看上谁你跟谁去家里不管了。老连长开民众大会那天,她给她妈说她看上台子上坐的那个连长,问为啥看上这人,她说那天打仗这人跑得最快,她妈说疯狗跑得快你嫁疯狗去?她说妈你这样想:有好事了跑得快的人能最先抢到,有灾祸了跑得快的人能最先逃脱。她妈就不和她争了,说琴你赶紧做饭,今晌午给咱家派了三个老连长的人哩。说中间吃饭的就来了,领头的正是那个“跑得快的”。“跑得快的”虽说背着枪,说话却还和气,琴就赶紧给奉上茶水,俩人一搭话,“跑得快的”居然红了脸,当妈的就对这小伙子有了好感。这年月里,再腼腆的人背上枪都烧燎开了,难得这么个小伙娃,嫩嫩面面就当了军官。于是,琴她妈就托沟里老者去打听,话一传到,老连长先就一口给应承下来。待队伍开拔,老连长才对孙文谦说:“顺便给你办了个媳妇,回去顺手就带上。”人一引来,俩人就都脸红了。她妈说这真真是天意,千里姻缘一线牵,河南女儿嫁四川,人不投缘你捏都捏不到一块儿,人一投缘你掰都掰不开。   
  金陵寺(6)   
  孙文谦当了副营长,正营长空缺着,实际上他就是正职。说是副营长,其实还是原来连排的底子,老连长就叫他扩编,牌号就叫“孙营”。要招兵买马了,孙文谦自然想起他的表兄弟唐靖儿。唐靖儿常年叫喊要当兵吃粮,叫他拉些人来委个班长排副,一则给“孙营”搭个底子,二则圆了他的吃粮梦,再说也是自家亲戚一窝子坐庄也浑全。这年月啥是英雄好汉,不怕死敢下手就是英雄好汉。可是,话捎回去又传上来:唐靖儿下河南了。 
  唐靖儿没有听进老舅孙老者的话,他把挣罗的篾刀别到后腰里,伙同了赵振华、李万绪、雨生几个青皮后生,走景村、三要,入河南卢氏,过洛宁到宜阳,投奔国民二军岳西峰部罗玉山营吃粮当兵去了。罗玉山是上州川南山人,和赵振华有远亲关系,所以几个小逛山一结伙就投了过去。见是家乡来人,罗营长就安排赵振华、李万绪、雨生三人到同是老乡的王老虎连去当兵。唐靖儿因挣罗游走四方,所以有些见识,罗营长问他们一路上的行程,唐靖儿应答如流,罗营长见其机灵就收在身边当了挎娃子替他跑杂当差。挎娃子当了三个月,罗又发现唐靖儿眼尖手快,枪法又准,就升他为随身护兵。 
  可就这随身护兵差点儿要了主子的命。说是岳西峰驻宜阳的一部军纪极差,经常祸害百姓,军部里下令整过几次,总是收效不大。这一天岳军长到了罗营,罗玉山单怕茶饭上招呼不周,就派唐靖儿去督办伙食,白案红案热炒凉调都一一看过,他没说什么提个菜刀就出去了。不一会儿,唐靖儿提了两个连毛带血的猪耳朵回来了,他嘱附伙夫加个凉菜。猪耳朵正在热锅里烫毛,紧急集合的哨子就吱儿吱儿地响开了。队伍集合起,罗营长却被五花大绑推到众人面前。原因是有个当兵的把老百姓的活猪割了耳朵,人家直接找军长告了状。军长先叫人把罗营长压在碌碡上剥了裤子,再对全营训话说:“今日这事叫我碰上了,当营长的就得背这个黑锅,兵娃子敢为害地方全是跟上司学的,谁干的事我不查,我只收拾带兵的。来!把老百姓都给我叫过来,上手打!”一说叫老百姓打,老百姓又吓得朝后退,军长又说:“谁不出手我就打谁!” 
  于是,一阵牛鞭子响过,罗营长的屁股被打得稀烂。 
  军长走了,罗营长开始执行他的命令:先关唐靖儿的禁闭,说待他伤好后,再拉出去做娃样子———枪毙! 
  罗玉山爬在床上,整整十五天没穿裤子。连长王老虎日夜拿鸡翎子蘸了中药水水朝鞭伤上抹,同时又暗中派人去给唐靖儿送饭,还得空儿去禁闭室关照。唐靖儿就哭诉说他实在是好心,说为俩猪耳朵丢了命实在冤枉,哭着哭着就伏地磕头,说好乡党哩求你救我一命,只要不被处死我变骡子变马都要报答你哩! 
  王老虎也是州川人,他说娃你实在不懂事,国民二军是革命的军,不是咱老家南北二山的毛贼土匪,革命军最是讲纪律的,这一点娃你要牢记哩! 
  经过王老虎的耐心施药,半月后罗营长可以穿裤子了,可以下地活动了,他说要选个好天气送唐靖儿这个小老乡上路。可老天不合作,连阴雨一下就是十几二十天。罗营长说了,既然老天留人,那就每天加俩包子,叫小老乡吃得胖胖的再上路,也不枉娃吃了一回粮。 
  这一天,炸红的日头出在东天,全营的官兵集合在操场里。罗营长讲了话营副讲,营副讲了话参谋讲,然后是连长讲,连副讲,所有讲话都是一个意思,纪律对革命军最重要。 
  唐靖儿被五花大绑押来了,大太阳下他浑身寒颤如筛糠。行刑者是连长王老虎。罗营长说乡党送乡党给个浑全尸首好看些,说罢就站在那天打他的碌碡上,碌碡前跪着唐靖儿。王老虎操起一杆长枪,嚓啦一声拉开枪栓,又嚓啦一声子弹上膛,一些兵娃子赶紧低下眼皮。枪却没响,王连长手一抬将长枪丢给一位弟兄。 
  碌碡上的罗营长,把冷峻的目光压在密密麻麻的人头上。连长王老虎又从腰里掏盒子枪,皮套子太紧,他抽了半天才拿出来,又抠出弹夹,一粒一粒上子弹,子弹上满了,弹夹又半天推不进槽子,突然,一失手,弹夹掉脱,子弹撒了一地。他弯下腰去,扑通一声跪倒在罗营长面前。 
  他拖着哭声喊:“娃还年轻啊,我求你饶他一命!” 
  罗玉山冷峻的目光依然压着密密麻麻的人头。他没有应声。唐靖儿泣泣答答地伏地痛哭:“妈呀,过年节了谁给你烧纸呀!” 
  王连长长跪不起,又有近十个连长、连副、参谋哗啦啦跪倒一片。无声,唯太阳红得像烧着的油盆。排长们也跪下了,罗营长还是那副冷峻的目光。 
  一堵墙倒了下来,几十堵墙都倒了下来,那是全营的官兵,齐刷刷跪倒在太阳地里。唐靖儿先还叫着妈呀妈呀,后来他不敢出声了。几百人为他一个人请命,这阵势他哪儿见过! 
  罗营长腰子一闪,他从碌碡上滑了下去。 
  他背着手,一步一步朝营房走去,身后拖着个短短的影子。连长王老虎依然伏地长跪。所有人都伏地长跪。 
  一个时辰之后,罗营长传来命令:“重打二百军棍!” 
  这回是王老虎连长站在碌碡上。他点名三个排长轮流行刑。二百军棍打过,唐靖儿已经半死。   
  金陵寺(7)   
  最后的结果是发配唐靖儿到王老虎连当兵。他既站不了岗又出不了操,更上不了战场,王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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