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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试练(短篇小说集)-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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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跳了起来。 

  送书的人走了,张德随身要搬箱子。 

  我说:“让我来帮你忙吧。” 

  他看我一眼,“虽然是病人,这书并不重。” 

  我退后一步,“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也觉得自己过份了,于是说:“你拿这两本吧。” 

  我随他上楼,“什么书?” 

  “不外是些小说、散文。”他答。 

  到门口我说:“好久没进你房间坐了。” 

  “请进来。”他今天的心情彷佛好了一点。 

  我有点讪讪,为什么每一次他都要等我开口呢? 

  我始终有点不好意思。 

  他把书都拿出来,整整齐齐的排列好。 

  “你不太喜欢我吧.”我终于问他。 

  “我倒不觉得。”他说。 

  “那自然,你岂会知道别人的想法?”我问。 

  他不响,坐在椅子上,着着我,我也看着地? 

  “你一点也没有胖。”我说。 

  “还有呢。” 

  “你不可以一天到晚在房间里看书,”我怜惜的说:“你的脸色会变得很坏,你需要阳光。” 

  “你的口气,像是主人关心小狈呢。”他说。 

  “胡说,你为何对我这样敌视。”我怒问。 

  他笑。 

  我离开他的房间,我很生气,他真是太不识好人心了。 

  张德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说话?两星期来,我不断给他友谊,他不接受倒罢了,还一直嘲弄我。 

  我很气,第二天我接受了男同事的约会,去看了一场戏,吃了一顿丰富的晚饭。 

  回来的时候,我的气消了一半。一个病人,心情总是怪癖的,应该原谅他才是。也许我在甚么地无意得罪了他呢?况且妈妈又这么对他来着。 

  我很晚回到家,自己用锁匙开门。 

  抬头一着,他倒还没睡,没有关灯。 

  我进屋子,换好了衣服,然后坐在床。耽了一会儿。 

  后来我就关灯睡着了。 

  何必太关心他呢,也不用仇视他。反止冷冷淡淡的,当他是一个客人就行了,我真是庸人自扰,现在他住在这里,应该是很开心的。 

  我要做的事情,也都做了,至少我帮过他忙,做过说客。 

  过了两天,我没见到他,他还是关在房里。 

  但是妈妈说他吃得很多,常常换衣服。 

  阿好说他把房间收拾得极之乾净,看了令人舒服。 

  然后阿好瞪我一眼,好像我是天字第一号懒人。 

  在星期六,我把房间好好的整理过了。 

  居然搬出三大箱子的垃圾来,使我自己都惊奇。 

  其中有几年前的旧杂志,一些根本穿不了的衣服。 

  还有旧皮鞋,没有用的信件、玩具,甚么都有。 

  屋子经过清理,的确空爽不少,这是事实。 

  阿好说:“真没想到小姐会整理房间。” 

  我笑笑,不出声,难道我还不如楼上的那位客人? 

  他不过是暂时寄居,我可是一辈子住在这里的人。 

  懒人永远不会明白干么工作会使人精神一振。 

  今天我明白了。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灰尘也扫一扫,家具抹一抹。 

  妈妈笑,“哗,大扫除,又不是过年?” 

  这都使我觉得开心,只是张德,他甚么都不理。 

  奇怪的是,张德越不下楼来,我越是想见他。 

  我不是想,我甚至是渴望。 

  但是我说过,我不可以天天主动找他。 

  上次躁的那鼻子灰,难道还不够? 

  他是一个奇怪的人,我相信不会有太多的人去主动接近他,谁喜欢跟这样孤僻的人来往? 

  “玉儿,”妈说:“如果你不太累的话,索性到后院去把花也浇了吧,多天没下雨了。 

  顺便把那些玫瑰剪一点下来插。” 

  “好。”我答应说。 

  那晓得才走到后院,就看见张德坐在一块石头上。 

  我呆了一呆,他是几时下来的呢? 

  我倒想替他搞上一点花,好让他房间有点生气。。 

  我提看水壶,站在那里,进退都不是。 

  自己的家。反而像个贼似的,我不知道他今天心情好不好,想不想见人。 

  然后他就转过头来?他看着我笑一笑。 

  只要他这样一笑,忽然之间,我所有的芥蒂都烟消云散了,我老觉得他是可以原谅的。 

  但是我也没出声。他大概不喜欢说话太多的女孩子。 

  我提看一壶水慢慢的浇完了,又再盛一壶。 

  他忽然开口了,他说:“没想到你喜欢劳动。” 

  我抬头看他一眼,拂去额上的汗。 

  哼。我想—他以为我是什么?懒鬼? 

  “你很喜欢花草吧?我应应该说:你很喜欢这个家,你常常帮忙理这个家。”他说。 

  我忍不住,淡淡的答:“谁不喜欢家?” 

  “我。” 

  “你是怪人,你的想法很奇怪。”我坦白的说。 

  然后我发觉我又多嘴了,马上低头浇花。 

  他没有回答,但是他也没有离开,他坐在那块石头上。 

  我浇完所有的花,我问他,“你几时下来的?我一直在屋子里,怎么没见到你出来?” 

  张德说:“当你捧着三个大洋娃娃进厨房去的时候,我出来的,你当然没看见我。” 

  我笑了。 

  “那几个娃娃很旧了,但是仍然美丽,为什么扔了它们呢?其中一个有很美丽的眼睛。” 

  “但是屋子里的东西堆积如山,不扔掉怎么行呢?”我问。 

  “我想是的,况且它们旧了,不中用了。” 

  我问:“你又想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叹口气,“你这个人,为什么一直想东想西的?又多心又怪僻,几个旧娃娃,又感叹起来了,罢罢罢,我送给邻居小孩子玩,那总可以了吧?” 

  “那好多了。”他说。 

  我又擦汗,摇摇头,进厨房去拿了两杯橘子水,递一杯给他,“喝掉它。” 

  我仰头把自己那杯一饮而尽。 

  他微笑,“你真健康。” 

  我提醒他,“你也在恢复健康!”, 

  他没出声,太阳晒在他脸上,他是一个漂亮的男孩子,我忍不住多看他几眼。我知道我喜欢他,我很喜欢他。我默默的蹲下来剪花。 

  我不会有什么前途。他并不十分喜欢我。 

  可喜的是,他也没有过份讨厌我。以他的标准来说,对我这样,已经算是和颜悦色了。 

  “我想替你剪一瓶玫瑰。祖母屋里那只白色碎瓷纹的花瓶,插这花是很好看的——我希望你不要嫌俗。” 

  “我不会。”他笑了。 

  我把花刺小心的修掉,把一束花递给他。 

  我自己解嘲说:“通常是男人献给女人的。” 

  他仍然微笑。他今天笑得这样多,使我的心软。 

  “栽母亲喜欢花。”他说。 

  “你母亲已经去世了,她去世的时候你还很小,你不可能记得那么多事情,记得旧的事情没有好处,你应该努力向前才是。”我说。 

  “这算是教训?”他笑问。 

  “可以算是的。”我说:“对不起,我的嘴又快了。” 

  “没有关系,你真健康。”他说。 

  这一次我听出他说我健康的真正含意,我不悦的说:“像你这样又如何呢?中国绝不是因为有你才强壮的。” 

  他笑,“你太可爱了。” 

  第一次赞我,我笑。我飘飘欲仙。 

  “今天你要与我们一齐吃晚饭吗?”我问。 

  “不?。” 

  “为什么?” 

  他说:“我有不良习惯,我吃东西咀嚼有声,口沫横飞。” 

  我白他一眼,他还这样有幽默感,太不简单。 

  张德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说他怪,他有时侯太可爱,说他癖,他又会说一两句别致的笑话。 

  不过我的愆是被他吸引住了。 

  “说说你的家庭,可以吗?”我问。 

  “不,我应该忘记旧的一切。”他一本正经的说。 

  “请不要这样。”我说:“我知道一点关于你的事情。” 

  “看样子你已经知道不少了。”他说。 

  “不要怪我爸,我逼他讲的。” 

  “我已经说过没关系,你不必介意。”他倒反而叫我不要介意,这奇怪的人。 

  “我希望你是真的不介意。”我说。 

  “我像一个虚伪的人吗?”他反问。 

  他走回屋子去,他的态度是好多了,病好了,人自然也该好。 

  傍晚哥哥来了,带着他两个小孩子。 

  家里吃了一餐热热闹闹的晚饭,举屋腾欢的样子。 

  两个孩子吵得要死,张德在楼上一定听见吵声。 

  他在干么?看书? 

  大家都没提他。妈妈现在自然不仇视他了。大哥当然知道了消息才肯把孩子们带来的。 

  屋子里见得他最多的人是阿好,一天三次到四次,每次几分钟。她倒是很幸运的样子。 

  阿好问我:“小姐!你的信?”她拿看一封航空信。 

  我取饼信一舌,信封用打字机好好的打着“张德”。 

  是张德的信;自英国寄来的。 

  他自己从那边来,当然应该有朋友,不稀奇。 

  “不是我的,是张先生的。”我说。 

  我拿看那封信向阳光照了一照。当然什么都没照出来。 

  我不明白我怎么会有这样愚蠢的动作。 

  然后我说:“我拿上去给他好了。” 

  妈妈白了我一眼,“不用你,阿好,你去。” 

  阿好其实也乐得休息一下,省了跑这一趟。 

  但是妈妈叫她,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上去。 

  妈妈白了我一眼,“你干嘛这么起劲?” 

  这是她多次对我的起劲不满了。我的确有太起劲吗? 

  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呢。 

  我只是在想,这封信到底是谁写给他的。 

  现在我的心理,已经远远超过好奇的地步了。 

  这无异是有点不正常的,但是我实在按捺不住。 

  是他的同学写的信? 

  同事? 

  为什么以前一直没有信来,现在却来了呢? 

  他在这里住了一个月左右了,他的想法怎么样? 

  能把通讯地址告诉朋友,那说明他是准备长期居留在此了,这倒是很好的消息。 

  妈妈问:“玉儿,你到底是怎么了,整天魂不守舍,你想些什么东西?” 

  我反问:“我魂不守舍?别开玩笑了,妈,我怎么会?我不过没事做,坐着休息一下。” 

  妈笑了,“没事做,去洗个操吧!全身都是汗,脚上还有泥斑呢,这么脏。洗完澡,打个电话,与朋友去看个电影。” 

  我低下头。“我不想出去。”、 

  “闷在家里干什么呢?爸在睡觉,我又得弄饭,阿好也不会陪你,在家里倒闹得我慌。” 

  我摇摇头。 

  “以前你总是一大堆朋友来往的,现在怎么了?” 

  我不响,隔了一会儿我说:“妈,我去淋浴。” 

  洗乾净了之后,我躺在床上。 

  没有人会知道;我留在家里,是要陪张德。 

  张德也不会知道,其实他根本不在乎。 

  他当然更不会留意到我情绪上的转变。 

  现在他在楼上,我在楼下,这距离使我略为安心一点。 

  要是我到市区去看电影,我也不会看得舒服。 

  我会一直希望身边那个蠢蠢的家伙是张德。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样了,反正我等了一个星期,才等到一个周末,我可以逗留在屋子里,与他说几句话象,我不愿意出去看电影。 

  但是今天我已经见过他了,话也说过了,难道我还希望有奇迹出现不成?他是绝对不会主动来找我倾谈的。 

  我觉得无聊,天气又远么热,使我急躁。 

  我躺在床上,那汗一直自额角冒出来。 

  我觉得今年比任何一年都热,不过我又不高兴开冷气。 

  阿好说:“小姐的电话!” 

  其实阿好的缺点部是在其他方面,尽避妈妈一直嘀咕她不锁大门,我倒觉得她声音难听。 

  尤其是今天,那个嗓子,真叫人有受不了之感。 

  “小姐,你睡着了?”她还嚷。 

  “没有!” 

  谁像她,一掉在床上就睡得一只猪似的。 

  但是,我怔怔的想,有一段日子我也睡得很好啊。 

  是从几时开始,我睡得不稳的? 

  我连忙出去听电话。有人要找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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