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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夏天很久很久以前-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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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潜在的忧郁就在星期三那天被打乱,像是有一道北风扑卷而来,吹散了深秋落叶的飘零秩序,我开始在意高至平以外的男生。

那天有堂通识课是国文,我带着‘如果没有太早遇见’的网路小说,准备还给小芸,她今天要再把书推荐给另一个同学,我们下堂课就会见面。

上课前一分钟,我挑个位置坐下,没多久老师也来了,他约莫快六十岁,长得很老学究,点完名后便用他平板的音调念起课文,过了二十分钟时间,教室后门走进一位男学生,他不是偷偷摸摸地溜进来,而是大摇大摆走到我前面的座位,瞥了桌椅一眼,才把书本摆在桌上,顺势坐下,当时我很想打瞌睡,没留意到他戴了一顶好看的帽子。

‘怎么这么晚才进来?’老师中断课程,质问他的来历:‘你叫什么名字?’

‘林以翰。’他很快就回答。

他的声音真好听,而且‘林以翰’这名字我已经耳熟能详了,开学已经快三个礼拜,每次点名都点不到这个人。我眨眨眼,想看看这位同学,他戴着黑蓝色类似棒球帽的帽子坐在我前面,帽檐拉到左边,几乎挡住我大半视线,而黑板上的笔记却是我考试拿分的救星。

‘嘿!’我用笔轻戳他的背。

他回头,我登时吓一大跳,林以翰也愣住,我们同时认出对方了!他就是在百货公司跟我抢同一条围巾的家伙!

我们认出彼此之后,气氛一度冻结,他顿顿,又转过头去。

于是我再次用笔戳他,这回戳得有点用力,他侧个头,不太耐烦的样子。

‘你是不是把帽子脱掉比较好?’

‘……我觉得没必要。’

他不屑一顾地回答,二度把脸转回去,这个人的个性怎么那么偏差呀?新仇加旧恨,我咬牙切齿地怒瞪他自在的背影。你害我看不到黑板,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许恩佩,正值十八岁花样年华,决定放弃当淑女的权利。我翘起二郎腿,开始摆动脚尖,我的鞋子便会以固定的节奏踢到他椅子,一会儿,他自动回身面向我,我正交叉双臂,锐利地回瞪他,他低下眼瞧瞧椅子,然后抬起头:

‘你能不能别踢了?’

‘我觉得办不到。’

林以翰明白我在挑衅,不再多说地坐好,那一瞬间我以为我赢了,哪知他的背突然使劲朝我桌缘靠过来,我的桌子被他撞得高仰了一下又落地,发出可怕的撞击声。

国文老师推推老花眼镜,很不高兴往我们这个方向看,我则眼睁睁望着留在桌面上的最后一枝笔也掉下去。

高至平常说我凶,这次我总算有自知之明。顾不得那散了一地的笔,我扬起脚,用力朝他椅子狠狠踢过去,附近同学开始对我们投以异样的眼光。

我跟林以翰都是拗脾气的人,对自己的原则有所坚持,所以一旦杠上便没空再管现在是上课中或幼稚不幼稚的问题,我猛踹他椅子,他直撞我的桌子,就这么来来往往之中,始终沉默是金的老师终于把我们两个叫起来,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像在念一首哀凄的绝句:

‘你们,出去罚站。下课钟一敲,我要看到你们都还乖乖站在外面,不然期中考没分数。’

就这样,我和林以翰成了走廊上最受瞩目的焦点,虽是上课时间,可在教室外游荡的学生也不少,路过总免不了要一番指点。我懊恼地注视天花板,不敢相信老师竟然会把这种过时的处罚方式用在我们身上,我不是第一次被罚站,但上一次是在小学二年级,还不太懂得丢脸的定义。

我红着脸暗暗生气,不去看隔壁的林以翰,他在离我三公尺以外的地方安静站着,手插裤袋,压低的帽檐斜斜遮住他无动于衷的脸,一副天塌下来也无所谓的模样更叫我不甘心。

下课钟一响,等老师确认过我们真的老老实实站在外面后,我和林以翰双双走进教室收拾东西,才发现原来不只桌上的东西都掉在地上,我原本搁在椅背的包包也躺在椅脚旁边,捡到那本网路小说的时候,头顶蓦地传来林以翰的声音:

‘你看过那本书?’

我暂时打住,充满敌意和不解地盯住他,他已经收拾好了,正要离开的样子。

‘你喜欢那本书吗?’他又轻轻问。

显然他没有任何要较劲的意思,而且还和我谈起书,坦白说,我的好奇心大于防御。

‘还满喜欢的。’我站起来,那本书正在我的手中:‘你也看过啊?’

他兀自牵动一缕愤世嫉俗的苦笑:‘这毕竟只是小说,如果是真人真事,是不是就不会轻易地说喜欢这悲剧故事了?’

说完,他把背包负在身后迳自离开了,等林以翰一踏出教室门口,我不以为然地努努嘴,将那本书放进包包,怪人,听不懂他在讲什么。

把‘如果没有太早遇见’还给小芸之前,我特地把封面看清楚,作者的笔名就是他在网路上使用的ID,‘alone’。

我自言自语地把那个单字念一遍,舌尖没来由化开一丝孤单的滋味,校园中学生们三五成群从我身边经过,我也感染不到他们说说笑笑的活泼气力,大概是因为………

是因为和我斗嘴的人不是高至平吧!回头望望系馆后方晴朗的蓝天,说我们正生活在同一个天空底下,也安慰不了两颗贴不近的心。

当我刚刚萌生一丁点放弃的念头,那个日子毫无预警地来临了。



0725egg2004…09…07; 20:23
10月1日,天气晴,我把它称作‘101平佩建交’。

我和小芸是共用一支室内电话的,九月的最后一天晚上,小芸拿着无线电话到房间要给我。

‘恩佩,电话喔!’

最近有个学伴老要约我出去,站在女孩子的立场,我不喜欢那种屡败屡战的作法,所以用唇语反问小芸那是谁,小芸神秘兮兮地扯了嘴角:

‘你接就知道。’

我只好硬着头皮把电话接过来:‘喂?’

‘喂,是我,你的手机没开对不对?’

是高至平!我的精神为之一振,赶紧摸出不争气的手机,原来没电了。

小芸见到我又惊又喜的模样,笑嘻嘻朝我挥挥手,离开的时候顺手帮我把门带上。

高至平说他推掉一堆活动,还把路线研究清楚,他问我明天能不能去阳明山。

挂了电话之后,我兴奋地在床上跳两下,跳得好高好高,几乎能碰到天花板。然后开始取消明天的所有计划,包括和小芸去喝下午茶。

‘去去去,翅膀长硬了嘛!’

小芸摆出母亲大人的架势朝我摆摆手,我靠近她,撒娇起来:

‘我还是很爱你的啦!下次我请客。’

‘不用啦!’她笑着推开我:‘你要加油,快点让他向你告白,我都快替你急死了。’

‘你考倒我了,这种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加油……’

‘嗯……’小芸偏头想了想,颇有同感:‘说的也是,要让自己跟异性的关系变得更好,好像真的很难耶!’

因为小芸看起来真的挺烦恼的,我不由得认真观察她如痴如醉的神情。

‘小芸,你有喜欢的人了?对吧?’

她吃一惊,小芸藏不住秘密的,我尖叫着抱住她,为她感到快乐:

‘太好了!有人陪我了!对方是谁?我认识吗?上次说要送你去车站的那个?’

‘不是啦!那个人你不认识,没有那么严重,我只是对他感觉还不错,更何况,我连他名字、是哪个学校的都不知道。’

‘咦?你们该不会是萍水相逢的那种吧!’

小芸说,这一切要从她的机车没油说起。粗心的她在到超市途中把车子骑到没油了,她一个人可怜兮兮牵着摩托车找加油站,好不容易看到一家,那里的工读生发现她的窘境,就跑过来帮她牵车子。

‘他的眼睛好利,我还在很远的地方他就看见我了,帮我牵了好长一段路,我觉得他长得挺帅的,不过那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很好心。’

有关那个男生的话匣子一开,小芸就停不了,我听着她不断重覆他们相遇的经过以及她对那男生的印象,她说以后没事也要把机车骑到没油,然后再去光顾那家加油站。

我偎靠躺椅,从热烈讨论到静静聆听,深深觉得恋爱可以和傻气划上等号,而且傻气有理!傻气无罪!

我已经有所觉悟自己注定是要陷入这种傻里傻气的恋爱法则里,不过,高至平呢?他会不会?如果他肯为我做一两件傻事,我一定很开心,而且绝对不会笑他。



10月1日,天知道早上九点钟以前我花了多少心思在装扮上。

我上了淡妆,后来把口红颜色换成比较浅的粉红,因为怕被他笑是大花脸;我还从一床上的衣服挑出一件穿起来身材比例最好的长裙,不过也被我换掉了,因为想起他说要骑机车载我,等等,他哪来的机车呀?

站在政大校门口等候,我的心情是非常紧张、害怕的,患了仪态恐惧症般,不停抚顺我的头发和上衣。见到他的时候该说什么呢?对于今天的阳明山之行我该表现得高兴万分还是平常心以待才好?他今天只是单纯邀我郊游踏青吗?要是他没有我想像中地喜欢我,我会不会当场哭出来啊?唉!如果高至平是来找我吵架的,或许我会好过一点。

就在我准备作个深呼吸,我看见高至平!他骑着一辆黑亮的摩托车过来,在我白花花的视野中,其他人都变成路边石头,只有那个身影牵动着我加快的心跳。车子轻轻在我面前停下,当他摘下安全帽,我对那张睽违两个月的脸感到既陌生又眷恋,紧闷的悸动,噗通、噗通的。

‘你等很久了?’他问。

‘没有。新车耶!你买的?’我问得很轻松,背在身后的手却似乎在发抖。

‘嗯!还在分期付款,有车比较方便。’他递了顶安全帽给我:‘上来吧!’

我跨上机车,双手抓住后座支架,他平稳地骑驶,这一路上没有跟我说话,我也没跟他说话,流窜在我们周围的暖风满满、满满承载着我的思念,可惜他听不懂风的语言。

他刚说有车比较方便,到底是什么事会比较方便?来找我吗?真讨厌,他应该多说一点的。



高至平的机车一路往山上冲,山哪、树呀、花啊,愈来愈多,我见到不少上了年纪的人徒步爬山,最后他在停车场停车,告诉我从这里开始走。

我早就认出这里是往擎天岗的环形步道,其实要去哪里无所谓,重要的是我现在终于和他见面了,竟然有一种…一种欣慰而踏实的感觉。

‘我第一次来阳明山呢!’他回头瞟我一下:‘你一定来过好多次吧?’

‘我好久没来了。’我飞快作答,不叫他有任何失策的后悔。

‘你参加社团没有?我记得你说过想加入新闻社。’

‘还没。’

‘为什么?’

这一次我支吾说不出口,我怎能说是为了不让社团占去太多时间,好在他开口约我的时候都能毫无顾虑地答应。

‘你呢?你有加入社团吗?’我把问题丢回去给他。

‘没有,我忙着付清那辆机车的帐,等还完债再说吧!’

我还是提不起勇气问他到底为什么买车。

我一直把视线放在他修长的腿和穿着灰色球鞋的脚,他穿鞋了,不得不如此啊!在台北如果你还赤着脚到处跑,搞不好会被抓去收容所那一类的地方。来到台北,高至平失去一项自由,我替他感到遗憾。

‘你都几点睡?’

我问了一个青黄不接的问题,他稍稍弯下身子,有些会意不过:‘你刚说什么?’

‘你知道我几点睡,我还不知道你几点睡呢!’

‘比你晚。’说完,高至平望向斜坡上的天空,没有云的天空蓝色总是特别的深:‘奇怪,星星好像不会出现在台北一样,不管我撑得多晚,还是找不了多少星星。’

他说,台北人好多,房子好多,车也好多,星星却是稀少的。

我曾在电话里向他夸赞台北都会的光环,不过,太耀眼的城市并不适合看星星,于是,我发现高至平失去的另一样东西。台北彷彿夺走他不少宝物,大概因为如此,看着他的背影,我觉得在这个城市的高至平好孤独喔………

我卖力加快脚步,试图跟上他,真的不知道该聊些什么,我相信他也一样,可是,可是我会在你身边呀!我也愿意陪你一起找星星,比起星星,难道你不更在乎在这个城市的许恩佩吗?我咬咬唇,仰头呼吸新鲜空气,很多话我只放在心里。

我们走了将近半小时的路,就在涓丝瀑布那里休息,瀑布细柔飘逸如涓丝,下方的岩石呈红褐色,和水花形成强烈的视觉对比,可惜我只瞥了一眼就没兴致欣赏了,这一路我又喘又累,只得找块岸边的大岩石坐下,幸亏附近的林木茂密,终年阴湿,我觉得很凉快,尤其林木间散发着大量芬多精,几分钟后便舒服多了。

‘还会很难过吗?’

我摇摇头,把喝掉一半的矿泉水还给高至平,他在我身旁坐下,说他忘记我有气喘病,不然就不会找我来这里,他说得很内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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