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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我确是假装 作者:亦舒-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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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寓管理员站一旁等待问话。
  区家活轻轻问:“该名房客住了多久?”
  “搬进来三个月了,在我们这里,算是熟客,交租准时,不闹事、文静、待人有礼,会得说‘谢谢、不客气’等等。”
  “她可有工作?”
  “她是流莺,夜之女。”
  “叫什么名字?”
  “她说她叫安琪。”啊,流莺叫天使。
  这时,一名助手忽然说:“看!”
  他象是发现了最不应该看到的东西。
  他手里拿着一本书。
  书的扉页打开,上面贴着标签:〔华南大学语文系图书馆藏书〕,书名是《当代华人作家短篇小说集》。
  家活一呆。
  她伸手接过那本小册子。
  她家里也有这本小说集,这原是一本普通的书,可是,怎么会在一个有毒瘾被谋杀的流莺屋内发现?
  “书本借出日期是去年一月。”
  “我们立刻去华南大学。”
  这时助手向家活报告:“没有打斗,不见挣扎,亦没有撬门,凶手是熟人。”
  家活点点头。
  她把那本小说集放进证物胶袋。
  华南大学已有百年历史,建筑物古色古香,墙壁上爬满长藤,所见到的年轻人充满朝气,都有希望成为社会未来栋梁。
  怎么会同一名流莺有关连。
  家活找到图书馆,表露身份,立刻获得协助。
  管理员一查电脑记录,立刻说:“区督察,借书人叫邓彦玫,本校语文系第二年级学生。”
  “请查一查她今日可有上学。”
  过了片刻,管理员说:“区督察,她已于去年一月退学。”
  区家活立刻自袋中取出一张照片,“小姐,这张照片不大好看,请你核对一下,相中人是否邓彦玫?”
  那管理员一看照片,惊叫,“啊,是她。”
  电脑显示学生证上的邓彦玫,正是安琪。
  真没想到她是一名大学生。
  连见惯场面的区督察都怔住片刻。
  “我想要她的地址,以及平时与她谈得来的同学名单。”
  管理员说:“我去通知教务主任。”
  五分钟后,家活已坐在副校长室。
  那脸容端庄的中年太太说:“区督察,这是你要的资料。”
  “谢谢你。”
  “区督察,有一件事与你商量。”
  “请说。”
  “本校共一千八百多名学生,难免有枯枝,请勿渲染此事,以免影响我们校誉。”
  家活不出声。
  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各人只关心他们贴身事件,对副校长来说,校誉最最要紧,学生为什么遇害,谁杀死她,都属次要。
  家活点点头,“我明白。”
  “谢谢你,区督察。”
  家活走出校园,第一件事便说:“去通知邓彦玫家人。”
  助手犹豫,“我最怕做这件事。”
  “那么,叫洛自立来做吧,他最擅长这种事。”
  洛自立也是一名督察,与家活同级。
  他们找到邓家,有人来开门,“是,邓太太是住这里,不过,她此刻不在,她到街角的真理教堂去了。”
  家活向洛自立说:“屋里好似不止一伙人。”
  “收拾得很干净,不见男丁,只有几个中年女士,象间姑婆屋。”
  家活点点头,找到教堂去。
  没想到街角有一间颇具规模的教堂,洛自立问过职员,向前排座位走过去。
  只见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苍老妇人跪在地上低头祈祷。
  她的背影有点臃肿,灰白头发紧紧梳住脑后,扎一个小小的髻,她嘴唇不住蠕动,努力祈祷。
  家活觉得说不出的突兀。
  原来,邓彦玫有一个这样虔诚的母亲。
  母女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可以猜想,彼此并无了解。
  洛自立走过去,轻轻把噩耗告诉她。
  家活原先以为那母亲会有较激烈的反应,但是只见到她头垂得更低,祈祷得更用力。
  洛自立反而不知所措。
  终于,有神职人员走过来协助。
  家活不得不过去说:“邓太太,我们需要你协助办理手续。”
  她不予理睬,嘴唇不住震动,象在说话,可是又听不清她在讲什么。
  教会职员有点尴尬,把他们带到一旁,“邓太太精神有点不大好。”
  “我们希望与她说几句话。”
  “我先陪她回家,通常在傍晚,她比较合群。”
  “那么,稍后见。”
  洛自立问家活:“你怎么看?”
  家活并不客气,“这是一种逃避。”
  洛自立点头。
  “生活好比一团打结的毛线,总得逐个结解开不可,否则愈来愈乱,终于得如垃圾般扔出去。”
  “不会解呢?”
  家活答:“我们应付生活琐事及诸般烦恼的勇气与生俱来,只要有爱心耐心,一定可以解决。”
  “是,区督察。”
  家活叹口气,“谁都有伤心失望的晚上,不想在第二天再起来,息劳归主算数,可是,还不是又起来了。”
  “有时也觉得累。”
  “所以都怕结婚生子,以免惹来更大的麻烦。”
  回到派出所,报告来了。
  “当事人染有毒瘾,附近几个小毒贩证实她欠债累累。”
  “区督察,邓彦玫生前同学到访。”
  那女孩自我介绍:“我叫叶人和,曾是小玫同房。”
  “请坐,多谢你与警方合作。”
  那叶小姐伤感地垂下头,“这悲剧也是意料中事。”
  “如何见得?”
  “小玫一直寂寞,父亲早逝,母亲孤僻,她没有家庭温暖,据她说,在她记忆中,母亲从来没有接触过她身体任何一部分,连手也不拉,也从来不与她谈天说地,问她心事或功课。”
  “母女靠什么维生?”
  “小玫替小学生补习,她耐性极佳,家长喜欢她。”
  “是怎么样走了下坡路?”
  “她染上毒瘾,”叶人和狠狠地说:“都是岑永生干的好事。”
  真好笑,导人用毒者名叫做永生。
  “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他?”
  “他在夜来香酒吧做工。”
  家活点点头,“谢谢你的资料。”
  叶小姐落泪,“小玫就是欠一份勇气,许多人都没有少年运,许多人家境欠佳,不见得人人都会堕落。”
  家活吁出一口气,“叶小姐,你说得很对。”
  洛自立说:“去,去查这个岑永生,他嫌疑最大。”
  他们到夜来香酒吧。
  那间开在游客区的酒吧装修古色古香,用仿古红木家具,打着大红灯笼。
  店里播放的歌却不是名曲《夜来香》,而是《何日君再来》:“来来来,我敬你一杯——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区家活督察表露身份,“我们找岑永生。”
  那酒保一怔,“我就是岑永生,什么事?”
  “岑永生,星期三晚上七至十一时,你在什么地方?”
  “我在这里工作,起码一百多人可做证人。”
  “没有离开过?”
  “离开到什么地方?”
  “你可认识邓彦玫?”
  他一愣,“啊,你指安琪?她可是出了事?警官先生,很多人都认识安琪,欠债还钱……”
  洛自立打断他,“岑先生,邓彦玫在星期三晚在公寓内遇害身亡。”
  那岑永生瞪大双眼,忽然泪盈于睫,低头不语。
  凭经验,家活觉得他不是凶手,但洛自立却不那么想。
  “觉得难过?”他对岑永生很讽刺。
  “她毒瘾很深。”
  “是你干的好事吧?”
  “谁说的?我并不沾毒品,她到这里来流连,自然会接触到那种人,她一直问我借钱,我劝她戒掉,她也曾答应过我。”
  “你上一次见邓彦玫,是什么时候?”
  他想一想,“上个月中吧,她又问我借钱,那时,她已经变得很厉害,手臂全是针痂,体无完肤,十分可怕,我不敢正眼看她。”
  家活说:“你们谈些什么?”
  “她扮可怜,申诉没有钱,我给她二百,打发她走,听人说,她晚上在洛臣街一带出动,曾遭殴打,掉了门牙。”
  家活不出声。
  “真快是不是,好端端一个大学生,一下子沦落到如此地步,再过一两年,就会是躺在街上的丐妇。”
  洛自立说:“你好似没有太多同情心。”
  “当初见到她,曾为她的秀丽所摄,自惭形秽,不敢追求,唉,相信我不是我引诱她吸毒。”
  “谁是罪魁祸首?”
  那岑永生忽然答:“是这个社会。”
  一个女侍走过来,“安琪遭到不测?”
  一个女子两个名字,既是小玫,又是安琪,身份复杂。
  女侍深深叹息:“这种事,见得多了,十分麻木。”
  “你心中可有疑凶?”
  “去找任君欢,她是她的密友,任在一间时装店工作。”
  洛自立与家活面面相觑。
  女侍把店名告诉他们。
  他们找到工厂附近一间叫彩虹的下价时装店,小小地方,倒也绫罗绸缎,七彩缤纷,一个染金红色头发的年轻女子走出来。
  “警察?”也不诧异,“是因为安琪吧,我看到电视新闻。”
  家活看着她,“你们是好友?”
  “我们曾经同居,明白吗?我照顾她,替她付房租,也好算是患难之交。后来,我自无底洞缓缓爬上来,决定做一个干净人,她却不愿意,沉迷药物如故,我们只好分手了。”
  “分手多久了?”
  “已近半年。”
  “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她常常来找我要钱,我袋里有多少便给多少,一百几十,最后一次是上星期一晚上,过两日我便知道她已不在人世。”
  洛自立说:“星期三晚上你在什么地方?”
  任君欢苦笑,“我在店内陪老板点货到天亮,没想到吧。”
  家活说:“我很佩服你。”
  “督察真会说笑。”
  “不,”家活说:“重新振作不易,可惜邓彦玫没做到,真不幸。”
  任君欢忽然落泪,“这会是一件悬案吧,流莺遇害,有什么人会追究呢,已经是社会的渣滓,不久便遭人遗忘。”
  家活答:“你太低估警方了,生命平等,我们一定会追查到底。”
  她嗤一声笑,“是,是我太鲁莽了。”
  家活与洛自立离开时装店。
  下午,他们一起在派出所搔头。
  洛自立说:“岑永生与任君欢的时间证人都证实无误。”
  “凶手是谁?”
  “会是任何人。”
  “现场有什么可疑之处?”
  “最可疑之处是一点也没有可疑之处。”
  他们细细查看照片。
  “当日,有无人见到她有访客?”
  “那幢烂公寓里,谁也不理谁。”
  “有无查访过邻居?”
  “有,伙计们工作落力,但是那些人见了警察,嘴巴象上了拉链。”
  这时,上司紧急呼召开会。
  “殷商卢铸照幼子放学途中遭绑架,上头紧张得不得了,务必要在最短时间内破案!”
  大家都放下手头工作,涌往会议室。
  家活心中寂寥。
  真的,案分大小轻重。
  夜之女遇害,当然人命关天,可是,老老实实说一句,人已经不在,渐渐丢淡,因为有更重要的案子火急待办。
  为绑架案部署整天,下班已经筋疲力尽,上头只准他们轮班回家沐浴小息,即需返警署报到。
  家活利用这段时间回到那幢破公寓去。
  她敲响凶室邻房门。
  咿呀一声,门打开一条缝,“什么事?”
  家活早有准备,塞一张钞票进去,“我在门外捡到,是你掉的吧。”
  门打开了,一个老妇接过钱,上下打量家活,“你已经来过这里,我认得你。”
  “可以谈几句吗?”
  “门处还有没有我早些时掉下的钞票?”
  “好象还有一张。”
  老妇把钞票收好,“你想知什么?”
  她放家活进门。
  房里收拾得比较干净,但是家活仍然看见硕大的蟑螂沿着墙角爬来爬去。
  老妇其实只有五、六十岁,在上流社会,这样年纪的妇女美容健身,衣着华丽,容光焕发,但是,各人的命运不一样。
  老妇叹口气,“你是来问安琪的事吧。”
  家活点点头。
  “我已同警察说过,星期三晚我什么也没听见。”
  “有无陌生人出没?”
  “平时很多,那晚很静。”
  “再想一想。”
  “那天,是安琪生日,她请我吃蛋糕。”
  “有无朋友来替她庆祝?”
  老妇答:“一个人去到那种地步,是不会再有朋友了,但是,她好象在等人。”
  “何以见得?”
  “她洗了头发,又沐浴,换上干净衣服。”
  家活一怔,她疏忽了。
  因为她以为每个人一早起床都会梳洗更衣,毫无特别之处。
  但对安琪来说,分明是准备见客。
  “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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