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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叠生-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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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熙所在的南郡反倒是因为地处边疆偏远之地而暂时被忽视了。
  转眼,又是元宵节。
  南郡的元宵节,青年男女戴面具,持花灯,自由漫步。
  如果认出心仪已久的那个人,可上前将手中的花灯交给那个人。若那个人应了这份情,则回赠自己的花灯,若是拒绝,则解下腕上的蒹葭绳送给对方,以示祝愿对方能另觅良缘。
  跟随白熙从画京城出来的侍卫丫环们满怀期待地盼着南郡与众不同的元宵节,窃窃议论着到时戴什么样的面具,小心打听着平日里想着的那个人那天会是什么打扮。
  陌辰郡主失踪一事,白熙不提,下人们也不敢议论。那个叫瑞钰的丫头留下服侍白熙。
  夜夜独坐孤饮,只有凉白的月光陪伴那颀长而憔悴寂寞的背影。
  元宵节至。
  异族少年高鼻深眼,传说神怪张牙眦目,豆蔻少女粉面桃腮,还有络腮武士,妖冶女妖……
  谁在面具下羞红了脸,又有谁在苦苦寻觅那个注视了千万次的身影而不得见。
  将军府。
  碧云阁。
  阁底是郎情妾意此心不渝,阁顶是形单影只思念噬骨。
  白熙破例没有喝酒。
  “怎么不去赏花灯?兴许能遇上哪家漂亮的小姐。”白熙对着柱子说。
  隐在台柱阴影里的方岐答,“属下不想去看热闹。属下宁可陪着公子。”
  “如果是因为愧疚,那就不必了。错不在你。”白熙安然地说。
  “公子的意思是……”
  “你放心吧,陌辰没事。我差人打探过了,陌辰不在晟铭手中。恐怕陌辰是在怨着我,不肯现身。陌辰误会着我呢,误会我以她作诱饵来引出内奸。”白熙说。
  “公子为何不派人寻找陌辰郡主?”方岐看上去心情好多了。
  “找着了又能怎样?”白熙反问,“我宁可她误会我恨我,也不想再耽误她。”
  “属下不明白公子为什么不能敞开心扉接受陌辰郡主。属下觉得陌辰郡主惠质兰心,才貌不输给拓国郡主。公子何苦一味沉迷在回忆中。”方岐大胆地说。
  “可是陌辰再好也只是陌辰。此生我能念着的只有盏儿。”白熙说。
  “那是因为公子对陌辰郡主有成见,根本就没正眼看过陌辰郡主。盏郡主已经不在了,难道还要等到陌辰郡主也不在了将军才肯悔悟?!”方岐激动地说。
  “住口,”白熙道,“盏儿不在了?你听谁说的?”
  “公子你何必自欺欺人?!”方岐不甘示弱。
  “方岐我告诉你,本公子的私事由不得你来过问。你只需做好你的本分。”白熙严厉地说。
  “是,属下越矩了。不过属下还是要说,陌辰郡主是个很好的人,公子不懂珍惜迟早会后悔。”方岐说完,跃下碧云阁。
  盛庄打扮,披红挂绿的街道上出现了个淡紫的身影,蝴蝶面具遮掩了眼鼻和大半张脸,黑紫线条描绘的繁复纹案给紫衣人渲染上了莫名的高贵神秘。
  “你到哪儿去了?”幽暗灯火下,藏在夜色般复杂深沉的长袍里的男子问道,凛冽的目光透过重重昏黄,直直的打在紫衣人的面具上。
  “阁主是在明知故问吧。”紫衣人的声音极为低沉沙哑辨不出性别,从容的回答,在长袍男子逼人的气势下毫不慌乱。
  “本阁主只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牵挂住冷漠无情的深桐?”长袍男子悠然说道,殊不知悠然的语气后潜着多少连环扣般的猜忌谋算。
  紫衣的深桐平淡而漠然地说,“深桐会尽力做好阁主吩咐的事。不知这个回答阁主是否满意?”
  长袍男子笑了,肃然冷峻的面容荡漾一片倾国倾城魅惑众生。
  “阁主如果没有什么吩咐。深桐想先行告辞。”深桐依旧淡漠地说。
  “这么晚了,我还在大殿里等你,自然是有事吩咐。”长袍男子收起了语气中的压迫冷漠,和如春风般地说。大殿里也瞬间春意融融。
  深桐不为所动,“阁主请说。”
  “本阁主今日接了笔大买卖,”长袍男子故意顿了顿,“十天之内,杀了晟鸿。”
  “酬金?”深桐问。
  长袍男子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深桐,“你不好奇是谁下的单?”
  “凡事少问不是阁主要求的吗?和阁主约定之初,深桐就说过。深桐为阁主办事只是为了钱。”深桐说。
  “果然是深桐啊……”长袍男子笑道,听不出是赞叹还是忌惮,“就凭这句话,本阁主也放心把此次任务交给你。”
  “深桐领命。”短短四个如同最真切的承诺。
  长袍男子半躺在豹皮藤椅中,嘴角挂着神秘莫测的笑意。
  一个半月前,那个戴着蝴蝶面具的人单手击败了守卫藏雪阁的十二高手,从容不迫地走到他跟前,说,“我想加入藏雪阁。”
  声音低哑,吐字却清晰。
  凌漠第一次知道世界竟有如此嚣张的人,胆敢主动对他,北域王朝最负盛名的杀手组织藏雪阁阁主,提要求。
  凌漠在藏雪阁长大,人如其名,冷漠阴贽,三年前杀了养育了他十六年的老阁主,接掌了藏雪阁。他一直相信他是天下间最无情最狠辣的人。属下在他面前无不诚惶诚恐。而那个戴蝴蝶面的人,竟然对于他的压迫无动于衷。
  那个人着墨紫色长衫,执玉骨白扇,举止高贵,令人忘俗。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的要求?”凌漠傲然问。
  “我会遵照藏雪阁的规矩。酬金三七分。你并不亏。”那个人说。
  “不错,”凌漠眼波流转,似在考虑,“可是我得知道,你为什么加入藏雪阁。”
  “为了钱。”那个人答得干脆。
  “这样——”凌漠说,“这理由不错。可是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在下目前确实很需要钱。其实在下也想过杀了阁主,直接夺了这藏雪阁阁主之位。可惜,以在下目前的能力,杀不了阁主。所以,只能请阁主允许在下加入。”那个人道。
  “你倒是坦白。好吧,我就收下你了。”不知怎的,凌漠居然有些舍不得让那个人离开。
  “谢阁主。”那个人不卑不亢地说。
  “你叫什么名字?”凌漠问。
  那个人却是愣了一愣,“叫我深桐就行了。”
  “好,很好,深桐,我记下了。”凌漠道,眼里流转着诡异的笑。

  第三卷·第二章

  冰湖郡。
  北域王朝的极北之地。
  晟泓和晟贤的军队驻扎在此。
  万籁俱静。
  深桐踏在松软的雪粉上,淡紫的纤影似落入纷飞瑞雪中的梦境。
  凌晨。
  天色昏暗如夜。
  簌簌的雪中,晟鸿手执长戟,长戟挥动,斩断寒风风又至。
  人,纵然是权倾天下不可一世的霸主,远远和着天地看上去依然逃离不了既定的渺小卑微。
  深桐脚尖轻触雪地,飘身上前,剑尖泛着血色,寒凉中竟还透着血样的红。
  “谁?”晟鸿反身一挡。
  剑势被生生切断,剑尖一转顺着长戟滑向晟鸿的手,晟鸿缩手,深桐旋身再斩,晟泓推戟相阻,深桐提剑划圆,晟鸿触防不及,脖子被硬生生拉了道深深的口子。
  那个自以为天下无敌的人,自然是忘记了向人求救。侍卫手下的故意谦让究竟是敬是爱还是隐含至深的毒害。
  倒下的一瞬间,晟鸿拔下腰间玉佩,虚弱地说,“我要你杀了他。”
  绣花精细的丝绢抹过滴血的剑。
  深桐说,“我不亲自接生意。这是规矩。”
  晟鸿的眼神顿时衰弱,手把玉佩拽得更紧。
  染血的白丝绢似缩影了绝美的红梅闹雪图。被风一掠,轻巧地盖住了晟鸿死不甘心的眼。
  一抹紫影消失在雪幕里,似梦中的蝶,来去不着痕迹。
  “这么快就回来了?”凌漠一成不变的凛冽探究,仿佛连记忆最深处都能被他轻易挖掘。
  “深桐惦记着自己的七分酬金,不敢耽搁,一办完事,便一路快马地回来了。”深桐波澜不惊地答。用最坦然的语气说着最恶俗的话语。
  “深桐果然还是一心只想着钱啊——”凌漠妖娆地说,长长的尾音拖着读不懂的感情。
  深桐不说话。
  凌漠道,“酬金我已命人存到你的账上。我知道,深桐绝对绝对不会让我失望。”
  深桐安然道,“谢阁主。”
  离开不回首。
  凌漠笑了,深桐,还真是一个特别的女子。
  犀利如凌漠,怎么会看不出蝴蝶面具后的伤痕。
  “深桐,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揭下你的面具。”凌漠喃喃道。
  藏雪阁坐落在云雾缭绕的沧灵山上。
  深桐立在茫茫雪海间,不过片刻,肩头已积起一层淡薄的银白。
  温柔的手拂去了深桐头顶的雪,不知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碰掉了深桐束发的丝带,一头青丝散落。
  落翎揭下深桐的面具。
  “陌辰,你瘦了。”爱怜地语气,全然不似那个邪媚的落翎。
  “叫我深桐。”
  “好,深桐,反正你也不是陌辰。”落翎把面具递还给深桐。
  “澜国的小王子。我想起了。”深桐说。
  落翎表情一僵,随即笑道,“你怎么知道?”
  深桐没有回答。
  “恐怕连澜国臣民都已经忘了我这个小王子。如今的落翎早已经不是幼时那个徒有虚名的澜国小王子,”落翎说,“我突然想要告诉你我和陌辰的故事。”
  深桐静静地听。
  落翎眯起眼,望着天的远方。说得极缓极缓。
  “七岁那年,我作为最不受澜国国主喜爱的小王子被父亲狠心地送到北域王朝为质。”
  “我曾经的名字叫林洛。
  母妃早逝,没有在父皇面前替我说情争宠,所以,当北域王朝打败澜国,要求送王子到画京城为质时,父皇没有多加考虑,立刻选定了我。
  我没有难过,反正在澜国,也没有人疼我爱我,依依不舍。
  选侍的丫环们哭了,一个说:去了,若幸运,寄人篱下,此生不能回乡。若不幸,客死异乡,无人埋葬祭奠。纵然是金贵的小王子,一旦澜国与北域王朝交恶,难保不被斩头祭旗。父皇自然也知道,所以他才会选择无足轻重的我。
  离开的那天,举国泣泪,悲愤万分。不是为了我,是为了澜国人的尊严。
  父皇说:洛儿,我给你选了最体贴的宫女,最厉害的侍卫。到了北域王朝,你好好活下去,凡事不用逞强。
  我说好,我一定会好好的活。
  我一定会努力活下去,活到有一天你们来求我,卑贱地跪在我面前忏悔。
  北域王朝的皇帝举行宴会欢迎我,名为庆祝两国结盟,实际上对我百般刁难,以此炫耀北域王朝的伟大。
  我不过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哪里斗的过舌璨莲花的文臣谋士。
  最后皇帝说,我就赐你住忆澜苑吧。
  皇子大臣们夸张地笑做一团。
  我身后的大宫女侍卫长谄媚地跪下谢皇帝恩典。
  回忆澜苑的路上,我遇到晟德,晟德说:你为什么不哭?
  看着他跋扈嚣张的嘴脸,我不语。
  晟德劈脸给我一拳。
  脸肿了。
  大宫女侍卫长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没有人救我。
  最后,是晟德的幕僚阻止了晟德。
  “小王子,如果难受,您就哭出来吧。”大宫女说。
  “住口,”我怒道。我是澜国的王子,我怎么能在敌人面前软弱流泪。
  我生气地往前走,险些撞倒一个女孩儿。
  大宫女侍卫长一见女孩儿的服饰立马下跪赔礼,“小王子不懂事,不小心冲撞了郡主,还请郡主恕罪。”
  我冷眼看着那个女孩儿,女孩儿抿着嘴,半垂着首。
  我傲然地站在女孩儿面前。
  女孩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对我说,“你的脸受伤了。我的疗伤药在府里,你住哪儿?我晚上派人给你送去。”
  “不用。”我倔强地拒绝。
  “不用会很疼,”女孩温柔地说。
  “我住忆澜苑,晚上你亲自送药给我。”我说。
  女孩想了想,说,“好。”
  没想到,晚上女孩真的来了。
  她细心地替我擦药,一面揉,一面问:疼不疼。
  从来没有人对我那么仔细那么好。
  我说:我叫林洛。我要知道你的名字。
  她说:我叫陌辰。
  我问她:你是郡主,为什么没参加今晚的宴会?
  她说:我迟到了,没敢进去,所以就呆在花园里。
  我明白了,她和我一样,是个不受重视的所谓皇子。
  我们聊了很久很久,直到夜深了,她才不得不回去。
  我说:我还想见你,明天你能来吗?
  她说:我尽力吧。
  第二天,我在府里等她,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乌云避月,也不见她。
  也许她忘了,也许她觉得身为北域郡主,不值得造访一个败国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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