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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节

短篇小说(第二十七辑)-第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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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和她浪漫地生活在臆构的场景中,似乎从未有想象到他会有如此因艰辛的生活而引
起的颓唐沮丧的面色,更不可理喻的是,他竟然绝情地向她提出以后不再来往,在这个
一向缺少家庭温暖的少女的心里,失望之情远远大于悲痛。“我想自杀……”修娟望着
窗外,说。
    杨子居吓得猛地从床上跳到地下,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令他恐惧发生的事情,如果
女孩儿真死心眼闹出什么事情,自己的前途那真是没一点儿希望可言了。杨子居顿时痛
恨起自己来——一个成年男人,竟如此不切实际地根据某种虚幻的纯真情愫陷入与一个
女中学生的感情纠葛当中,这真可称得上是个低能儿的寡廉鲜耻了。望着杨子居那惊惶
无状的表情,修娟觉得自己心如死灰。他的狼狈样子超出了她的想象力,她忽然觉得这
个年轻男子一点也不可爱了,生活中又一次深刻的失望潮水般涌过心头。
    “你别害怕,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我只是说说而已。前年在芭蕾舞学校时我自杀
过一次,割脉,没死成,你知道啦,死过一次的人是不会再自杀第二次的。只是我现在
心里很闷,感觉和那次要自杀的时候差不多。”女孩儿睁大眼睛望着杨子居,眼泪泉涌
而出,整张脸浸泡在泪水里似的,她使劲儿咬着下嘴唇,不哭出声来,但这样就更显出
她悲痛的强度。
    杨子居狠狠心,没有去安慰她,低头思虑之际,他觉得自己不过是个自欺者,只能
在假想和梦呓中寻找到快乐。在冰冷而物质的世界里,他只不过是一个孱琐的弱者,连
自己的生存烦恼都摆脱不掉,又怎能为别人带来幸福呢?想到这一点,他又为自己的退
缩和畏怯找到了个理由。人总有足够的力量忍受别人的痛苦。

                                     十一

    设在疗养院内的戒毒所条件确实不错,院子四周青山绿水,房间内部窗明几净,住
在这里的大多是有钱人子弟。杨子居见此情心中稍安。他先前有个朋友曾进过那种大众
化的戒毒所,把那里的环境描绘得同集中营差不多,瘾君子进来先用绳子绑起来几天,
里面惨嚎声阵阵,听上去如同地狱一般的景象。
    杨子居心中有极大的负罪感,总觉修娟是因为他的缘故才吸毒的,背负这种心理压
迫令他一段时间以来总有一种令人几近窒息的痛苦。祸不单行,他自己也没逃脱被公司
发配去澳门的命运,后天就要去那里报到,副市长夫人手可通天,对于杨子居这种不识
提拔的人绝不手软。权威人物的心态大抵如此:买卖不成,仁义绝无。当坏消息已成不
可改变的事实时,杨子居心中倒有一块石头落地的感觉,甚至有某种近乎轻松的解脱感。
    单人病房不大,有十二平米左右的面积,杨子居进去时,修娟盘腿在床上拼那种流
行的拆底积木。积木叠得很高,她正抽出底上的一块积木往顶上搭,见到杨子居,修娟
手一抖,一堆积木哗啦一声全坍塌下来。
    “你来了。”
    “嗯。”
    似乎杨子居的来访在修娟意料之中,她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惊奇,没有哭泣,没有孩
子般的赌气,没有怨恨,修娟甚至冲他笑了笑,很勉强的那种笑。女孩儿垂下眼帘,她
力图使气氛平和一些,但结果却使杨子居觉得很有些冷漠。
    修娟整个人瘦了一圈,嘴唇苍白而且干燥,眼眶泛青,两颊坍陷下去,使得她两只
眼睛显得格外黑,本来尖下颏的脸型欲显瘦削,惹人痛怜。见此情景杨子居嘴唇忽然抖
动起来,一层泪雾腾然而起,快得出乎自己的意料。修娟抬眼望他,正看见他眼中的泪
光,便又迅速地低下头去。
    “你坐下吧。”
    随后,两人半晌无言。
    “我从前就吸过大麻……艺术学校最后的那年就吸过,很闷,吸了会儿好过些……
我这次进到这里戒毒是因为有一次吸白粉过量,晕了,本来我挺小心。这里戒毒的药物
和治疗都是从德国引进的,很先进,再过两星期我就要出去了,没事了。用这套疗法治
疗后,复吸率很低,你不要担心我……”修娟语气很和缓,女孩儿这种罕见的宽容出乎
他的意料,来此之前他总以为修娟见他会哭闹一场或大骂他一顿。
    “两星期后我就要去瑞典了,我爸在斯德哥尔摩给我找了间大学,去年暑假时我去
过那里,唉,那里街道上人很少,八月的时候气候很冷,很闷人。你去过那里吗?”修
娟忽然停下来问。
    杨子居摇摇头。“北欧我从来没去过。”
    “以后有机会也不要去,那里太冷清了,整个城市就像个老年人的疗养院。我真不
想去那里,还得学瑞典文,太没意思了。”说到这里,她那本来就落寞寡欢的脸上又凭
添了几分愁苦之色。
    杨子居叹了口气,想安慰她几句,但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出来,他本想告诉修娟自己
将去澳门的事情,但想了想也没说出口,他恐怕修娟以为他被副市长女儿丢弃后又对她
有什么非分之想,既然是自己以为纯洁的感情就让它一直纯洁下去了。
    “你开始不让我找你的那段时间我特别不好过,闷极了,就买来白粉吸,恰巧那段
时间邓丽君刚刚病逝,电台电视到处放她的歌,我也买了盘CD,有一天听她那段《我只
在乎你》,不知怎么,觉得心里特别难受,喘不上气来的难受,一下子就吸多了白
粉……”修娟讲故事似的同杨子居说。她说着,从抽屉里找出两个微型音箱,把枕边的
CD机接上,然后播放《我只在乎你》。“这首歌对我刺激太大,于是我就一遍遍地听,
听了无数遍,直到我听了没感觉为止。瞧,我还懂心理学,会为自己治心病呢……”邓
丽君荡气回肠的歌声回荡在病房,这首歌她用中、日文演唱,此情、此景、此时、此地,
杨子居一时精神有些恍惚起来。
    南方三月末的晴朗天气非常畅爽,古人所谓良辰美景奈何天大概不过如此罢了,凄
凉的心境在这样的日子尤显凄凉。修娟穿着一件草莓颜色的薄毛衣,艳阳之下,她苍白
的脸像经过处理的那种艺术黑白照片那样有种怪异的美丽味道,那种凄清的笑意今得这
帧相片极其生动,似乎能在人的脑子里贮存上万年那样久远也不会褪色。
    杨子居眯着眼,阳光是那么强烈,使得他的眼睛刺痛得有要流泪的感觉,他踌躇着,
不知该说些什么道别的话。
    “我后天就要到外地出差,赶不回来送你了。”杨子居说,他撒了谎,没有说出他
要长驻澳门的事情。
    “不送也好,怪难受的。”修娟使劲儿咬住嘴唇。“——我要哭了,真的忍不住
了……”她闭上眼睛,睫毛抖得厉害,约有十几秒钟,她又睁开眼睛。“好了,我好了,
心里那阵难受劲儿过去了……你走吧,要不的话我又会忍不住要哭的。”她冲杨子居佯
装轻松地笑笑,嘴唇上一排清晰的深刻的牙樱杨子居在那一刻内心无比怆然,觉得自己
虚弱衰老得像个行将就本的老人,太阳穴又是一阵猛烈的胀痛,他极度虚弱,近乎站不
稳。
    在这黯然神伤的一刻,杨子居恍然意识到这肯定是一种一去不复返的永诀,即使在
以后的某个时刻他能同这个女孩儿再见,肯定再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她了,年轻时代最后
的巨大错误而引起的痛苦可能会永远盘踞于他的心间。

                                     十二

    外贸公司驻澳门办事处设在距机场不远处的地方,从办事处窗口望出去,几分钟就
能看见一架巨大的飞机或升或降,门窗关得再严,仍抵御不住刺耳噪音的侵袭。杨子居
被美其名曰办事处主任,手下其实只有一个兵,是个英文叫亚历山大的当地人。亚历山
大瘦小枯干,典型的岭南人种。他三十五六岁的年纪,长相和动作像个猿猴,不过脑子
可比猿猴精明一万倍,甚至超过常人也有好几倍。这个十二岁就随父母偷渡跑到澳门的
光棍鬼精鬼精,杨子居来澳门后对了两个多月的账仍弄不清头绪,到最后索性他也不管
了,反正是一本无头烂账。
    办事处天天见不到亚历山大的影踪,他自称是出外为公司跑业务,实际上是为他自
己家开的公司跑单。杨子居也懒得管他,任凭这厮每月从公司由账上支取一万五千港元
的薪水——这数目比他这位办事处主任还高出一半,因为亚历山大是澳门人,工资待遇
同当地人看齐。此外,他不大会讲国语,杨子居和他在一起也没什么话好说。亚历山大
给公司带来唯一的进项就是麻烦。前日,他以外贸公司办事处名义从福建弄了几十个劳
工到澳门,每人收了三万手续费,自己充当判头,谁料招纳那些劳工的建筑工地不到一
个月就不需要人工了,那些人的工资还不足一万,除去吃住倒赔了两万多,于是上告澳
门劳工署,然后又成群结队地到办事处要求退还手续费。杨子居对此事一无所知,解释
半天那帮人也不信,最后还被一个泥水匠打了一拳,眼眶肿了好几天未消。自那以后,
更是看不见亚历山大的影踪。
    澳门是个很乏味的地方,除了葡京大酒店等几个大赌场人头涌涌倍显热闹以外,其
他地方很不足观,许多地方同香港油麻地一带老区相仿,店铺密集,空气中弥漫着腥臭
的海货气味。外贸公司办事处四周有许多土耳其浴室、芬兰桑拿房什么的。其中不少大
陆偷渡到这里卖春的女子,每天下午四点左右,杨子居从窗口就可看见那些神色倦怠的
姑娘们三三两两到周围的小食肆吃“早餐”。望着这些浪迹异乡的女人,杨子居每每心
中泛起一种沉沉的感觉,似乎自己能真切地直接感觉这些年轻女人的悲惨心绪。
    杨子居整日窝在这套充当办公室、卧室和库房的公寓里,极少出去走动。他如同一
个被人遗弃的物件,慢慢地在这充满海货腥味的城市里腐烂。他昔日的老搭档栾军大抵
每月都来一两次,主要是带客户到这里赌钱之余找找鸡。杨子居办事处内有两间客房常
空着,可以替栾军省下不少房钱。他带来的那些内地客户也不挑剔,只要有钱赌有鸡玩
有睡觉的地方就可以,这样,每次栾军就能省下上万港币的房费,弄几张假票回公司一
报销就完。
    在这半岛城市的黄昏,杨子居常常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寂寞。
    每当暮色阴沉之际,他会在光碟机上放上碟,然后蜷缩在沙发上,在昏暗的殖民地
房间里睁大眼睛静静地听歌曲——就是那首他在夏威夷旅馆时听到的那首英文歌——
BABY,IF YOU ARE NOTPURE,LIE TO ME,BECAUSE YOU ARE THE OHLY THINGIDO
BELIVE IN……在悠扬的乐曲声中,他可以怀念修娟,忆念仿佛已久别的青春热诚和昨
日的情感,真心实意地沉没在自己毫无做作的忧愁里,伤悼自己。在北欧斯德哥尔摩的
老城,已经懂事的女孩儿也许会在某一刻感到某种莫名的伤感,那是因一个男人迢迢万
里之外的怀念而引起的心灵悸动。
    在过去的日子里,杨子居感到身上许多曾经可爱的真正属于他自己良知的东西,一
部分一部分地背叛,从他的道德感里遁逃出去,他再也无法佯装轻松了,生命的支撑点
似乎已经完全消失,最后的美丽幻影也完全被侵蚀。当然,在这种痛苦的过程中,他确
实获得了某种东西,某种支离破碎的——某种难以把握的、模糊的、影响意识的东西,
但为此他付出的代价是那样的巨大,使得整个青春变得凄凉而且绝望。


                                 民主测评

                                  刘富道

  张闲庭担任省文联党组书记的第一年,在全机关民主测评中,49人投票,他的
得票情况是:优秀19票,称职27票,基本称职2票,不称职1票。
  应该说这是一个非常理想的结果。到会参加投票的49人,是机关副处以上干部
和副高以上的专业人员。在这帮称为机关的骨干队伍中,你的优秀票和称职票居然
有46票,占总票数的9387%,这就够意思了。然而,张闲庭并不满足。从投票结果
出来的那一时刻起,他脑子里就不停地打转,投我不称职票的,是哪一位呢?投我基
本称职票的两位,又是谁呢?
  于是,他脑子里迅即出现一个名字曾祥明。他想,除了曾祥明,还有谁会投
他不称职票呢?基本称职的两票,那一定是李光辉和王克投的了。除了他两个,谁会
干这种事情。不过,李光辉,王克,这两个人,他没有多想。他脑子里转来转去的,
就是一个曾祥明。
  曾祥明,曾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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