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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短篇小说(第二十七辑)-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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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间闲聊,龙翔对凤翔提起他的决定,待回城后,要他跟着到铺子里学着管管生意。众
人皆连连点头附和:对对对,这想得周到,少年人家也该学着历链历链了。凤翔对这消息微
感惊讶,虽然此事对他来说是可有可无,但想到如此以后和耕阳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心底
不免微微沉重。

    秋夜清爽,秋虫唧唧,瓜棚下笑语晏晏。凤翔一向不习惯热闹,酒量也浅薄,喝了两杯
清酒之后,便醺红了起来,于是告退离席独自往外头散去。田埂间虚无缥缈地飘着点点季末
的萤火,是无意间落凡的星星。凤翔抬首望月,心中想着这会儿耕阳一定也跟着家人坐在庭
院里头赏月吧?忽然想起那回到他家里玩,瞧见耕阳练字的纸上写的诗句:“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纸上密密麻麻都是他的名,错落在诗句间。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原来
耕阳那么久以前,便存了这样一份心。可是相隔千里呢?相隔千里的滋味却是如此苦涩难咽
啊!

    然而,即使千里相隔是他们无可避免的悲运,情路至此,已是无力决绝了。

    九月回城后,凤翔开始跟着龙翔每天到粮号里去。刚开始龙翔教他管账目,偶而也会携
他随着应酬,凤翔对这些事虽无太大兴趣,但也不排斥,只当作是学习。龙翔也瞧出这么弟
对事业没啥大志气的野心,不过做事还算稳当牢靠,便放心地逐步将粮号内一干庶务都交给
凤翔来处理,自己专心地务起其它投资来了。

    时值一九四四年的秋天,城外世局惨烈,日本战事受到列强围剿,已经明显吃紧了。素
有粮仓美名的大东北,也开始在日本人的严令下实施起粮米配给,大部份的物资都运往战场
支援前线,效忠天皇神照大帝去了。这种时期,粮铺是没有搞头的,但最容易肥起来的也就
是像李龙翔这种懂得趁乱打劫的精明生意人。他和满洲政府里头的日本人关系弄得不错,除
了奉命倾缴粮米之外,也在日本人的暗许默允下插手最热门的军需输出,从中谋利。龙翔
说:“不趁这时候多捞点日本鬼子的油水,对不起列祖列宗啊!”但凤翔心底默想:“日本
人的油水,还不是搜括自己人民脂民膏来的,刮到头来一样是吃自己人。”不过这话太刻
薄,既不敢出口,也不忍心出口。毕竟乱世图存,龙翔一片本心,还不是叨念着祖宗传下来
的家业。

    回城后这段日子来,凤翔和耕阳见面的次数少了。一来是凤翔赋闲的时间少了,二来是
学校开学后,耕阳的功课益发重了。难得见一次面,还得掩人耳目偷偷摸摸地,毕竟城内人
多口杂。两人相会多半往近城的郊外跑,彼此心底都有一份辛酸,觉得自己像是对方的情
妇,名不正言不顺,百般无奈惆怅。

    冬天,很快就来了。

    连着几日,大雪纷飞,街道孤绝凄清,李家粮号也休了两三天。这日用过早饭,龙翔想
起了什么似地皱起眉头随口问凤翔:“前些时候,仿佛听下人说有日本人到家里来找你,怎
么回事?”

    凤翔心底一惊,强自镇定若无其事地否认,心中寻思,定是那回耕阳来打听下乡的事
儿,隐隐约约传到了大哥耳里。龙翔也不多追问,轻描淡写说:“爹爹和我都是一般心思,
跟日本鬼子打交道对咱们而言是莫可奈何,这种惹腥之事,你能不沾便不沾吧!我只让你管
号子里的闲差,不教你跟着我去外头周旋,也是这个道理。”

    凤翔沉默不语,只觉沉甸甸的罪恶感。龙翔转了话题,兴冲冲地说:“这几日我和娘一
直在商议着,想替你安排城内几家大户相相亲,你的意思如何?”

    凤翔大吃一惊,见庶母和嫂子在一旁点头微笑,呐呐地说:“这…我看这事儿不急吧!
我的年纪也还不大,还是缓几年再谈吧。”

    庶母在一旁接腔了:“你也上十八了,当年你爹爹娶你娘时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儿,现
在时局不好,赶着早早成了亲,早点传宗接代,也算是完成你故世爹爹的心愿哪!”

    凤翔不知如何接腔,只得趋吉避凶地找个藉口急急离开大厅。接下来的日子里,龙翔和
庶母常常提起这回事,一回,凤翔被逼急了,冲口而出:“我一辈子都不想结婚,我…我根
本就不喜欢女人!”

    刹时间,空气错愕地凝结了一会,后来龙翔夫妻和庶母却都忍不住笑了。庶母笑道:
“这孩子!说什么傻话!”龙翔更是忍俊不住,摇头笑道:“等你结了婚之后,就会喜欢
了。”凤翔的嫂子在一旁,一张脸突然通红了起来,她娇嗔地白了龙翔一眼,忍不住又低头
瞄了眼自己三个月身孕的肚子。

    凤翔一直坚拒相亲之事,龙翔心知这么弟自幼得宠,天生又带着点牛脾气,逼急了反而
会误事,因此也就不强他,不过心中另有打算。

    深冬里,凤翔和耕阳罕得见一次面,凤翔常思念耕阳念得几至掉泪,然而又觉得落泪实
在不是男子汉应为之事。偶而约着见面一回,两人柔情缱绻,却又苦无去处,外头酷寒,路
旁冻死人是常常听说的事。从前在乡间,远隔两地的相思之苦是磨人肠,现在近在咫尺,依
然无法相见,这苦是断人肠。凤翔从未对漫长的冬季如此不耐过,更何况家中情势危险,凤
翔老觉得大哥不怀好意,若有所谋。

    好不容易年过了,冬去春至,这天天气稍暖,早春时节,凤翔忆起初遇耕阳,亦是腊梅
盛艳时。这天他揣度着耕阳多半会来寻他,一早欣欣然起身,龙翔却命他跟着出门赴宴,凤
翔心中不愉,但找不到藉口,对方又是号子里生意往来的重要人物,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更
衣,随龙翔出门去。

    摆桌的梁老,亦是大地主。这回邀请的客人并不多,围着圆圆一花桌,凤翔的大伯李云
涛也来了。席间众人的话题不寻常地绕着凤翔打转,凤翔留心应对,心中隐隐觉得大事不
妙。后来梁老唤了长女出来和大家相见答礼,众人异口同声称赞好品貌,凤翔才蓦地领悟这
根本是名正言顺的相亲了,这一气非同小可,又不能众目睽睽下给大伯和大哥难堪,丢自己
人的脸,一顿饭吃得如坐针毡。

    回程途中凤翔一路板着脸不跟大哥说话,一进家门便忍不住破天荒地爆发了:“你干这
一手算是啥意思?”

    龙翔错愕住了,么弟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话可是破题儿头一遭。他说:“怎么?你对梁家
小姐不满意么?人家又漂亮又贤慧,有啥可挑的?”

    “她好她的,关我啥屁事?你这样瞒着我拱我去相亲,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凤翔哑
着嗓子怒道。

    龙翔起初还耐着性子温言解释:梁家根基稳固,又算是书香世家,梁家小姐人品好,说
起来是难得的门当户对。再说梁老膝下仅仅她一个女儿,掌上明珠般疼爱,日后结亲,必定
对李家家业有所助益……凤翔劈头丢了一句:“你要钻营谋利就干你自个儿的去,别拿我来
攀亲结贵!”

    龙翔遏然大怒,生平头一回挥手甩了凤翔一巴掌,铁青了脸怒喝:“你给我回房去!”

    兄弟两人自这天起开始冷战,白日在铺子里冰着脸,除了公事不交谈半句,晚上回家
后,凤翔总把自己关在房里。庶母和嫂子都来劝过好几回了,无论是婉言劝慰或泪水攻势,
皆调解无效。凤翔知道自己话说得过火了,但面对大哥的蛮横作风,还是愤愤地不愿低头示
弱。他从未如此觉得需要耕阳过,但是耕阳却不在身边。在家里,他是彻底地孤立无援了。

    春雨开始绵绵不尽飘落,残梅落尽,遍地呜咽,泣血殷红。

    龙翔这天极晚才回来,差了佣人到凤翔屋里来唤他,凤翔略感讶异,还是出来了。大厅
里,庶母和嫂子陪坐在一旁,龙翔微笑着告诉他:“我今个儿和大伯至梁家下聘了,梁老对
你很喜欢,咱们打算等五月天气较暖了,拣个吉日让你们成亲。”

    凤翔脸上血色倏地抽离,庶母在一旁柔声道:“凤儿,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我们这样做
都是为了你好,你爹爹……”

    一句话未说完,凤翔一言不发朝屋外冲,冲到门前死命拔开门栓,奔入黑暗街心。刹时
春雷隐隐,大雨滂沱,仿佛将噬尽人世的一切。

    凤翔无意识地沿路狂奔,奔得累了便晃悠悠地漫游,如一缕幽魂般,也许一阵风过,就
会被吹得烟消云散。他不择路径地随意飘走,飘至街口便过街,遇到路角便转弯,过了许久
许久,才发现自己居然走到很远很远的河堤边来了。昔日青青河边柳,在黯淡夜雨中,尽是
无边无际的凄楚哀怨。

    “找耕阳去!”凤翔清醒了过来,决意要去寻耕阳。身上的冰冷开始有了知觉,但是他
不在乎,现在唯有见耕阳才是最重要的事。

    路灯在雨丝中惨白地伫立着,这一带皆已暗下来了。只有单调无聊的雨声淅淅沥沥无止
无休。耕阳家大灯也熄了,但是他房里还留了一窗昏蒙蒙的光,暖暖黄黄的。“这是唯一的
归路了。”他想着,拾起路旁的石子,一颗一颗地朝窗玻璃掷去,他掷得不顶准,有些便哀
哀怨怨地落入花树间了。他还是不死心地投了一颗又一颗,一颗接一颗。

    耕阳还未睡,他隐约听到窗边有些动静,起先以为雨打窗棂,后来发现窗下居然站着个
孤零零的颀长身影,惊得连忙打了把油纸伞下楼来。

    “翔?翔?你怎么回事?”耕阳用伞护住已然透湿的凤翔,又焦急又心疼地一把搂住
他,凤翔伸出冰冷彻骨的双手环住他的腰,耕阳寒寒地打了个战儿,凤翔把头埋进他的怀
里。

    “走!到屋里去!雨太大了!”耕阳拖着凤翔要进屋,但是凤翔死钉在原地不肯动,耕
阳急得几乎要落泪:“翔!你听话,这样你会生病的!有话进屋里再慢慢说吧。”

    凤翔惨白的唇角露出一抹微笑:“我家要我结婚,婚事都订下了。”他抬头望着耕阳:
“我要离开奉天,我不要这样被安排!”他忽然急切了起来,眼神也热了:“耕阳,咱们离
开这里吧!咱们去哈尔滨,咱们去上海,去日本去德国,哪里都行!去哪儿我都不在乎!耕
阳?咱们一块儿走吧?”

    耕阳猛地将凤翔拥入怀中,泪水遏抑不住地滚烫落下,落在凤翔的发间,化作一片冰
凉:“翔,我们哪里也去不了了……”他呜咽地困难地说:“……我找了你好几天了,
翔……我接到徵召令了。”

    仿佛雷殛般,凤翔抬头怔怔呆望耕阳星河汹涌的双眼,许久许久,喃喃自语:“那
么……真的是绝路了……”他梦呓般地问:“你几时入伍?”问了才觉得也是白问,反正已
经不相干了。

    “一个星期之后。”耕阳泣不成语。

    凤翔伸出右手,轻轻地,无限眷恋地触摸耕阳的颊,耕阳的发,耕阳的眉睫,耕阳的鼻
梁,耕阳的下巴,耕阳的颈……他心底已经明白了,是命运要绝他们的情,是天意要绝他们
的路,人是这么渺小,这么微不足道,能争什么?他抬头轻吻耕阳的泪,分不清是雨还是
泪,不过一般苦涩。这苦涩的液体是沸沸的烙子,一烙烙地蚀着他的唇,烙出血后吞了下
去,他便知道,这辈子耕阳会永远永远停留在他的身体里,再也没有人能将之剜去。

    无情风,无情雨。凤翔自始至终,未曾落泪。

    五月花架,盘藤的朝颜,姹紫嫣红地笑脸迎晨,槐花浓云般地开遍树头,清风一过便影
影璨璨纷飞如雨落。良晨美景,好风好日,李家再度挂上了双喜红灯,鞭炮声如春雷般此起
彼落,往来的人们笑颜逐开。这是一九四五年的春末夏初了,动乱的灰色年代,李梁联姻算
得上是城内津津乐道的大事,极尽铺张奢华的婚事炫耀之至,街坊宾客都暂时忘却了日益吃
紧的轰炸空袭,喜乐热闹了一整日。

    婚礼上最忙碌的是龙翔,这日他着了套清扬富贵的绣花长褂,里里外外迎宾接客,指挥
仆役。李夫人过了年纪的圆脸上铺了厚厚一层胭脂铅粉,掩盖不住的皱纹里刻的尽是纵横喜
气,替先夫完成了凤翔的终身大事,就算是任务完了了。谁也未曾留意,准新郎倌在婚礼间
一直都紧闭双唇,苍白的脸自始至终也没有表情。凤翔在人群中一向是沉默寡言的配角,即
使今天似乎也没有例外,而他对自己这人生分水岭的重要仪典根本无动于衷,迎亲拜天,迎
宾敬酒,他只是一个毫无知觉的傀儡人偶。

    那夜雨中与耕阳分手后的事,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他是怎样和耕阳道别的?他是如何
回到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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