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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短篇小说(第二十七辑)-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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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新到的《读书》杂志,这杂志雅,坐机关的知识分子不看点书不就是一个小公务员
了?四、十点半体育台有场足球。
    
    他看了墙上的钟,七点四十。
    他走进儿子的小房间,儿子戴了耳机在听录音机。
    在干啥!
    听英语。
    啥英语,明明是流行歌曲,啥乱糟糟的东西。他看见散乱的磁带盒。
    我想休息休息放松一下。
    还要放松!他憋住火。你今天又打人?
    他欺负我。
    他怎样欺负你?
    他说我语无伦次基础太差也不珍惜父母的六千五百块简直先天愚。
    你是不珍惜副班长他也不该这样说。
    他不是说,他在我的作文本上批的,我们的作文经常是同学互相改。下午课外活动,
班上足球队练足球,在球场上──你打了他?
    我没打他。
    他脸怎么青了。
    他是对方,我们争一个球。不知咋的,我一脚就踢了去,狠狠地,没踢在球上,踢
在他腿上。
    我问你他脸怎么青了。
    我又没打他,我明明心里想着踢球,不小心踢在他腿上,他自己没站稳,跌在水泥
地上把脸摔青了。我说的是真的。
    你上次也是这样,走路把同学撞了,那么宽的路把别人撞了,也是不小心?我家怎
么出了个不争气的东西。你曾祖父是乡塾的教书先生,你爷爷是大学生,我们家几代都
是知书识理的读书人。我小时候就从没跟人打过架。你怎么不学好的,光惹祸。
    戴眼镜的男人在大街上走。他是怎样下楼的,下楼到大街上来做什么,他想了想弄
不清楚,反正刚才说下楼就下楼了。
    街上到处是灯,红的蓝的黄的,街上怎么这么多的灯。人也多,比白天的人还多,
这么多人晚上到大街上干什么?他盯着对面夜总会的霓虹灯觉得很新奇,仿佛是一个陌
生的城市。
    他想他是好久好久晚上没上过街了。晚上在那十一层的楼上干啥?辅导听不进去的
儿子,单词听写,检查作业。跟妻拌嘴,听她布置第二天要买的小菜种类。看一会文学
杂志,看得脑袋木木的,离现实近一点的觉得粗糙无味,离现实远一点的又觉得太空虚。
电视剧是不看的,都是些三流编剧导演在唬弄人,有时也跟着妻盯着屏幕,看人物后面
的风景、街景和房间布置,也不知那些男女在笑些什么哭些什么。有时看球赛,看足球,
看了两年也看不懂比赛规则,也不太关心哪个队胜哪个队负。
    看球就喜欢那种疯跑、冲撞,那观众的尖叫,那射门时惊心动魄的一脚。
    刚才为啥要下楼?他想了想,刚才先教育儿子,儿子不听话。后来到客厅陪妻看电
视剧,妻又说起高压锅,他解释关于八十七块五的事。后来不知怎的一个人爬到楼顶,
看了一会这个城市的夜景。再后来就下楼了。
    他看着一格一格变着颜色的灯光招牌,不知再往哪边走,往左?往右?抑或穿过地
下通道,到灯火更亮的地方看看。
    他无意识地看了一下表,八点十五。他想起了刚吃完晚饭时局里打来的那个电话。
    垒墙──无聊。他还是往局的方向走去。
    他碰见另一个戴眼镜的同事,他俩一块儿走。一会,又碰见一个戴眼镜的同事,他
们一起往局的方向走。
    他们经过一座宾馆,宾馆的玻璃幕墙里忽然传出音乐,他们的脸都转过去。他看见
玻璃幕墙上模模糊糊三个男人都是眼镜,他觉得很滑稽。局里眼镜多,他们局多半是大
学生,学历水平在市级机关是最高的。
    垒墙,太无聊。戴黑眼镜的说。
    这种事情,应该是自愿,哪有什么必须到场的。戴黄眼镜的说。
    戴眼镜的柔弱男人说,都什么时代了,像乡村干部召集农民。
    你问我有没有前科,你这人问得怪,我们这种人能有什么前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
你是派出所的,你查查你们的档案看看,荒唐!你说不一定,比如〃 文革〃 时候,你搞
没搞过武斗?我搞武斗,我那时还在读小学,弱得像个女孩,经常被大一点的坏孩子拦
在路上搜腰包,我打得赢谁,我要搞武斗也没谁要我。
    当知青时,倒是参与过一次群架。说是参与,不如说是被打。起因是我有一本书,
《茶花女》,我那时就是个书呆子又没有几本书,宝贵得很。相邻大队有个知青听说我
有黄书,找我借。我看他没文化不会爱惜书,就没答应。后来我跟他在乡场上相遇,他
就约了几个知青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给我几耳光。刚好我们大队的几个知青看见了,
就帮我的忙,跟他们打。他们人多,我们人少,没几分钟就把我们打得鸡飞狗跳地撤退
了。逃到远处一看,我那三个朋友都出了血,伤得不轻。他们说,你倒好,光光生生的,
刚才你为啥不上!我说,这值得吗?他们直往地上吐口水,从此就和我断交了。
    我跟你说这些干嘛,我这人窝囊惯了,天生的。我为什么要扔砖头?我也不清楚,
反正当时我突然激动了。垒墙,这事我不赞成也不反对,这事跟我无关。
    这个戴眼镜的男人昨天下午还平静无聊地坐在办公室打瞌睡,垒墙跟他无关,局里
还没任何人想到要垒墙。
    他刚起草完一个文件,也就是一般的阶段性总结,每年这个月份往省里报的。他把
去年和前年这个时候的总结找出来,把那些一二三四重新组合排队,换了几个新数字,
添了一点字,删了几个字,一篇文章就完成了。他边打瞌睡边看有没有语法错误标点错
误,他无论干什么都是小心认真的,他干的工作一般人是挑不出什么毛病的,也没人挑。
他人缘好,也谈不上很好,没有敌人,也没有朋友,单位上的人就是同事而已。他喜欢
和和气气平平静静地过日子。他觉得这是性格,改也改不了的。
    说他谨小慎微或者唯唯诺诺也不对,比如他对领导和同事是一致的,从不巴结领导,
干事情多是我行我素,只是天生性情温和因此极少与人矛盾。其实局长就是他的同班同
学,局长才是干啥事都小心翼翼考虑再三,不然也就当不成局长了。局长几次征求他的
意见,准备提他当副科长,他一口拒绝,他觉得有了个职务就要像局长那样真的学着小
心做人,上上下下都要考虑搞好关系,很累人的。他是一个喜欢独立思考不太合群工作
认真的副主任科员。
    他拿着没有一点语法错误的文件稿,到局长办公室找局长签发。
    局长一脸愁容地正在看一大叠文件。
    他说,本来先要给科长过目,科长病了没上班。
    局长说,你写的,有啥问题。局长接过去看了看,就用签字笔签了名字。
    局长问他,你们办公室打扫干净没有?
    他这才想起卫生检查的事,明天全国卫生城市检查团就要到这个城市,这几天全城
都停止正常工作在搞大扫除。他说,打扫了一周,都搞烦了。你好象有点不舒服?
    局长说胃痛。
    他神秘地笑了笑,就拿了签好的文件走了。他知道局长不是胃痛,局长肯定又被市
长批评了。全局都知道局长挨批评的事。有的说是汇报工作时一个关键词说错了,有的
说是局长陪市长下乡检查工作时把房间住错了。本来安排了两个单间,一楼三楼各一间,
局长见一楼有卫生间,自己就住了三楼。谁知一楼苍蝇特别多,市长撵了一晚上的苍蝇,
没休息好高血压也发了,第二天市长就当着很多人的面批评局长关键词说错了。这些都
是从小车司机班传出来的,也不知真实程度如何,反正多方消息来源都说市长包括副市
长都对局长不感兴趣了。
    戴眼镜的男人拿着文件稿到秘书科登文号。秘书科坐着站着有七八个人,正在激烈
地讨论什么。
    他们在议论八十七块五。哪些单位两个月前就发了,哪些有权有势的部局奖金超过
五百。局里搞的什么名堂!请客有钱,给职工发奖金就没钱。哪是奖金,应该是工资的
一部分。现在光靠正工资怎么活,这穷单位!
    戴眼镜的男人找了个靠窗的凳子坐了下来,听他们议论。他平时不喜欢跟这些人扎
堆,这些人上班没事天天打堆聊天。但他想到高压锅,就坐下来听他们说。
    贪官污吏。现在富的流油,穷的揭不开锅。这破单位。对面那宾馆大白天也鬼哭狼
嚎唱OK,都是些什么人。听说有按摩室桑拿浴,女招待都是妓女。
    戴眼镜的男人扭头看窗外。十几米外就是那刚开张营业的豪华宾馆的后墙,十六层
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亮晃晃的,这个角度看不到顶。这庞然大物听说是私人的,也有民
间谣传是哪几个有权有势的局挪用扶贫贷款移民款合资修来搞创收的,是不是谣言真真
假假现在的事情谁也说不清,反正现在是私人在经营,有背景,听说市长的舅子副市长
的老表还入了股。现在的事情。
    他闻到一股腐臭,死耗子味。
    他说,你们这屋里有死耗子。
    大家都停止议论,用鼻子使劲嗅。
    所有的人都走到窗口。
    从这三楼的窗口往下看,局里的院坝停了辆三轮车,两个戴口罩的清洁工人正在除
宾馆的垃圾。宾馆底楼开了一个口,红的黄的污物从那口里泄出来。
    太恶劣了!这宾馆只知道赚钱,临街那面修得像皇宫,屁股向我们屙屎。好熏人,
这大热的天!局里是哪个同意了的,从我们院子出垃圾,肯定当官的得了好处!要查!
把它堵了!把大门上锁,不准三轮车进来!
    大家盯着臭烘烘的垃圾口,七嘴八舌义愤填膺。秘书科小王秘书说,跟他们交涉过
无数次,叫他们改垃圾口,他们不理睬,傲慢得很,他们说你叫我把垃圾口开到大街上
去!
    管它屁股开在哪里,那些吃香喝辣的!你看那车子掉好多屎。昨天才扫的坝子!八
十七块五没兑现,又要叫我们丢卫生奖!
    小王秘书说,昨天我们扫坝子,啥都有,避孕套,月经纸,艾滋病梅毒的啥都有!
还有它那个厨房在底楼,天天烙死猪肉熏死人,像火葬场。他们说,当初图纸就是这样
设计的,图纸是城建环保批准了的,你们去告啊,去告啊!
    修围墙!堵了!找局长!大家一窝蜂出门,到局长室找局长去了。
    戴眼镜的男人没有跟着去。他觉得很好笑,堵了,那宾馆的人是好惹的。闲着没事
闹着玩的。局长也没那么傻,他才四十岁,年轻有为,刚提拔没两年,离退休也还有二
十年,为这点芝麻事惹麻烦,值得?
    他刚回到办公室,就听见电话铃响。儿子的班主任找他。
    这垒墙的事根本跟我无关。我又没在局里住,我的办公室窗口又不往那边开。再说
也不是好臭,局里的厕所脏得要命比那臭得多还不是进进出出没人说。完全是小题大作。
替人家想想,人家那样豪华的宾馆也不可能把垃圾口开到大街上去。垒墙的事我并不赞
成。
    你问我为啥要跟着起哄,还扔砖头。我也说不清楚,完全是自动的,随便什么人,
到了那个时候都想扔砖头。我也受了伤,你看我的腿,这么大一条口,昨天流了好多血。
完全是一场混战。
    戴眼镜的男人一进大门,就见新拉的电灯泡把院坝照得通明,靠大门这边摆了许多
桌子板凳,坐着站着挤满了人,有的打麻将打牌,有的在闲聊,完全是一幅集体纳凉或
乡村死人坐夜的热闹场景。靠宾馆的那一边,码满砖头、沙和水泥,十几个农民模样的
民工正在手脚飞快地挖基脚。
    他在人堆里找了个空凳子坐了下来,他左右看哪些来了哪些没来。他大约数了数,
老的少的有九十多个人,局里职工差不多都来了,还有二三十个家属。他听旁边的几个
人在议论:行政科也不买点饮料干粮。
    出去买去了,不然熬通宵不熬出毛病来。
    局长都躲到哪去了。
    鬼才知道,他们说这种事情他们出面不好,是职工自发组织的。
    是自发的来不来都可以嘛,我要回去了,十点半有场足球。
    你走,他走,那不都走了。
    反正说好了今晚熬夜明天放一天假。
    我看要出事。
    出啥事,在自己的地盘修围墙,创卫达标嘛!不过不出事也用不着我们呆在这里熬
夜。
    把人家垃圾口堵了,他们从哪里出垃圾。
    管他的,他不晓得另外开一个口。啤酒买回来了。
    听说给包工头讲好工钱六千块,墙高五公尺,先给四千,明天早晨五点修不好不给
那剩下的两千。
    六千,包不包括材料。
    光工钱,材料是行政科拉来的。
    八十七块五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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