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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节

世界经典短篇小说金榜-第9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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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没有考虑,〃彼得说:〃我没有时间考虑。〃他的目光闪烁着担忧的神色。艾德想,一场小雨都会毁掉他一年的心血,怪不得他担心。
  就像是流年与气候早已为甜豌豆安排妥当,它们的生长情形空前绝后的好。早晨的雾气紧贴着地面,而藤蔓早已繁衍密布。层层藤蔓妥贴地分布在平铺的帆布上,艳阳晒脆了豆荚,正好采收。邻居眼见一袋袋圆黑的豆粒堆积成行,他们返家后,算计着彼得可能获致的财富。克拉克?迪卫特失去了部份的拥护者。人们决定研究彼得明年播种的谷物,以便跟进。他怎么知道这年是甜豌豆的丰收年?他必定具备某种超人的智能。
  从上沙林那斯谷地前往旧金山洽商或度假的农夫多半住宿拉梦那旅馆,因为在会客间经常可以遇到同乡,他们就坐在沙发里谈谈沙林那斯现状。
  这天,艾德?查培尔也来到旧金山,会见自俄亥俄州外出旅游的妻舅,而火车延误至次日早晨才抵达。艾德坐在拉梦那的会客间搜寻同乡的踪影,但沙发上尽是陌生脸孔。他出去看了场电影,回到旅馆以后,继续探寻相识的脸孔,但仍然毫无斩获。后来他想翻阅旅客登记簿,但天色已晚。他坐下来,上床前抽完雪茄。
  出入口处起了一阵骚动。艾德望见柜台接待不断地做手势,一个侍者跑出去。艾德在座椅上扭动身躯,引领探看。门外有一个男人被搀扶下计程车,侍者自司机手中接过这名男子,引领他进门。
  那人是彼得?蓝道。他的目光涣散,嘴巴大张着垂涎不已。蓬松的头发没有戴帽子。艾德跳起来,一个箭步跑到他面前。
  〃彼得!〃
  彼得正软弱地拍打侍者。〃放开我,〃他解释道,〃我很清醒。
  你放开我,我就给你两个铜板。〃
  艾德再次呼喊:〃彼得!〃
  迷蒙的双眼慢慢转向他,然后彼得倒入他的怀中。〃老朋友,〃
  他叫道:〃艾德?查培尔,我的老朋友。你来这里做什么?来我的房间喝一杯!〃
  艾德把他扶起来。〃当然,〃他说:〃我喜欢喝点睡前酒。〃
  〃睡前酒嘛!我们出去看场电影或什么的。。。。。。〃
  艾德把他弄进电梯间,送进房里。彼得重重地摔到床上,挣扎着坐起身来。〃浴室有一瓶威士忌,你也帮我倒一杯酒。〃
  艾德把酒和酒杯一道拿来。〃你在庆祝大丰收啊,彼得?你一定大赚一笔。〃
  彼得张开手掌,用食指叮叮冬冬地敲起来。〃我是赚了不少,但是比赌博好不了多少。这简直是一场赌局。〃
  〃但是你赚到钱啦!〃
  彼得沉思般的愁眉不展。〃我几乎没有喘息的余地。〃他说:〃这段期间,一整年里,我每天操心。这就像一场赌局。〃
  〃呃,无论如何,你成功了。〃
  然后,彼得转变了话题。〃我浑身不对劲,〃他说:〃在计程车里,我浑身不舒服。我刚从凡尼斯街的酒家出来,〃他辩解道,〃我得进城来。如果我不进城来,我会崩溃。〃
  艾德不解地注视他。彼得的头无力地低垂在两肩之间,胡须蓬乱又干涩。〃彼得。。。。。。〃艾德闻言道,〃那夜爱玛过世,你说你要改变一切。〃
  彼得倾斜的头缓缓抬起来,他严肃地凝视艾德?查培尔。〃她并没有死,〃他重重地说:〃她不让我为所欲为。她整年担心我的那些豌豆。〃他的眼神迷惑不堪。〃我不晓得她怎么办到的。〃他又愁眉苦脸,摊开手掌弹弄手指。〃但是你注意到我不再穿戴马甲,也诅咒过永远不束马甲。你还记得吧?〃他的头再次向前倾,片刻后抬起头来。〃我大醉一场,〃他严肃地说:〃我上酒家。〃他靠近艾德说着,音调降为喃喃低语。〃但是,这无关紧要,我能够应付得来。
  你猜我回家以后要做什么?我要装上电灯。爱玛每次都吵着要安装电灯。〃他侧身倒在床上。
  艾德把彼得的外衣、鞋子脱下来,安置妥当了才回自己房间。


大兵的故事〔美国〕桃乐西?派克

  桃乐西?派克(1893~1967)美国一位才气纵横的女作家、评论家。写短篇小说,写讽刺文章,也写报纸专栏,是东部〃名嘴〃之一,言辞犀利机智,文笔老辣讥诮。

  那个星期天下午,我们和那个瑞典女孩坐在西班牙瓦伦西亚的一家大酒馆里。我们点了用厚酒杯装的苦艾酒,每一杯里面都有一块蜂巢状的灰色冰块。那个酒保似乎非常得意自己调出的酒及冰块,他盯着冰块猛瞧,几乎不愿离开桌上的那些玻璃杯。但是整个店里的客人们,都在向他招手或吹口哨引起他的注意。所以他还是得走回去,不过,他一直频频回头望着那些玻璃杯。
  外面很黑,那一天似乎连黄昏都没有看到天就黑了。因为街上没有灯光,夜深沉得有若午夜时分。所以,你可能会觉得奇怪,为什么那些婴儿这么晚了都还不睡觉?酒店里有许多婴儿,他们对四周的吵嘈毫不在意,也不感兴趣,只是默默地忍受着。
  我们隔壁那一桌就有一个引人注意的小家伙,大约有六、七个月大了吧!小家伙的老爸是一个小个子,宽大的军服垂挂在肩上,他正小心翼翼地把小家伙抱在膝上。他的年轻、瘦弱的妻子坐在旁边,薄衫下挺着个大肚子。他俩也不管面前的咖啡都凉了,只是坐在那儿,以一种忘我的崇拜眼光盯着那个小家伙。
  那小家伙穿着漂亮的白色衣服,手工精致,你很难看出白衣服上有什么缝缀的痕迹,头发上系着一个新的蓝色蝴蝶结。其实,那个蝴蝶结根本没用,因为没有多少头发可绑。蝴蝶结只是一个装饰品,点缀门面罢了。
  〃噢,看在上帝的分上,别再想了!〃我对自己说:〃好嘛,就算它头上系着一个蓝色蝴蝶结好啦!好嘛,就算他的妈妈自己挨饿,好让他在他爸爸休假回家时打扮得更漂亮些吧!好嘛,但是这也是她家的事,没你的事呀!所以啦,你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这个昏暗的大厅挤满了人,而且吵得要命。那一天早上曾有空袭,大白天里,从天上掉下颗炸弹,真是件可怕的事。但是现在,酒店里,没有一个人紧张不安,也没有一个人强迫自己忘记那码子事。他们喝着咖啡或瓶装的柠檬汁,在这个愉快、轻松的星期天下午,谈论着一些琐碎、愉快的事情,有说有笑。
  屋子里有很多军人,他们穿着大约有二十种不同的军服,除非你想办法看到衣服磨损或褪色后露出的各种不同的衬里,你才能分辨得出他是属于哪一个军队。其中有一些人受伤了;到处你都可以看到拄着一支手杖或架在两支拐杖上,小心翼翼走路的军人。但是就目前恢复的情况而言,脸色还算红润。那里也有许多穿着便服的人,有一些是休假回家的军人,有一些是政府的工作人员,有些则是某些人的客人。
  此外,还有一些肥胖、安逸的太太们,手上轻摇着纸扇,老妇人们都不说话,就像她们的孙子们一样安静。还有许多漂亮的小姐,和一些美女;以前你看到她们会说:〃多漂亮的女孩子!〃而不会说〃她们有迷人的西班牙气质。〃那些女人们的衣服都不新了,而且质料差劲,无法做出合身的剪裁。
  〃真滑稽,〃我对那个瑞典女孩说:〃怎么可能在一个地方,竟然没有一个人穿得很正式的?你看不到有谁穿得最体面!〃瑞典女孩显然不懂我的意思,问道:〃啊,什么?〃
  除了一个不常来的军人,这里没有一个人戴帽子。第一次到瓦伦西亚的时候,我觉得很困惑不安,因为我搞不清楚,为什么走在街上每一个人都嘲笑我?我知道并不是因为我是个来自美国上流社会的人物;事实上,当地人都蛮喜欢在瓦伦西亚的美国人。因为在这里,他们看过很多不错的美国人,比方说,有些美国医生离开了他们的诊所,到这里来帮忙,还有冷静的护士及联合国军队的军人。
  但是,每次我走出去,男男女女都忍俊不禁地掩面而笑,那些天真不懂得伪装的小孩子们,则高兴地跑来跑去,围着我指指点点,嘴里还喊着:〃好好玩喔!〃
  然后,过了很久,我才有所发现,于是我摘下了帽子。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嘲笑声了。其实这也不是那种滑稽的小丑帽,它只是顶帽子而已嘛!
  酒店里挤满了人。走到房间的另一头去和一个朋友说说话。当我回来的时候,有六个士兵正坐在我们的位子上。他们挤成一团,我挤过他们,坐回我的位子。他们看起来又累又脏,而且有点---看来有点半死不活的样子。看到他们,你所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他们青筋暴露的脖子。我觉得跟他们比起来,我像个暴发户。
  他们全都在和那个瑞典女孩讲话。她会讲西班牙语、法语、德语、斯堪地那维亚半岛上的任何一种语言,及意大利语和英语。她有时会感叹自己的荷兰话太久没用,都快不会说了,只能读了。还有罗马尼亚语也是一样。
  他们告诉她,然后她再告诉我们,这是他们离开战壕,四十八小时假期的最后一点时间了。为了庆祝假期,他们把所有的钱都拿去买了香烟,但是出了一些差错,他们没有拿到烟。我有一包美国烟---西班牙宝石红色包装,对他们来说,一点味道都没有的那种烟---不过,我还是拿了出来。
  然后,借着点头、微笑,和一番指手画脚,让他们了解,我愿意提供这包烟给这六个渴望抽一口烟的人。当他们明白我的意思以后,每一个人都站起来和我握手。在这些人回到战壕去之前,愿意和他们分享我的香烟,我觉得自己实在很可爱,是如此慷慨、大方的暴发户。
  他们每个人用一条黄色线圈的东西点然香烟,那黄线点着时发出一股臭味,但他们毫不在意地轮流使用。瑞典女孩翻译说,那是点燃手榴弹用的引信。点的咖啡送来了,他们却对附在咖啡旁那羊角状、装糖的小杯子特别感到兴趣,喃喃赞美着。
  然后,他们又说话了。
  他们通过瑞典女孩和我们交谈,但他们对我们说的话---就像我们和不懂英文的人说话一样---彼此根本听不懂。他们奇怪地看着我们,然后,费心地用口型发音,想让我们听得懂。说到他们自己的故事时,更是动作夸张、语气热情,以确定我们听得懂。他们确信我们会懂,如果我们听不懂是件很可耻的事。
  但是瑞典女孩告诉我们,他们全都是农家子弟,他们来自一个非常贫穷的地区,那种地方,穷到你根本想忘掉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贫穷的地方。他们的村子里几乎只剩下老弱妇孺。在一个假日,村民都到斗牛场去的时候,全部的田地被占领了,而且敌机还在斗牛场丢炸弹。最后,连老弱妇孺都只剩下两百多人而已了。
  他们这六个人,打仗打了一年多了,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待在战壕里。他们之中,有四个人结过婚---有一个人有一个小孩,另两个人各有三个小孩,还有一个人有五个孩子。到前线以后,他们就从来没有收到家里的只字片语。他们失去了联系。
  其中两个人在壕沟里,从战友们那里学会了写字,但他们不敢写信回家。他们是军人,而一个军人在必要时,当然是要随时为国捐躯的。他们住的村子已经沦陷,如果他们的妻子接到一个军人的信,谁知道会不会因为通敌而被杀?
  他们絮絮说着已经一年多没有家里的消息了。他们并不是很英勇地、或是奇怪地、或是坚忍地说这件事。他们说的时候---嗯,这么说吧。比方你在战壕里作战已超过一年了,你没有收到妻小的任何消息。他们不知道你是死是活,还是瞎了?你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他们是不是还活着?你必须找个人谈谈。这就是他们叙述的那种样子。
  大约六个月以前,他们其中的一个人,从一个在法国的姊夫那儿,打听到他太太和三个孩子的消息---他说他的孩子都有漂亮的眼睛---那时他们都还活着,他表兄告诉他,他们一天只有一豌豆子可吃。但是,他的妻子并没有抱怨食物,她烦恼的是,她没有针线可以为孩子们缝补破旧的衣服。这也同样是他的烦恼。〃她没有针线,〃他不断地告诉我们,〃我太太没有针线可用。没有针线。〃
  我们坐在那儿,听着瑞典女孩告诉我们他们说的故事。突然,其中一个看钟,然后他们全部紧张起来了。他们不约而同地从座位上跳起来,六个人齐声招呼侍者,飞快地和他说话。然后,他们每一个人和我们一一握手。
  我们又是一番指手画脚地向他们解释,他们可以把剩下的香烟带走---十四根香烟让六个士兵带到战场上---于是他们再次和我们握手。如同这六个人及我们三个人曾经说过无数次一样,我们互道〃珍重再见〃。然后,他们陆续走出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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