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爱太沉重了-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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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腿软，也没有晕倒，而是立即跪下来忏悔，因为他知道医师吃软不吃硬。
果然，主治医生的情绪随着他的一跪，怒火悄悄转变为了沉重的叹息。他沉默了半晌，让气顺了，才厉声问道。“我出国前那几天，你到底去那里？手机为什么不开？”
詹文奎低着头，扬起哆嗦的声音说。“那天一早我要来医院上班的时候，我父亲所开设的医院恰巧来位急诊孕妇，因为丈夫施暴的关系导致产妇子宫破裂，并且造成胎盘剥离，腹腔大量流血。那时医院刚好有位医生临时请假，一位正在产房接生。为了抢救命在旦夕的病人，我就立刻请假，顶替他们的位置，跟我父亲一起拯救病患。”
“那也不用请假两天吧”主治医生不悦地瞪视他。
“手术之后我就想回医院上班，但是又放心不下那位病人，就留在加护病患照料，打算等她脱离险境再回来。没想到，又有位住院的孕妇发生急性阑尾炎，我也就再奔进手术房里抢救。”
“唉……在妊娠期间，如果阑尾炎没有及时发现和迅速治疗，一旦阑尾破裂的话，胎儿的死亡率可能高达两成，这是妇科并发外科的紧急病症。”主治医生自言自语，对他的行径不置可否。
“所以我才连续请假，又把手机关了，您才没有连络到我。而我又偏偏认为体力还行，就赶回医院当班，没想到还是因为疲惫的关系，没有细心阅读杨小姐的病历。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他的头越说越低，更挤出懊悔的哽咽声。“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其实，这一切都是他避重就轻的说词。虽说是抢救病人，心态则是认为机会难得，而留在自家的医院跟父亲磨炼医术，不管主治医师就要出国了，可能有些重要的事情要交代，尤其关于将由他主刀的产妇。
至于那位发生急性阑尾炎的孕妇，当詹父随意问他要不要跟其它医生一起动刀处置时，他立刻精神镢铄地一口答应，丝毫不愿意放弃这样难得的机会，更兴奋地认为这几天实在过得太充实了！
詹父曾担忧地询问他体力撑得下去吗？他则精神抖擞地直说没问题。
挑战，就是他最大的精神支柱。
另外，他故意略过还帮一位罹患卵巢瘤的妇人动刀，免得又惹医师生气，执问他究竟是那间医院的医生。
面对主治医生，他当然不会说出是在自家医院磨练医术的心态，而用拯救病人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语来化解医师的怒气。
也肇因于此，他连续操刀又照顾病患，没有充分休息就仗着年轻回到医院值班。因此当他前往杨小姐的病房检查时是带着惺忪的睡眼，而没有仔细阅读病历，更甭说瞥见主治医生留给他的注意事项，才导致捅出那么大的纰漏。
为了压下詹文奎的年轻气焰，主治医生佯装怒不可遏，把桌上的文件气愤地砸向他的头，厉声骂道。“你这样不是救人，而是草菅人命！怎么可以仗着自己年轻、体力好呢？妇产科也是吃体力的饭呀！医生在精神不济的情况下，怎么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呢？”
“我知道，我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了。”詹文奎畏懦地说。然后把纸张一一捡起，拍去沾附的尘埃，整理好，恭敬地放在医师的桌上，再跪了下来忏悔。
“哼！还有下一次吗？那是人命呀”主治医师故意不理他，假装办公室没这个人的存在而径自看数据。
原本医师打算这次回国之后，就提出让詹文奎升上主治医生的申请。
基本上詹文奎的医术与照顾病人的热忱足以胜任主治医生这个位置，那天在手术房支持的医疗小组不是主任、就是行医多年的主治医师，因此能凭着比他丰富的经验找出问题点动刀，非关他的医术有待商榷。
现今医界普遍存在外科住院医生乏人问津的窘困现象，妇产科也好不到那里去，屡屡招不足住院医生，或者好不容易找到人了，却嫌累、怕麻烦而转到别科。反观詹文奎对医疗的态度就像只海棉，从不嫌累地不放过任何学习的机会，实属难得。因此院方相当肯定詹文奎的表现，正等着这份申请书，更想利用他当做表率，激励一些只在乎自己的年轻住院医生。何况詹父早就利用关系上下打点好了，即使比一般住院医院提前，也没有人有异议。
然而除了这次意外事件之外，因为詹文奎临时请假又找不到人，住院医生又匮乏的情况下，护理师和护士只好扛起责任照顾病患。虽然这种事并非罕见，倘若其它住院医生有样学样，最后将导致人员调配更加困难，造成妇产科、甚至外科大乱。因此医师决定要利用这个机会让詹文奎好好反省，看他以后的表现再做打算。
医师过了许久才佯装发现他还跪着，一边用不悦的语气叫他离开。一边用夸张的动作把放在桌上的申请书收进抽屉里，刻意让詹文奎看到，好让他心生警惕。
当然，詹文奎看见申请书被塞入暗无天日的抽屉里。
往好的一面想，至少申请书没有当他的面撕掉，表示主治医师已经原谅他了，只是利用延缓来当做不可避免的惩戒，然而他还是忍不住愤恨难耐，怒火在心里狂烧。为了不再影响自己的仕途，他拼命挤出十分愧疚的表情离开，表示一定会虚心检讨。
他一离开办公室，不禁噘着嘴，露出满脸的不悦。因为他依然认为在抢救杨小姐的时候，自己的处置没有错！
另一方面，主治医生认为詹文奎的医术不错，是个可造之才，而且他也曾经跟詹文奎的父亲一起共事过。在爱才心切的心态下，医师斥骂之后就把这件事压下来。
毕竟詹文奎在紧急处理方面并无疏忽之处，只能说他的经验不足。更何况医生事先就一直要求杨小姐的家属更改剖腹时间，是他们坚持一定要在那个时辰动刀。因此除了他们两个知道之外，没有人晓得其中的缘由。
同时，医院在不愿惹出麻烦的情况下，对当天手术房的所有医护人员下达封口令，禁止对外人和同事谈论杨小姐的事。
那几位对叶晓芹和纪锡桢泄露当时情况的医护人员，即使自知提供的那些信息不构成医疗纠纷，但是为了饭碗依然胆颤心惊。直到一个多礼拜之后，没见到家属来医院抗议，才松了口气，也对叶晓芹萌生防备之心。
主治医师和外科主任商议之后，便放出风声，詹文奎在没有报备的情况下临时连续请假，因此延后升格为主治医生。妇产科和外科的住院医生认为这是院方的杀鸡儆猴，不得不绷紧神经，不敢随性妄为。
詹文奎不甘心就要拿到手的主治医生职位就这样溜走，而且医院又把他当做训戒住院医生的工具，更他忍不下这口怨气，于是跟父亲提起此事，希望父亲能跟主治医生说项，或者向高层塞红包解决，他不要再等了！
詹父仔细评估之后，认为能让主治医生改变心意的人是医院高层，而这几个老谋深算的家伙笃定会询问医生原因，儿子的事难保不会东窗事发，连压下这件事的主治医师也可能被连累，导致恼羞成怒，认为好心还被狗咬，后果只会更严重，于是摇头拒绝，然后对詹文奎分析可能的情况。
既然父亲不愿弄巧成拙，破坏了跟主治医师的关系，他只好相当不甘愿地认命。
话虽如此，詹文奎仍然怒不可遏，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而认定自己在手术中没有任何疏忽，主治医师的位置是他的。
我这样拼命拯救病人，难道也有错吗？告诉我……
我们往往为了没错的事嘶声吶喊，而对于错的事只字不提。
听者，是应该聆听前面，就付出同情心。还是挖掘后者，再做研判呢？
6
夏麟晓得叶晓芹的心情很低落，即使星期六他加班到五点，还是一下班就赶来台南陪她。
Pub里灯光昏暗，烟雾袅袅，展露出神秘的气息。音乐是专门融合民族音乐和电子乐Cassagrandeethnica第三辑的第八首Alacran。在手风琴和电子音乐中，透着探戈特有的紧凑节奏，空灵的女声遽然扬起，伴随而来的是铿锵的吉他声，把Pub带进浪漫中带着诡谲的氛围。
叶晓芹喝了口啤酒，向酒保说。“这是什么音乐，盒子让我看一下。”
酒保扬了扬眉毛，从吧台底下拿出盒子递给她。
她前后摇晃着CD盒，封面的印度女子一下子阖眼、一下睁开，眼珠子则是地球。她打开了盒子。“咦，里面还有DVD”然后对酒保说。“能不能放这张亚洲特辑的DVD？”
叶晓芹算是熟客了，今晚下雨客人又不多，他就勉为其难地接过CD盒子，拿出里面的DVD播放。
“你怎么都不讲话？”叶晓芹转头对夏麟说。
“你心情不好，所以就静静听你说话，让你尽情发泄心中的沉闷与愤慨。”
“呵呵……”她看着电视所播放的DVD苦笑着。“我从杨姐的身上，看到了她对丈夫的爱，对女儿的爱，以及对生命的挣扎。而这个挣扎，是舍不得离开丈夫和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儿。当然，还有不愿就这样离开这个只住了二十几年的世界。不管这个世界带给她是喜、还是悲，她仍然爱它。
“在丈夫身上，是融合了对妻子的爱情、心疼、不舍与心碎。甚至痛恨自己让妻子受了这么多苦，坠落于生死的边缘挣扎，却无法为她分担一点苦痛，最后只能睁睁看着她永远离开。虽然这些都是爱，却是截然不同的爱。”
夏麟在朦胧的烟雾中玻鹧劬Α！叭绻缒闼档模彼吹狡拮油耍锌赡芑岽牌嗔沟幕对谩！薄�
“欢悦？不会吧”她不解地扭曲着脸孔。
“因为妻子不必再承受无穷无尽的苦痛，终于可以从病魔的手中解脱，获得身心上的自由，难道能不为她感到欢喜吗？这是爱的极致表现，心里只挂念她，而不是自己，才能产生这种欢愉。”他猛然灌了一大口啤酒。因为，他想到了自己既然爱叶晓芹，是否应该让她为了他的自私继续承受来自家庭的压力，或者了断这段感情让她自由？
“唉……但愿他是如你所说的。这样杨姐才不枉爱他一遭。以前跟你讲过，我在急诊室碰到一个老先生，看到妻子昏迷不醒了，才把从未表示的爱用相当平凡的方式表现出来。平淡，有时比轰轰烈烈的表达，更令人悸动。”
“那是你心中的爱越来越丰富，才能深切感受到他的真情流露。如果换成是我，可能就没办法体会了。”
“真的吗？不过我发现杨姐的公公，不舍是他对杨小姐的爱。虽然不是他生的，但是至少一起生活好几年，多少都有感情。至少婆婆，是找到孝顺她的媳妇。所以她的爱，是爱她自己。而且如果儿子对杨姐太好的话，她偶尔还会表现出对杨姐的嫉妒，这也是对儿子的爱。”
夏麟屈指算了算。“在这场不幸中，你怎么少说一个重要关系人呢？”
“你是说詹文奎吗？他呀，只爱自己，只爱自己的医术，完美的手术就是他的创作。病患，只是他用来实现爱的工具。就像一个雕刻家，是爱他精心创作出来的作品，而不是握在手中的工具。”
“你在医院里才做了几个月的志工，就发现二十几年来从未注意到的各种爱。”他自叹不如地说。
“爱，究竟是什么呢？有个朋友说，爱，就是一座巍峨的斜塔。”
“爱是巍峨的斜塔？”夏麟听着她的发现，望着电视上的影片，有所感悟地说。“爱的英文谁都知道是Love。这个字，可以用在情人、亲人、朋友、工作、社会、自然、或者无形的感受。爱，就是我们对所有人事物的感情，并非只限于男女关系，也就是所谓的爱情。比如我们对父母的爱，也是一种爱情，不能把爱情局限的太狭隘，不然就失去爱的本质。”
这时，DVD正播放到Yischi Norbu…The divineking…Dharamsala/India。红底金字的转经轮悠悠旋转，年轻的喇嘛双手合十，口中念的经文，阳光照在满脸皱纹的老妇虔诚宁贴的双手。穿着红橘相间袍服的数百位喇嘛坐在广场，屋里的电视正播放达赖喇嘛的讲道，一位女声平淡地用英文讲诉简单的佛理。
“What is right？What is wrong？”叶晓芹不自觉地随着女声说出来。“爱，是不是就像这一句话，没有所谓的对与错？”
“也许吧！这些喇嘛不管性别、不管年龄，都虔诚地付出自己的爱给宗教。只要一碗平淡的酥油茶，就是幸福的表征，也是上苍对他们的爱。你瞧画面上的那些理光头的老外，他们为了爱，一样理去三千烦恼丝，穿起僧袍，戴上耳机，聆听翻译成英语的佛理。这些在其它人的眼里可能感到很奇怪，年纪轻轻不去吃喝玩乐、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