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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1965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第44节

小说: 1965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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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阶上响起了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冻硬了的门限吱吱咯咯地叫起来。阿尼库什卡、赫里斯托尼亚和戴着一顶高得出奇的兔皮帽子的托米林·伊万涌了进来。
  “好啊,当差的!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请客吧!”赫里斯托尼亚哇啦哇啦地叫道。
  正在暖和的炉炕边打吨儿的小牛犊被他的叫声吓得叫起来。牛犊打着滑,用自己还颤抖的腿站了起来,用玛瑙般的圆眼睛盯着涌进来的人,大概是因为受了惊,在地板上撒了细细的一道儿尿。杜妮亚什卡轻轻地拍了拍它的脊背,中止了它的小便;擦掉尿以后,在它身下放了个破铁锅。
  “大嗓门鬼,把小牛给吓坏啦!”伊莉妮奇娜生气地说。
  葛利高里跟哥萨克们握过手,请他们坐下。不久又来了一些村子这头的哥萨克。他们一面说话,一面抽烟,抽得屋子里烟雾弥漫,灯光都暗了,呛得小牛犊直咳嗽。
  “叫你们回家去都发热病!”已经半夜啦,伊莉妮奇娜往外送客的时候骂道。“都滚到院子里去,到那儿去抽吧,烟鬼!走,走!我们家当差的回来还没有休息呢。快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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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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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第二天早晨,葛利高里比所有的人醒得都晚。房檐下和窗框外面,像春天一样吵闹的麻雀把他吵醒了。朝阳闪着金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透进来。传来召唤去做早祷的钟声。葛利高里想起了今天是星期日。娜塔莉亚已经不在他身旁,但是褥子上还残留着她的身体的暖气。显然,她也刚起身不久。
  “娜塔莎!”葛利高里喊道。
  杜妮亚什卡进来了。
  “什么事,哥哥?”
  “开开小窗,叫娜塔莉亚来。她在于什么哪?”
  “跟妈妈做饭哪,马上就来啦。”
  娜塔莉亚走了进来,因为屋子里暗,眯缝起眼睛。
  “醒啦?”
  她的手上散发着新鲜的面团气味。葛利高里躺着抱住她,想起了夜间的事,不禁笑了起来。
  “睡过时辰了吧?”
  “睡过啦!太累啦……这一夜,”她笑了,脸鲜红,把脑袋扎到葛利高里怀里说。
  她帮着葛利高里换过伤口的绷带,从箱子里找出一条礼服裤子,问道:“要穿戴十字章的礼服吗?”
  “去它的吧!”葛利高里惊讶地挥了挥手。
  但是娜塔莉亚却固执地央告他说:“穿上吧!爸爸会高兴的。你怎么啦,挣来就为压箱底呀?”
  葛利高里顺从了她,同意了。他从床上起来,向彼得罗借来刮脸刀,刮了脸,洗了脸和脖子。
  “后脑勺刮过吗?”彼得罗问道。
  “哎呀,见鬼,忘啦!”
  “好,坐下,我来给你刮。”
  冰凉的刷子弄得脖子上痒酥酥的。葛利高里在镜子里看到,彼得罗像小孩子似的,舌头探出来,歪在一边,一刀刀地刮着。
  “你的脖于细了一点儿,就像拉过犁后的牛一样,”他笑着说。
  “大概,吃饷粮是吃不胖的。”
  葛利高里穿上佩戴少尉肩章的军装,上面挂满了十字章,对着尽是哈气的镜于一照,简直认不出是自己来了;一个高个于、瘦骨嶙嶙、脸像茨冈人一样黝黑的军官,正瞅着他。
  “你简直像个上校!”彼得罗毫不嫉妒地欣赏着弟弟,兴高采烈地说。
  这些话是违背葛利高里的意愿的,但却使他感到愉快。他走到厨房里去。达丽亚用赞赏的目光盯着他看。杜妮亚什卡惊叫道:“哎呀,你打扮得多华贵,像……”
  伊莉妮奇娜这时候又忍不住垂泪了。她用脏围裙擦着眼泪,回答杜妮亚什卡的玩笑说:“多嘴的丫头片子,你也生几个这样的儿子吧!至少生他两个,叫他们全都出息成人!”
  娜塔莉亚热泪盈眶、视线模糊的眼睛一直在爱恋地盯着丈夫。
  葛利高里披上军大衣,走到院子里。下台阶有点儿困难——受伤的腿使他行动不便。“非拄拐棍儿不行啦,”他扶着栏杆,心里想道。
  在米列罗沃医院里给他取出子弹,伤口长成一块棕色的死肉,——它把皮肤绷得紧紧的,妨碍腿的活动。
  一只小猫正在围墙的土台上晒太阳。台阶附近,太阳地里的雪已经融化,——汇成一片湿漉漉的小水洼。葛利高里仔细地、兴奋地打量着院子。紧靠台阶,竖着一根柱子,柱顶装着一个车轮。葛利高里从童年时代就记得这个轮子,这是专为妇女们做的:她们可以不下台阶,就把装在陶罐里的牛奶放在车轮上过夜,白天可以在上面晾晒餐具,晒去瓦罐上的油垢。院子里也有一些变化:仓房褪了色的油漆门上涂上了一层黄色的粘土。板棚顶铺了还没有变黑的于草;立在那里的一堆木椽子少了些,——一定是修补板棚用去了一部分。地窖顶上堆了一堆灰煤渣;煤渣上面立着一只像乌鸦一样黑的公鸡,它怕冷似的蜷缩起一条腿,身边围了十来只留种用的花母鸡。为防冬天的风雪,农具都收藏在板棚下面:牛车架子直挺挺地竖在那里,从棚顶的缝隙里透进一线阳光,照在收割机的一个金属部件上,闪着亮光。马棚旁边的粪堆上,有几只鹅。一只高冠子的荷兰种大鹅斜了一瘸一拐地走过去的葛利高里一眼。
  巡视了全部家业,葛利高里回到屋子里。
  厨房里弥漫着香甜的、烧焦的牛油和热面包的气味。杜妮亚什卡正在一只花盘子里洗糖渍苹果。葛利高里看了看苹果,兴冲冲地问道:“有腌西瓜吗!”
  “娜塔莉亚,快去拿!”伊莉妮奇娜喊道。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从教堂里回来。把一个有花纹的小圣饼切成九份——按照家里的人口——分放在餐桌上。全家坐下来吃早饭。彼得罗也穿上礼服,连胡子上都抹了什么油膏,跟葛利高里并肩坐下。达丽亚坐在他们对面的小凳边上。一道太阳光照在她那抹了一层油的红艳的脸上。她眯缝起眼睛,不高兴地垂下被阳光照着的、弯弯的黑眉毛。娜塔莉亚正喂孩子们吃烤倭瓜;她有时候笑着看看葛利高里。杜妮亚什卡坐在父亲旁边。伊莉妮奇娜坐在靠炉炕的桌子头上。
  大家都像过节那样,吃得又饱又多。吃完羊肉汤,接着又是面条,然后就是燉羊肉。鸡、羊腿做的冷盆、炸土豆、牛油麦粥、樱桃子素面、奶油饼、腌西瓜。吃得太多的葛利高里艰难地站起来,胡里胡涂地画了个十字,喘着粗气,躺到床上。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还在吃粥:他用汤匙把粥扒成堆,在当中摁了一个坑(这叫做井),把奶油倒到小坑里,规规矩矩地、一勺一勺地舀着浸了奶油的米粥。最喜欢孩子的彼得罗正在喂米沙特卡;他一面娇惯他,一面用酸牛奶涂抹米沙特卡的脸蛋和鼻子。
  “大大,别闹!”
  “怎么啦?”
  “你干吗要瞎抹呀?”
  “怎么啦?”
  “我要告诉妈妈!”
  “怎么啦?”
  米沙特卡的两只麦列霍夫家的忧郁的小眼睛生气地眨着,委屈的泪珠在眼睛里颤动;他用拳头擦着鼻子,觉得用好话央求也没有用,就大声喊道:“别抹啦!……胡涂虫!……傻瓜!”
  彼得罗满意地哈哈大笑,又喂起侄子来:往嘴里塞一勺羹,往鼻子上抹一勺。
  “简直是个孩子……闹个没完,”伊莉妮奇娜唠叨说。
  杜妮亚什卡坐到葛利高里身边,告状说:“彼得罗真坏,总出馊主意。前两天他领着米沙特卡到院于里去,——米沙特卡要拉屎,就问:‘好大大,在台阶旁边拉行吗?’彼得罗说:‘不行。不能在台阶旁边,要离得远一点儿。’米沙特卡跑开了一点儿,又问:‘这儿行吗?’——‘不行,不行。跑到仓房那儿去。’他把米沙特卡从仓房领到马棚,又从马棚领到场院。米沙特卡跑啊,跑啊,一直跑到全拉在裤裆子里……娜塔莉亚大骂了一场!”
  “给我吧,我自个儿吃!”米沙特卡的声音像邮车的铃铛似的清脆地响起来。
  彼得罗滑稽地抖动着小胡子,不同意:“那不行,小伙子!还是我喂你吧。”
  “我自个儿吃!”
  “咱们的公猪和母猪呆在圈里——看见了吧?都是老娘儿们拿泔水来喂它们。”
  葛利高里含笑听着他们的谈话,卷了一根烟抽起来。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走了过来。
  “今儿个我想到维申斯克去。”
  “上那儿去干什么?”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打了一个嗝儿,喷出一股浓重的樱桃干素面味儿,摸了摸大胡子。
  “去找皮匠——修理了两副马套。”
  “当天回得来吗?”
  “怎么回不来?傍晚我就可以回来。”
  休息了一下,他往爬犁上套了一匹今年眼睛开始瞎的老骡马,就上路了。走的是条草地上的路。两个钟头以后他已经到了维申斯克。先去邮政局,又去取了马套,然后拐到住在新教堂旁边的老朋友和干亲那里去。主人是个殷勤好客的人,请他坐下吃午饭。
  “上邮政局去了吗?”主人一面往杯子里倒着什么东西,一面问道。
  “去过啦,”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目光炯炯地、惊异地端详着那只小瓶子,嗅着空气中的气味,就像猎狗闻嗅野兽的脚印似的,拖着长声回答说。
  “没有听到什么新闻吗?”
  “新闻?什么也没有听到。有什么新闻哪?”
  “卡列金,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去世啦。”
  “你说什么?!”
  潘苦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的脸色立刻变青了,把那只可疑的小瓶子和气味全都忘了,仰身靠在椅背上。主人愁眉苦脸地眨着眼,说道:“据打来的电报说,他不久以前在新切尔卡斯克自杀啦。他是全顿河地区的一位真正的将军。一位得过勋章的人,指挥过千军万马的将军。多么好的人呀!这个人要是活着的话,决不会叫哥萨克蒙受耻辱。”
  “你等等,亲家!那现在怎么办呢!”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推开酒杯,茫然地问道。
  “只有上帝知道!大难临头啦。一个人的日于要是过得很美,大概不会自杀的。”
  “他怎么会这么于呢?”
  这位亲家是个像旧教徒一样的、身体强壮的哥萨克,他恶狠狠地挥了挥手。
  “前线的哥萨克都背弃他逃走了,把布尔什维克放进来啦,——所以将军也就只好升天啦。还会不会有这样的人物呢?谁会来保护咱们呢?在卡缅斯克成立了一个什么革命军事委员会,有些上过战场的哥萨克参加了这个委员会……咱们这儿也……你大概听说了吧?他们已经下了命令:要把所有的长官都打倒,要选举这些革命军事委员会的人当官儿。就是这样,庄稼佬都抬起头来啦!这些木匠。铁匠、各式各样的皮鞋匠,——要知道这些人在维申斯克,就像草地里的蚊于一样多!”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耷拉下满头白发的脑袋,沉默了半天;但是当他又抬起头来的时候,目光变得那么严肃、凶狠。
  “你这瓶子里装的是什么玩意儿?”
  “酒精。我外甥从高加索带来的。”
  “好,亲家,咱们来悼念卡列金,为追悼这位去世的将军干杯。祝福他的在天之灵!”
  哥儿俩干了一杯。主人的女儿,一个高个子、满脸雀斑的姑娘,端来了酒菜。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开始还不时瞅瞅耷拉着脑袋。站在主人的爬犁旁边的骡马,但是亲家向他保证说:“用不着惦记马。我会叫他们去饮它,喂它的。”
  于是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热烈地谈着,喝着瓶于里的酒精,很快就忘掉了马和世界上的一切。他胡乱地讲起葛利高里的事情,跟已略微有醉意的亲家争论了些什么,争论了半天,后来也就忘了究竞争论的是什么。直到黄昏时分,才猛然醒悟过来。尽管主人一个劲儿地留他过夜,但是他还是决定赶回家去。主人的儿子给他套上骡马,亲家扶他坐上爬犁。亲家公兴头一来,非要送客人一程不可;他们俩并肩坐在爬犁上,拥抱着。他们的爬犁先是在大门上撞了一下,后来,在还没有走上草地以前,每个拐角处都要撞一下子。这时候亲家公哭了起来,有意地从爬犁上摔下来。在地上趴了半天,大骂不止,怎么也爬不起来。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催马驰去,也没看到送了他一程的亲家异于扎进雪里,在雪地里乱爬,愉快地哈哈大笑着,哑着嗓子在央告:“别胳肢我!……请你别胳肢我啦!”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的骡马挨了几鞭于,跑得快起来,但是没有信心,瞎跑一气。很快,它的主人醉得昏昏欲睡,把脑袋趴在爬犁缘上,一声不响了。幸而缰绳还压在他身下,于是没人驾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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