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郎俦 作者:乔悦蓝(晋江2013-10-23完结)-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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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时知道此刻她本该笑脸相谢,她也很想这样做,但她实在笑不出来了。
“王爷事务繁忙,奴婢怎敢劳动王爷……”
不等她说完,信王打断道:“欸,天下谁不知本王乃第一闲人,何来的‘事务繁忙’!放心,本王有的是工夫,你只管安心学你的便是。”
沈时语噎,只得谢恩。她有苦难言的表情被信王尽皆看在眼中,暗自好笑。
信王一出门,沈时便如散了架一般躺下。她的脑子里又昏又胀,闭上眼都是无数黑白棋子在她眼前滴溜溜转个不停,令她欲哭无泪。
王爷古怪的心思跟心血来潮的热情,使她除了不解就是不安。可她已经想不动了,此刻她只想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好应付明日的折磨。还有,她必须加大药材的用量、增加每日浸泡的次数,让自己尽早可以下床走动,快快结束这尴尬的局面。其实不光是学棋的煎熬,信王每日来她房中与她咫尺相闻,也令她觉得危险。
沈时在一片乱纷纷的思绪中沉沉睡去。
澄一阁。
信王伫立在楼上的轩窗前,远远凝望着园中的红梅沉思:问《孝经》并不曾试探出什么端倪,以棋相试时,其中倒是颇有耐人寻味之处。照常理,就算是对棋无甚兴趣,有王爷亲授,也该是殊荣难求、甘之如饴的,至少不是一件苦差。可沈时分明不想学。她嘴上谢恩,脸上也强作欢颜,却一直在故意装蠢,一心想把自己气走了事。这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她本心深恶棋道,又无由拒恩,便只好勉为其难、虚与委蛇;二便是她不欲与自己过近、过多接触。当然,还有可能是二者兼而有之。无论是何缘故,皆与无愆的心性相契合。
信王想着,又添希望。
窦虎在旁见信王想得出神,唇间似有朦胧笑意,轻声问:“王爷,可仍旧疑心沈良侍便是宗政小姐?”
“嗯。无愆一直不见尸首,才令本王尚敢怀着一丝希望做如此奢想。试探到如今,一切皆在亦真亦幻之间,本王也迟迟不能确定。一面越来越强烈地觉得沈时就是无愆,一面却也越来越担心这只是本王的错觉。本王日日在这思绪里徘徊纠缠,忽喜忽忧,却不能直接问她。本王很想证实,却又怕万一不是,重归绝望。”
窦虎静静听着,深思了半晌,突然问了一句:“王爷先前那般厌恶沈良侍,怎么自她伤病后,就突然疑心她是宗政小姐了?难道仅是因为王爷所说的那些疑点么?”
“倒也不是。先前那般待她,实在是因见她额角斜贴花钿,便生出了成见,及至知是误解,自然不会再觉得她可厌。如今平心静气地观瞧,她实是个心思干净又极其聪慧的女子。”
“这便是说,王爷疑心沈良侍是宗政小姐,不光是因着那些可疑之处,还是因沈良侍本身便有与宗政小姐相似之处。”
“嗯。相貌不提,只说气韵、才情、言语举动,皆与本王心中无愆的样子颇为相合。”
“既如此,恕属下多一句嘴:沈良侍若真是无愆小姐,她人就在府中、王爷眼前,终有一日会身份大白;如若不是,属下敢问王爷,是独爱宗政小姐其人,还是只钟情如那般性情、神韵的女子?依属下愚见,当日王爷与宗政小姐未识其面、未闻其声,更不曾有过多少交集,情自何出?王爷所恋者,无非朦胧间那股韵致,与其人本身能有几多关联?若如此,沈良侍是否宗政小姐,又有何要紧呢?是自然更好;若不是,便只看王爷对沈良侍的心思跟恩典了。”
信王没想到窦虎竟会憋出这样一番见解来,惊诧地看了他半晌,缓缓说:“本王知道你煞费苦心想出这番道理来,是为了开解、宽慰本王。你的心意,本王领了。或许你说的对,本王对无愆所知并不多,似不该情衷如是。但你又怎会明白,就凭那折红梅答辛夷的默契跟果慧,世间唯无愆一人。便是再有韵致相似、才情相当的女子,也终不能替代这份情意。”
窦虎默然,一脸怅惘。原来王爷的执念在此。形神或都有相似,唯那段辛夷红梅的款曲相通,才是他所最不能忘情。沈良侍,你究竟是耶非耶?莫要再如此折磨王爷了……
接连几日,信王都如期而至,一本正经地教授沈时棋艺,暗中观察沈时的神色举止,一忽儿觉得像,一忽儿又似不像,直至他自己心中也没了主意。
沈时被这桩自己由衷反感的雅事折磨得苦不堪言,想想如此不是办法,既不能把王爷气得拂袖而去,莫不如自己服服帖帖。于是便改了策略,做忽然开悟状,用了心思认认真真地布局落子,期望能快快学成,结束这尴尬的课业。
信王对她这种态度的变化先是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明白了她的小心思,只装作不知,心内莞尔。在他如此这般的耐心与执著下,沈时带着万千的不情愿,仍是掌握了棋技。
自沈时伤病以来,信王吩咐张太医仔细拟了几品调养气血的药膳,特意交待膳房每日做了送到恬园,命春枝、春絮二人盯着沈时服用,也算颇有成效。沈时的气色渐渐好了许多,唇颊间也慢慢见了一点鲜润的光彩,虽不比当日的明丽,却也已不似初醒来时那般苍白倦弱。
信王利用授艺之便,每趁她凝神观棋、无暇旁顾之时,便细细端详着她,总想能从中探究出些什么秘密。然而看来看去,却只看见了沈时眉目间舒展着的水样清澈、月般安恬;看见了那双惯于垂敛的羽睫上,闪动着温柔的慧黠。看着她,会令人心思宁静平和、忘却尘俗污垢。
玉净花明,说的该就是这样的女子吧?母后看得其实没错,沈时正是自己心目中所悦意的那种女子。倘或没有之前跟无愆辛夷红梅的相知相许,那么无论沈时是谁,自己应该都会心动的吧?
沈时为了长久的解脱,倒是暂且勉力专注于棋艺了,信王自己的心思却乱了。一直以来在心中描画勾勒的无愆,时时与眼前这个叫沈时的女子交叠往复,令他在现实与幻觉之中迷失,苦不堪言。
3、情惘
沈时本就极聪明颖悟,又有信王的耐心教导,棋技进益很快。加上她每日反复拿药材烫洗、浸泡双腿、双足,渐渐地已能下得了床了。虽走动得还不甚利落,但总算是不必闷坐在床、事事仰仗他人援手了。此时已是腊月。
于是沈时委婉地对信王说,自己已入了门路,也能活动了,请王爷不必再挂念。况且新岁将至,想要为自己跟春枝、春絮缝制新衣,也要帮吴嬷嬷忙些活计,实在不便再终日闲坐弄子了。
信王会意,便随了她的心愿,不再时常出入恬园。
沈时的日子终于暂时恢复了平静。这近一个月来的连番变故令她如同经历了一场大梦,醒来只觉身心俱疲。
沈时借口静养,将信王派到她院子里听唤的小丫头跟太监都打发走了,春枝、春絮也嘱咐了不必总来,自己一个人关在恬园,要好生梳理、判断这段时日的情形。可想来想去都是扑朔迷离,摸不着头绪。
这日正在屋内想着事,外面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小心而迟疑。
“成川,你怎么溜到这儿来了?快进来!”
开了门看见成川正站在屋外,沈时十分惊讶,忙将他拉进屋里。
“那日沈姐姐那个样子,我都吓死了。一直担了这些日子的心,也不敢向别人打听。今日趁着天儿冷,外头走动的人少,便偷偷溜了来看看姐姐。沈姐姐,你身上好些了吗?还疼吗?”
“好成川,那夜多谢你为我奔走。我是后来听顺儿公公说了才知道,若不是你拼死闯了澄一阁,只怕我早就冻死在雪地里了。我心里一直感激,今日终于得当面跟你道声谢了。”
“沈姐姐别谢我。别说是奔走,就是真为姐姐舍了这条命,成川都是愿意的!沈姐姐待成川的好,成川这辈子都报答不完!”
“傻孩子,怎么说这样的傻话!我都没事了,你放心。王府规矩森严,你没有净身,照规矩这儿是不能来的。快回去,别叫人看见。若为了来看我再吃了亏,可叫我心里怎么过得去!”
沈时怜爱地摸摸成川的头,悄悄将他送了出去,再三嘱咐当心。成川恋恋不舍地去了。
成川的突然到来令沈时又忆起了生辰那日的境况。一枝红梅令自己生死徘徊,皆因心中放不下与齐玉的情缘。
这夜,沈时梦见自己迷了路,走进了一片竹林,林边有条清溪。一个青衫男子正在烟雾缭绕的竹下弹琴,不知所奏何曲,只觉精妙非常。梦中的无愆情不自禁地朝着那男子轻唤了一声“齐郎”,男子抬头向她温然一笑。再看时,那男子竟是信王的模样!
沈时从梦中惊醒,已是满头满脸的虚汗。
知道是梦,她稍缓了缓心神,可仍觉得余悸未消。自己怎会突然做这样的梦?齐郎又怎会变成王爷?
沈时揉了揉脑袋:一定是这些时日与王爷对面相处得太过频繁,被他折磨得太深,以致梦里都不得安生。
然而细细回想,王爷的气度跟举止,倒也真同自己以往心中所勾描的齐郎有些相似,只是这两人是决计不会有何相干的啊!王爷对辛夷红梅的格外留意,应该也只是巧合罢了,绝不可能跟齐郎有什么关联……
当初在家时,父亲从不在他们面前议论皇室、朝政,故而闺中的无愆对信王全无了解。若是她知信王原本封做齐王,此刻倒容易猜测到他便是齐玉,然如今却怎么也不敢往这上头想,这个念头还未等起来便已被毫不犹豫地否决了。
想起齐玉,沈时再也睡不着。无尽的牵挂与思念涌上心头,使得她胸中满满的都是酸涩。
同一夜,存心殿。
睡梦中的信王走进来思亭,却看到亭外似是落英缤纷的暮春时节。飞扬的花雨中,一个仙姿绰约的女子隐约曼立于辛夷树下,与自己遥遥相望,看不清眉目。
他似被什么牵引着,下意识地站起身走过去。还未到近前,无弊却不知从哪里突然走出来,执了那女子的手,向自己说道:“齐兄,我这就把舍妹交予你了,你可要好好待她啊!”
原来这便是无愆么?
信王惊喜地望向那女子,女子羞涩抬眸,信王大吃一惊:这分明是沈时啊!
信王一个翻身坐起来才知是梦,忙唤外屋上夜的小太监问时辰,回道是子初两刻。
信王睡不着,披了衣裳踱到窗前。外面下着雪,黑沉沉的不见光亮。
是否自己这段时间思虑过重,太过疑心无愆跟沈时的关联?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无弊的音容笑貌那样清晰,似刚刚在耳畔响起过一般,真实得不像梦中。
信王自己点亮了灯,在桌旁坐了,再一次陷入了沈时与无愆的谜题。
翌日。
信王牵挂着梦中的情形,坐不宁静,早早便用罢了早膳,系了披风往恬园走去。
外面雪正飘着,天地之间一片银白。
信王府的长春宫乃信王与妃妾们的燕居之所。正殿乃王驾作息之处,东寝殿为王妃住所,西寝殿为侧妃住所。因信王一直不曾立妃纳宠,自己也只住在存心殿,故长春宫一直闲着。
长春宫东寝殿后头的一排三间跨院前头,贴近东墙那里,还有单独的一座小院子,粉墙围着,十分清幽,本是为王爷宠纳侍妾所留。沈时进府时,因吴嬷嬷深知太后用意,便将她按妾侍看待,送到了这里。月亮门的拱檐正中,书着“恬冲”二字。信王府中称之为“恬园”的所在便是。
走到墙外,已隐约听得里面有琴声传出。信王冲常顺儿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必再跟着,常顺儿便打躬站住,信王自往院中走去。
青漆的院门虚掩着,从门缝中可看见屋门跟窗子都是关着的。琴声正是从窗下传出。
信王没有立即推门进去,只站在院门外细辨琴音。他本雅通音律,却不识屋内所奏为何曲。仔细听时,琴音迟疑反复,好似在推敲什么;再凝神细听,隐约有女子的低吟浅唱,正是沈时的声音,所唱之词,乃是那日押在砚台下的《捣练子》。
原来她是在为自己填的词打谱试唱,可见这阙小令诉尽了她的情肠。只不知何人如此有幸,得她这般钟情。
信王正出神间,琴声住了,随即窗子被“嘎吱”一声推开。
信王忙往门后闪了闪,仍旧从缝内望进去,只见沈时素面素衣,卸净了钗环,满头乌发随意地绾着,浑身上下无半点装饰,就如同这天上飘着的雪一般干净清白,令人怦然心动。她怅然地望着窗前飞雪,一双明眸中似盛了无尽的哀愁,隐隐带着泪光。片刻垂了头,依旧掩上了窗子,屋内再不闻半点声息。
信王驻足良久,直到腿脚都有些麻了,方才看了看虚掩的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