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郎俦 作者:乔悦蓝(晋江2013-10-23完结)-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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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遭了什么难吧。唉,真可怜。”
杜安人一面心疼地叹息着,一面搂住无愆,摸出手绢替她擦拭脸上的雨水和泥污,看到了一张明净姣好的面庞。
“瞧这姑娘生得,真好看。”
杜安人不由心生怜爱,略一想,转朝沈维年道:“老爷,这孩子眼看着是没什么亲人,不然也不会带着伤自己躺在这里。不如……咱们先把她带回去再说,你看呢?”
“夫人所言,甚合我意。这姑娘有伤,不宜在雨中久待。快,咱们把她抬上车,还是继续赶路吧!”沈员外吩咐道。
他们不知道,在旁边的这片荒坡顶上,正躺着这姑娘的几十口家人。
四个人将无愆搀了起来,沈兴驮起她,杜安人和浮香在身侧和身后扶住,回到了马车上。
车内,杜安人搂着昏迷不醒的无愆,紧挨沈员外坐着。浮香坐在了车板上。车外,沈兴正拼尽了全力驾着马车前行。
车轮迟滞的嘎吱声和暴雨声中,无愆正一步步离开京城,去往河间,等待着命运从此为她展开崎岖的轨迹……
“合珠,我四处都找遍了,实在找不到小姐。”
“怎么会这样?早间我明明看见小姐跟夫人和公子一起躺在板车上,怎么会独独不见了呢?就算是……也不该只少了小姐啊!”
两人好容易赶到西郊,家中诸人皆在,独有无愆遍寻不见,合珠急得直哭。
张义也是一筹莫展、忧心如焚。可眼看着时候越来越晚,张义不敢再耽搁,只得硬下心来劝道:“合珠,你听我说,小姐找不见,我也着急难过。可咱们真的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必须趁夜赶路才安全。否则别说小姐,咱们一个人也带不走!”
合珠绝望地看着张义,放声大哭。
张义叹了口气,不再说话,默默起身将宗政存远、丁夫人和无弊的尸首搬上马车,望着合珠道:“上车,走吧。”
“不!那涟漪、昆玉她们怎么办?就这么扔在这里不管了?”
“合珠,你别这样!我也不想!我心里对他们,跟你都是一样的,我就忍心吗?可是我们能不能带走这么多人?你说!”
合珠心知张义说得是实情,奈何情不由人,只哭得气断声噎。
张义的心被撕开了一般地痛,他上前轻轻搂住合珠的肩,低声道:“别哭了。他们都明白的,不会怪我们。他们心里也一定都希望我们能把老爷夫人和公子都安置好,你说呢?”
合珠哭着点头。纵有千般哀痛、万般不舍,终究还是跟着张义上了马车。
应是掌灯时分了,雨虽未停,已不似先时那样狂暴。张义将车帘掩好,驾车在大雨和夜幕中拼力向西驶去。
马车内的合珠坐在车板上,已经哭不出声,只搂着无弊的尸体默默流泪。
公子活着的时候,她从没有机会能离他如此近地直直盯着他看,如今终于可以如愿,可他却再也不会知道了。
合珠轻轻抚摸着无弊的脸,心已经碎裂得无法弥合。再想起小姐不知所踪,连尸首都找不到,她只恨不得立刻就随着他们一同死去。
与此同时,另一辆趁夜赶路的马车里,宗政无愆依旧昏迷不醒。
“沈兴,还要多久能到家?”沈员外看了看身边已经疲累得倚着车壁睡熟的夫人和浮香,将头探出车帘问道。
“回员外爷:再有一个多时辰就差不多了。这阵子雨小了,马能跑得起来了。您闭会儿眼歇歇吧,到家了小的叫您。”
“哎,好,好。”沈员外答应着,又坐回车里。在马车的晃动中,也不觉倚在车壁上睡过去。
“员外爷、安人,醒醒,咱们到家了!”
早已醒来的丫鬟浮香听见沈兴停车的声音,掀开车帘子一看,马车已经稳稳当当停在了自家门前。沈兴下了车去叫门,浮香忙把沈员外夫妇唤醒。
听到沈兴拍门的家人们已经提着灯笼快跑着迎了出来,将沈员外夫妇搀扶下车。
浮香接过一盏灯笼替沈兴照着,依旧由他将无愆驮到背上背着。
“沈兴,把这姑娘背到原先小姐住的屋子里!”杜安人在身后喊道。
“哎,知道了,安人!”
沈兴一面背着人小跑,一面答应着。
老管家沈忠边迎着沈员外往里走边问:“员外爷、安人,怎么冒着这么大的雨连夜回来了?这姑娘是?”
“先别问那么多了!快叫人预备热水、热手巾,叫瑞节找几身干净衣裳出来,都送到小姐原先的屋子里去。快着!”
沈忠答应着去了。
屋内,已经由沈家丫鬟们帮着擦了身子、换了衣裳、包扎好伤口的无愆依旧昏睡着。
沈员外夫妇嘱咐了丫鬟瑞节好生看护,禁不住暴雨中长途颠簸的一身酸痛劳乏,也去沐浴更衣歇下了。
2、沈家
无愆缓缓睁开眼,眼前模糊晃动着的是素雅的撒花床帐,还有一张秀气的脸。
“合珠……”
意识朦胧惝恍的无愆以为自己又重新回到了家。
“姑娘,你要什么?你醒啦!是要……喝粥吗?”
眼前的面孔变得清晰。无愆看清楚了,那不是合珠。
这女子将她的呼唤误听成了“喝粥”。
“你是……我在哪儿?”她挣扎着要坐起来。
“姑娘快躺着,别动。你身子太虚弱了。粥此刻没有。来,先喝口热姜汤,我一会儿便去给你煮粥。”
那个丫鬟打扮的秀气女子忙过来替她扶了枕头,搂了她的肩,将一碗热乎乎的姜汤递到她嘴边。
“不是要粥,姑娘不必劳动,姜汤就很好了。”
无愆赶忙谢绝,就着她手中的碗顺从地喝了,一面喝一面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和这间屋子。
“姑娘,你受了伤,昏倒在雨里。被我家员外和安人路过时救了回来。这里是河间府景和镇沈家,我家员外和安人最是菩萨心肠、爱扶危济困呢。碰上他们,姑娘真是好运气。”
丫鬟打扮的女子像是看懂了她眼神中的疑问和不安,一边拿手绢儿替她擦嘴,一边柔柔地说道。
“河间……沈家……”
无愆这才模糊记起自己昏倒时的情景。原来自己遇到了好心人。
“这位姑娘,你家员外和安人呢?请为我引见,容我拜谢救命之恩。”
那丫鬟温柔地握住她的手,暖暖地微笑着说:“姑娘莫急。此刻已是深夜,员外跟安人一路劳乏,熬不住,都歇下了。不然你醒了我就该去禀报,实是不忍扰了他们好睡。还是待明日一早他们起了再见吧。”
无愆点点头。她一路昏迷,早已不知时辰,原来已是深夜。
是了,这是永徽五年九月初三的深夜。
无愆一点点记起来,悲痛瞬时又溢满心怀: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白乐天笔下如此安恬美好的九月初三夜,于她,竟成了永生无法忘记的噩梦!
这个夜晚没有如珠的清露,也没有似弓的弯月,有的只是无尽的黑暗和凄凉的雨声,点染着她家破人亡的悲哀。
“姑娘,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看着无愆直直地流着泪,那丫鬟担心地用手去试她的额头。
“还好,并不烫。谢天谢地!要是烧起来可就不敢再耽搁了,得立刻去请大夫才行。来,再喝口姜汤吧。”丫鬟端起碗,又送到无愆嘴边。
无愆含泪摇摇头,轻轻用手推开了:“多谢你。不用了。”
丫鬟轻叹一声,将碗放下,扶她躺好:“姑娘,那你再睡会儿吧。既到了这里,便只管一切安心,别想那么多。我就在一旁守着,有什么事叫我,我叫瑞节。”
无愆噙着泪充满感激地勉强一笑,朝着瑞节点点头,轻轻合上眼,泪珠滚落腮边。
待她再次醒来,已是翌日天明。
“姑娘,你醒了?身上觉得怎样?”
无愆睁开眼时,一对慈祥的老夫妇正关切地看着她。他们身后还有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却不是瑞节。
无愆忙用力撑着坐起来。
“姑娘,这便是我家员外和安人。”正端着热水走进来的瑞节忙告诉她。
“员外、安人,容奴拜谢救命之恩!”无愆下了床大礼跪拜。
“姑娘快起来,使不得!快上去躺着,你身子还没大好呢。”
杜安人忙伸手拉起来,将她半搀半摁地送回床上,朝着丫鬟吩咐:“浮香,快叫人给姑娘端早膳来。”
浮香答应了正要去,无愆拦道:“姐姐且慢,奴这会儿什么都吃不下。别费事了。”
浮香犹豫地望向杜安人,杜安人道:“你遇了什么事,我们都且不问。你身子这么虚,不吃东西怎么成呢?”
“多谢安人。奴此刻委实吃不下什么,有负安人好意,还请安人容谅。待奴吃得下时再叨扰,可好?”
杜安人叹了口气:“好个倔强孩子!好吧,那便依你。晚些再吃。你再躺躺。”
无愆不肯躺,说:“这样回员外和安人的话实在不恭,奴还是站着自在些。”
杜安人扶着她的肩道:“这姑娘恁样多礼。你要实在觉得不自在就坐着,我们也坐着说话。可好?”
无愆不好再拗,只得垂首说:“那便从安人所命,奴放肆了。”待沈员外夫妇落座,自己方在榻上坐了。
杜安人细观她言行举止,一派大家风范,心知必不是普通民女。一时不好贸然相问,便朝地下的两个丫鬟吩咐道:“浮香、瑞节,我和你老爷同这位姑娘说说话,你们都出去吧。不叫不必进来。”
两人答应了,退出去阖上门。
杜安人这才开口问道:“姑娘,听你口音像是京中,我们又是在京外西郊看见你的,可是家中遭了何事?”
无愆见问,眼泪“刷”地下来了,哽咽不语。
沈员外因无愆是个女孩子,便一直由着夫人问话,自己只听着,没怎么言语。今见无愆这样悲伤,心下也大约明白了,忙打断夫人道:“姑娘受了伤、又在大雨里昏迷了那么久,这会儿身子、精神都不济,就暂且别问她这些伤心事了。”
杜安人点头。
沈员外又向无愆说:“姑娘,不想说就不必勉强。只管在这里安心住着,先把身子调养好再说别的。你且歇着吧,我们就不扰你了。有事只管吩咐瑞节。”说着跟杜安人起身,就要离开。
无愆心内万千感激,但却清醒地知道自己的身份:她本该是已经死了的罪人,如今侥幸得生,是万不能被人知道的,更不能安心地受人好意收留,否则一旦被发现,将会给恩人一家带来灭顶之灾。更何况父母、哥哥与家人的尸首都还被弃于荒郊,自己哪能坦然求安?须得回去安葬他们。突遭横祸,家破人亡,生已无所恋,死复有何惧?
“员外、安人,请留步。”
沈员外夫妇回头,无愆跪下了。
“员外、安人,奴阖家罹祸,侥幸不死,又得恩人相救,更蒙照拂、收留,奴实实感念!虽已是有心无力,本也该自此为奴为婢,侍奉员外、安人左右,以报万一。可奴乃不祥之人,若留于府上,恐给员外与安人招来大祸,那时奴岂非恩将仇报?奴今已无碍,特向员外、安人请辞。救助、爱惜之恩,容来世再报!”说毕哭泣叩首。
听了无愆这番话,沈员外与杜安人对望一眼,心下已猜到个大概。
杜安人上前拉起无愆道:“好孩子。老天既让你逃得命来,便不会绝你的路,凡事要往开里看。你这会儿说走,往哪里走呢?你一个姑娘家可怎么活呢?”
无愆垂泪不语。
沈员外问:“姑娘,老夫今早才听到议论,说昨日京中出了大事,辅国大将军因谋逆罪名阖家被尽诛,曝尸于西郊荒坡,正是昨日将你救起之地。后又听瑞节说你昏睡中一直在呼叫家人。莫非你……”
无愆见问,哭得愈发厉害,并未作答。
沈员外点头道:“如此,老夫便明白了。可有人能认得你?”
无愆道:“奴自小养于深闺,并未见人。只见过广济寺的慧定禅师一面。再便是昨日遭祸时,与仇家碰过一面。除此便再无人认得了。”
“果然是宗政将军的千金。小姐,恕老朽夫妇失礼了。”沈员外与杜安人这才确知无愆身份,忙欠身见礼。
无愆慌得赶紧扶住还礼:“员外、安人,叫奴怎么敢当!”
“辅国大将军清正刚直,谁不敬仰!如今突遭横祸,闻者皆痛心。谋逆之说,谁会轻信!必是遭奸人陷害。也是老朽夫妇有缘,能为小姐略尽绵力。既如小姐所说,并无几人能识得你,便不必再提什么牵连招祸的话。你自此隐姓埋名,只管安心住在我家,自保无虞。”
无愆还待坚辞,杜安人接口说道:“小姐若不嫌弃我们老夫妇微末,便请不要推辞。我们原本有个独生女儿,名唤娉婷,自小许给员外的契友陈家。后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