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郎俦 作者:乔悦蓝(晋江2013-10-23完结)-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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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能明大局,可免干政之虞。至于魏王殿下性情刚愎,倒也是事实。只不过为君者宁乾纲独断,也不宜受妇人之扰。此臣所虑,请陛下三思。”
宗政存远一番肺腑之言,令先帝深为感慨,也就此下定决心。
“爱卿忠直良言,朕实受益。朕当从卿所谏,立魏王慜祚为东宫储君。只是朕尚有一忧:朕这一年多来,精神越发不济,大约也知时限不远,立储之事也是不能再拖了。然朕有朝一日驾崩,深恐慜祚登基后会对崇圣宫不利。贵妃的行迹你也知道,朕碍于情分,不忍相责,总是睁半眼闭半眼地由着她去。然而她过分好强,树敌太多,有朕偏袒,后宫都是敢怒不敢言。他日若朕去了,恐再也无人能护她周全。以慜祚的性子,必然记恨她欺母夺弟而狠狠报复。可为了社稷长久之计,朕又不能不舍慜祯而立慜祚。每每虑及这些,朕心乱如麻。”
“圣上忧社稷、重情义,自是明主心胸。然而世事难两全,还是当以社稷为重。至于郑贵妃,他日若真如圣上所料,新君要刑刃相加,臣必当拼死谏阻,力保贵妃性命。”
君臣密议已定,先帝心中已有了打算。
无人时,将齐王慜祯独自叫到跟前,问:“祯儿,你母妃屡次请求立你为太子,父皇心里也很中意你。告诉父皇,你想做太子、做未来的君主吗?”
慜祯毫不犹豫地摇头:“回禀父皇:儿臣只好诗书文章,并没有治国安邦之才,也不擅驭人之术。若论治国之能,儿臣远不及五哥。儿臣不想做太子。”
先帝默然点头。
晚间,雍华宫。
先帝凝望赵氏良久,开口问:“惠妃啊,立储之事朕考虑了许久,如今也该定了。诸皇嗣中,适合做储君的,只有慜祚和慜祯。这两个孩儿都是你所亲生。告诉朕,你更属意哪个孩儿为储君?”
赵惠妃大惊失色,惶恐跪地说:“启禀皇上:立储乃国之大事、一等朝政,妾妃岂敢置喙?皇上属意哪个皇儿,自有皇上的道理,也必是英明的决断,妾妃不敢妄议。何况皇上春秋尚健,日后定还会有更多皇嗣……”
先帝扶起她,温和地说:“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你不必如此紧张小心。朕又不是要你拿主意,只是问你心里的实话。你只需如实回答朕即可。”
“皇上定要妾妃说么?”
赵惠妃楚楚可怜地望着先帝,先帝不容置疑地点头。
赵惠妃顿时泪如雨下:“皇上,两个皇儿都是妾妃亲生,妾妃心中岂有偏颇?只是慜祯自小不在妾妃身边抚养,妾妃身为人母,深感亏欠祯儿太多。若以这番私心论,妾妃愿皇上立祯儿为太子。”
“这是你的真心话?”
“是。妾妃不敢欺君。”
先帝审视着赵惠妃,微微点头:“来人,宣魏王前来。”
赵惠妃不安地望着先帝,不知他究竟想要作何打算。
少时慜祚到了,行礼觐见已毕,先帝开门见山:“祚儿,你想当太子吗?”
慜祚吃惊地望着先帝,不明白父皇为何会突然这样发问,他满心困惑地望向母妃,赵惠妃含泪向他摇头。
“别看你母妃,看着父皇。父皇要你说实话。”
慜祚直视着先帝那似乎要穿透人心的目光,横了横心,斩钉截铁地回答:“回禀父皇:儿臣想!若父皇立儿臣为太子,儿臣一定跟父皇好好学习为君之道,不负社稷与父皇厚望。”
“很好。”先帝点头:“那如若父皇立你的九弟为太子,你会怎样?”
这次慜祚毫不犹豫:“回父皇:儿臣会弛文弛武,竭尽全力、忠心耿耿地辅佐九弟。”
“哦?你就不妒恨他抢了你想要的储君之位?”
“九弟不是别人,是儿臣同父同母的嫡亲弟弟。他在襁褓中便离开母妃身边去到崇圣宫的情景,儿臣至今难忘。这十几年来,每每思及九弟,母妃都伤心不已,儿臣也深感心痛。他日若九弟为君,儿臣愿内存长兄之友、外尽人臣之忠,绝不生贰心。只求父皇能让九弟与母妃母子相认。”说毕重重叩头。
儿子一番话,令赵惠妃既欣慰又心酸,忍不住泪雨纷纷。
先帝望着慜祚刚毅诚实的目光,欣慰地点头:“朕知道了。立储的事,朕自有安排。”
次日上朝,先帝在未经任何廷议和征询的前提下,突然宣旨立十八岁的魏王慜祚为太子,迁居东宫,同时册封魏王妃杨祺为太子妃;晋封魏王生母、雍华宫惠妃赵氏为贵妃,迁居仰仙宫。
圣旨一下,前朝后宫莫不震荡。
一向认定齐王会是储君的朝臣们大出意料,纷纷猜测议论;崇圣宫郑贵妃、雍华宫赵惠妃、包括魏王慜祚自己,更皆是如遭雷击、无法置信。唯有齐王慜祯波澜不惊、安之若素。
郑贵妃大哭大闹,质问先帝为何如此薄情寡义、出尔反尔。先帝只安慰说都是为了她和慜祯好,再无别的言语相对。
此时位分上已同郑贵妃平起平坐的赵贵妃,因着一向谨慎小心惯了,加上慜祯仍在崇圣宫,且郑氏尚有统驭六宫之权限,故而同先前并无二致,依旧以卑位自居,对郑氏甚为恭敬。可郑氏已是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她和慜祚母子削骨抽筋、食肉寝皮。
而此时后宫的其他妃嫔皆乐得坐山观虎斗,一面忙着巴结储君之母赵贵妃,一面暗中挑唆掌有后宫大权的郑贵妃;一个个摇唇鼓舌、煽风点火,唯恐两宫不以性命相拼。郑贵妃的心腹侍女崔宫人更是出谋划策,鼓动郑氏不能就此罢休,眼看着储君之位旁落。
这些慜祯都暗暗地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厌在心底。一张张看似温婉恭顺却极尽恶毒狡诈的面目深深烙在他心中,令他对这些宫中女子的厌恶深至骨髓,也令他自此对一般女子难生信任和好感,唯恐避之不及。
然而尽管郑氏死不甘心,可面对已是储君的慜祚,和跟自己一样同为贵妃却处处小心避让的赵氏,一时间却也无计可施。
朝臣们虽然不信一向炙手可热、受尽宠爱的郑贵妃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失势,甚至猜测这只是郑氏要以退为进、除掉赵惠妃和魏王母子的阴谋诡计,但面对着魏王已入主东宫、成为太子的既定事实,也不敢怠慢。故此他们都持两端以观望,不肯轻易表态。
而此时东宫内外皆是由辅国大将军宗政存远亲自选派的死忠精武侍卫把守,想动手脚难上加难。兵部侍郎韩崇道也是如今唯一公开拥戴太子的,且听说他正有意将自己的长女送进东宫给太子做侧妃。
赵贵妃虽然不像郑氏有统驭六宫之权,然而却是太子的生母,其尊崇并不在郑氏之下,后宫皆唯恐趋奉不及。再要谋害,也难轻易得手。
束手无策的郑氏哭骂怨叹,整日在慜祯面前咒骂赵氏母子夺了他的储君之位,埋怨慜祯不肯争气。慜祯却只是置若罔闻、不为所动,令她更加气闷难忍。
在如此僵硬对峙之下,日子一天天过去,先帝的健康状况也越来越糟。不过两年,已如风中之烛。
一日,齐王慜祯侍疾,先帝摒退下人,只令心腹宦官、御前统领太监魏勤(即后来的元寿宫总领太监谢功深)在外把守,终于对慜祯吐露沉寂了十五年的真相。
“祯儿,父皇时日不多了。有件事早该告诉你,却碍于你母妃,迟迟没有开口。如今是时候让你知道实情了。你母妃郑氏,当年于父皇曾有救命之恩。后来又一直陪着父皇出生入死,其间更屡次舍命护驾,直到定了江山。她与父皇的情分,是别人无论如何都比不了的。当年她连失两子,伤心欲绝。惠妃刚好在那时生了皇子,为了宽慰你母妃,便将刚刚满月的皇儿交给你母妃抚养,这个孩儿就是你。惠妃才是你的生母。”
慜祯垂头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你一点都不意外吗?”
慜祯轻轻摇头:“儿臣已经知道了。”
先帝大惊:“谁告诉你的?是你母妃还是惠妃?”
“都不是。没人告诉儿臣。是一次父皇跟母妃说起,儿臣自己听到的。”
“那你为何从来不曾问起?”
“儿臣不想问,也不能问。”
先帝沉默良久,怅然地叹了口气:“祯儿,不要怪惠妃,她也是不得已。这些年,她心里也是苦的。是朕对不起你们母子。要怪,你就怪父皇吧。郑贵妃虽然跋扈专横,但她对你却是视若亲生、尽心尽力的。答应父皇,不管是因为什么,你也不要怨她。”
慜祯平静地说:“父皇放心。生母养母皆是恩,儿臣谁也不怨。”
驾崩前,先帝立下遗诏,传位于皇太子谢慜祚。仰仙宫贵妃赵氏赐号端懿,称端懿贵妃,以示尊荣。先帝在御榻前令齐王慜祯与赵贵妃、慜祚母子兄弟相认;训谕慜祚勤政爱民、知忠纳谏、爱护手足,训谕太子妃与端懿贵妃善待后宫,不得干政。
交代完大事,先帝叫众人出去,独留下端懿贵妃赵氏。
先帝深情地握住她的手,艰难地说:“如馥啊,你侍奉朕,也有二十年了吧?”
赵贵妃垂泪点头。
“慜祯的事,这些年你心里一定很恨朕吧?”
“不,妾妃不敢。皇上与郑贵妃的情分,妾妃都懂。皇上是重情义的君王,这也是郑贵妃该有的福分,妾妃不敢妒恨,也从来没有怨过皇上。”
“如馥,朕对不起你们母子。这些年你的伤心委屈朕都知道,却一直为了迁就摄儿,就任你这样委屈着。你一向通情达理、与人为善、能识大体,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你为朕生了两个好儿子,朕却亏待了你这么多。朕纵了摄儿一辈子,任由她怎么胡闹,朕都装聋作哑,一味听之任之,从不忍责难追究,也算在活着的时候把对她的情分都尽了。朕对得起她了。朕欠你们母子的,只能用这个江山来还,但愿能补偿一二。”
“不!皇上!皇上别这样说。能侍奉皇上,为皇上生下祚儿和祯儿,是妾妃这一生最大的福气,妾妃早就知足了,皇上并不欠妾妃什么!”
赵贵妃听到先帝这番临终前的肺腑之言,再也忍不住将十几年来的委屈、压抑、幽怨全化作了一腔不舍和心酸,放声痛哭。
先帝吃力地抬起因久病而变得干枯瘦弱的手,颤抖着抚上赵贵妃满是泪痕的脸颊,带着最后的温情阖上眼。
天命二十四年冬,天命皇帝谢仲瀛崩,终年五十八岁。
年方二十的新君谢慜祚即位,改元永徽,改天命二十四年为永徽元年。
新君尊生母仰仙宫端懿贵妃赵氏为皇太后,册立太子妃杨祺为中宫皇后。册封太子侧妃韩灵璧为从二品宁妃,赐居同心殿。改封嫡亲弟弟、十五岁的齐王慜祯为信王,赐开府留京事太后、次年入府。并奉皇太后慈谕,封三皇兄陈王慜祜生母姜氏、七皇弟衡王慜祧生母王氏为太嫔,赐共居毓庆宫,并命陈王、衡王即刻动身去属地赴任,不得耽搁。另旨着礼部征选十五岁到十九岁之良家女子以充后宫。
同日,下旨责称崇圣宫郑氏蛇蝎为心、豺狼为性,残害妃嫔、荼毒皇嗣。恶行昭著,罪不容诛,着令剐刑。
宗政存远受先帝托付,殿前死谏,直指新君刑加庶母,有悖人伦,且量刑暴虐,非仁君明主所为。慜祚大为震怒。
而此时信王谢慜祯也长跪不起,痛哭流涕地叩头请免郑氏一死,慜祚不肯。
赵太后念及慜祯乃郑氏一手抚养长大,不忍慜祯伤心,也不愿慜祚刚登大宝便留下暴虐之名,亦苦劝慜祚饶郑氏一命。
慜祚回想起二十年来母亲充满屈辱与恐惧的日子,想起母亲每每思念九弟却不敢言表的锥心哭泣,想起自己与亲生弟弟十五年手足不得相亲相认的悲苦,便切齿痛恨、不能自已。
他至今都无法忘怀,当年母后为保他们母子三人性命,如何痛断肝肠地狠下心抱起襁褓中呱呱而啼的弟弟走向崇圣宫;他也无法忘怀当时已有五岁的他是如何嚎啕大哭,死死拉住母亲的衣角坠在地上,苦求她不要把弟弟送人;更加不能忘怀母亲从崇圣宫回来后是如何椎心泣血、痛不欲生,他们母子俩又是如何抱头痛哭到天昏地暗……
这些往事历历在目,每一点、每一滴,至今思来都是刻骨的仇恨,令他怎么也不愿松口赦免郑氏。
然而面对自己至爱的母亲与胞弟的一再苦苦哀求,慜祚终是违心改了圣旨:废郑氏为庶人,废崇圣宫为冷宫,撤出一切器物陈设,锁闭宫门,将郑氏囚居其中,不得出入、不得探视,每日着人以猪狗食食之。
郑氏跋扈一生,何等刚烈,岂肯这般受辱。第三日便自尽于崇圣宫。
信王慜祯悲痛不已,恳求为郑氏举哀安冢,慜祚不许。敕令将郑氏尸首以草席裹之,葬于荒地。不得举哀、不得迁坟、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