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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节

热的雪 作者:[苏] 尤里·邦达列夫-第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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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跑步!……听到吗,乌汉诺夫?”
  乌汉诺夫向库兹涅佐夫转过头来,脸上带着愤激和疯狂的神色,简直使人认不出他了。一点红光在他那不锈钢的门牙上闪了一下。
  “中尉!……到连长那边去……快去看看卓娅!我派了一个通信兵去,不顶事!大概负伤了!我待在这儿去找他们!……”
  “谁负伤了?你说什么?”
  “快去找他们,中尉!快到卓娅那儿去!到卓娅那儿去!”乌汉诺夫连连重复着,他的嗓子嘶哑得完全变了调,说完,又把身子伏在冲锋枪上,同时压住德国人,继续向山岗上的履带车瞄准。
  “卓娅负伤了?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库兹涅佐夫感到背脊发冷,两只腿软得象棉花似的,他慌了手脚,连腰也没有弯下来,就向分散在洼地深处蠕动着的几个人影奔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边发生了他不希望发生的事,绝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他怒气冲天,将信将疑,跑到了洼地的底部。他看见一个人弯腰站在雪堆旁,正在咬手里拿着的什么东西,就狂暴地把这个人推开。库兹涅佐夫模糊地感到这是一个通信兵在咬急救包,正在这时候,就在雪堆下,他透过波浪似的雪雾,看到了他所熟悉的白皮袄、白毡靴和一个粘满冰雪的救护包。
  “您在这儿搞些什么名堂?真见鬼!”
  “她负伤了……总得给她包扎呀!”通信兵吃惊地喊道。“您瞧,她是给……”
  卓娅闭着眼,侧身蜷曲在雪地上,怕冷似地弯着腿,双手捂着肚子,她那圆圆的膝盖僵然不动,旁边扔着一支小巧的“瓦尔特”手枪。在她身下的雪地上,有一摊使库兹涅佐夫大吃一惊的黑糊糊的东西。
  起先他想,这一摊可怕的黑东西不会是血吧。他不能想象这是卓娅的血,他竟看到了卓娅的血。他企图自我安慰,甚至想对自己说,“没有发生不可挽回的事,她不可能受致命的伤或被打死,也不可能那么吓人地捂着肚子。”
  “卓娅……你怎么啦,卓娅?……”
  “她不说话,中尉——一梭冲锋枪子弹打中了她……好象在肚子上……开始她还说:‘你们走开,我自己来。’不让人家替她包扎……这会儿连一句话都不说了。”通信兵喃喃地说,声音轻得象是从老远的地方传来的。“开始很安静,后来我们走进了洼地,德国人突然从上面开火,双力就打起来了……”
  “德罗兹多夫斯基呢?他在哪儿?”库兹涅佐夫的声音轻得连他自己也听不见。
  “您没看见吗?那不是,在雪地里坐着……他好象也负伤了……德国人扔了手榴弹。”
  “德罗兹多夫期基在哪儿?”他又轻声问了一遍,同时转过身子,看见德罗兹多夫斯基光着脑袋坐在离雪堆五米的地方,左手仍然握着手枪,戴着手套的右手不时在脖子上摸一摸,又移到眼睛跟前,嘴里不知在咕哝些什么。第二个通信兵弯着腰,把手插进德罗兹多夫斯基腋下,笨手笨脚地想从背后把他抱起来。冻僵了侦察兵象个灰白的土堆躺在雪地上,身边放着谁的一支打红了的冲锋枪。
  德罗兹多夫斯基想从通信兵手里挣扎出来,他象通常受了震伤的人那样,显得既固执,又急躁:“我要包扎!……卓娅在哪儿?包扎!……我负伤了,让她来给我包扎!你走开!……”
  库兹涅佐夫不知不觉地解开了大衣胸襟,跨着机械的步子向德罗兹多夫斯基走去;他俯下身子,发现德罗兹多夫斯耳朵下下面擦破了一块皮,流了一点血。他张开冻得冰冷的嘴唇说:“德罗兹多夫斯基!你听见我说话吗?还能站吗?腿上有没有伤?你只擦破了一点皮,站起来,站起来,德罗兹多夫斯基!”
  “卓娅在哪儿,库兹涅佐夫?在哪儿?我要包扎!……”
  “站起来,德罗兹多夫斯基,站起来!”
  后来,库兹涅佐夫脱下大衣,把它铺在雪地上,跟德罗兹多夫斯基一起把蜷缩成一团的卓娅移到这个临时担架上,抬了起来。但他不敢看她,浑身就象发疟疾似的直打哆咳。德罗兹多夫斯基走在的而,只见他昏昏沉沉,东摇西晃,直挺挺的背脊现在也变得佝偻了。他反转双手,抓着大衣的边,脖子上的绷带白得刺眼,看上去脖子好象缩短了些。绷带渐渐松弛下来,掉到领子上,使他无法转动脖子。他跌跌撞撞地走着,象个醉汉,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偶而耸起肩膀,从喉咙里发出又象呻吟,又象咳嗽似的声音。这种奇怪而沉闷的声音震动着库兹涅佐夫的耳膜,好象在揪他的心。
  他们走到那些被击毁的坦克之间,冲锋枪已经射不到他们了。德罗兹多夫斯基轻声请求道:“歇歇吧……我不行了。请求你,库兹涅佐夫……”
  他们将卓娅放在雪地上。库兹涅佐夫仍然没有勇气看她,只觉得喉头梗塞,闷得慌。他把肩膀靠在烧黑了的坦克钢板上,两腿发软,很想坐到雪地里,闭上眼,不动也不想。现在他对一切都无所谓了,瞬息间,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毫无价值,失去了意义;不论是冻伤的侦察兵、德国俘虏,不论是战后的夜晚、严寒、山沟前面的弹坑,这一切的存在好象都是极其荒谬、极其不合理的,都是造成眼前这个悲惨结局的因素……
  “她的腹部受了伤,”他狂怒地想道,竭力合乎情理地想象着事情发生的经过。“当他们进入洼地时,她是否用‘瓦尔特’手枪回击过呢?后来又怎样了?为什么单单打中了她?为什么伦恰是她呢?”
  “库兹涅佐夫……”
  他又机械地抓起大衣边,梦游似地继续往前走。他仍然不敢向前看一眼,她就躺在下边——那儿是一片冷寂和死的空虚:没有说话声,没有呻吟声,没有—丝儿活气。但是,他那提着大衣的手又分明感觉到她的体重,使人产生了错觉,仿佛她还活着。一路上,各种想法在库兹涅佐夫的脑海里翻腾,他就这样同德罗兹多夫斯基一起抬着卓娅,一步步向炮位走去。
  他们走到炮位前面时,发现涅恰耶夫的脸在胸墙上移动起来。后来他跳出了炮位,愁眉苦脸、疑惑不解地迎上来,跟在他们旁边,先是惊恐地看了看卓娅,然后又用慌乱的目光久久地打量着库兹涅佐夫和德罗兹多夫斯基,好象在等他们解释一下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她怎么会搞成这副样子。然而谁也没有向他解释一个字。
  库兹涅佐夫还是尽量不看卓娅,甚至当他们把她放进壁坑里去时,也没有朝她望一眼。他不记得是谁为了不让雪吹到她脸上,提议把她放在那儿的。他拄着冲锋枪,站在壁坑旁,听不清是哪个人的毫无生气的声音在向他低语,好象是涅恰耶夫的声音:“中尉同志,您冻坏了,您会完全冻僵的。”
  这时库兹涅佐夫忽然发现自己的大衣搭在胸墙上,衣襟上溅着暗黑的斑点。不知怎的,他感到这件染着她的鲜血、留下了她的死亡痕迹的大衣,他是永远不会去穿它了。
  “干吗把大衣拿来了?”他费劲地低声说。“留在壁坑里吧……”
  “中尉同志,单穿一件棉袄不行,您全身都在发抖……”涅恰耶夫在旁边回答他,声音也很低。“卓娅是怎么回事?啊?她怎么会这样?”
  库兹涅佐夫抖得厉害,牙齿在格格地打战,浑身都冻僵了。他还是想坐下来,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好象只有这样才会轻松一些。
  他把枪扔在脚下,就在壁坑附近的胸墙上坐下来——连走到炮架跟前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哆哆嗦嗦地用一只脏手套擦着脸,揉着喉咙。
  “螽斯……”分明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尽快赶上我们,希望你活着,螽斯!但愿别落到德国人手里呀!”
  他用手套捂着嘴呻吟起来,终于鼓起勇气把目光投向壁坑,朝她看了第一眼。
  卓娅躺在涅恰耶夫为她铺好的一块军用布仑上,雨布的一边翻过来,直盖到她的胸部,因此,他此刻看不到那些可怕的血迹了。卓娅没戴帽子,大约把它丢在洼地里了。她侧身躺着,象孩子那样蜷曲着身体,仿佛沉浸在睡梦中。风吹动着她脸上的一缕柔发,没有活气的脸苍白得象一块大理石,双眉由于瞬间的痛苦而微微地皱着,看去特别清楚。细小、干燥的雪粒从胸墙外随风飘来,染白了她的眉睫,并且轻轻地触动它们,宛如它们本身在颤动。库兹涅佐夫赶紧闭上眼,转过脸去,用手使劲按住嘴唇和下颚,按得手掌也发痛了。他陷入了绝望,感到自己犯下了难以想象的罪过,生命毁了,一切都完了,处在这种情况下,他怕自己会禁不住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
  记得在达夫拉强的发射阵地上,她曾紧紧地搂抱着他,向他寻求过保护。同是这一缕轻柔的额发,当时被爆炸的气油热烘烘地甩打到他的眼睛上和嘴唇上。他把她挤在炮轮边,本能地给予保护,不使弹片打到她的背上。她那冰凉的嘴唇呼出一股股热气,不时触着他的流汗的脖子和脸颊……当时他何曾想到,几小时之后竟会发生这样的事——她在洼地上受了伤并从救护包里取出了那支“瓦尔特”手枪呢?!
  有人从背后给他披上大衣,而他仍旧呆呆地坐存胸墙上,没有答理不知哪个人——大概又是涅恰耶夫——对他说的话:“中尉同志,您抖得很厉害,您得离开这儿……最好到土窑里伤员们那儿去。那儿生着火炉……谢天谢地,大伙儿都回来了。您瞧,……您在听我说吗,中尉同志?您应该去暖暖身子。我说大伙儿都回来了……”
  “大伙儿?……都回来了?”库兹涅佐夫问道,喉咙里象堵着一团东西,谢大谢地,大伙儿都回来了——这句话字字刺痛了他的心。这时他才发现涅恰耶夫神色慌张地把脸凑过来,咬着小胡子,脸已冻得发青了。
  库兹涅佐夫含糊其词地低声说:“把卓娅的脸盖上……风雪大。就去盖一盖吧……”
  涅恰耶夫怯生生地走进壁坑,拉过雨布的一角地把它盖在卓娅脸上,然后向胸墙走去。
  这样一来,库兹涅佐夫感到心头轻松些,便想站起来,可是腿不听话,他又无力地坐到胸墙边,涅恰耶夫给他披上的大衣已经从肩上掉下来了。
  一昼夜来,有一股力量使他处于极度奋激的状态,做了那些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可是现在,这股力量突然消失了。他甚至放弃了站起来的念头,只是一个劲儿用手揉摸着喉咙,好象脖子上勒着一根绞索。即使德国坦克现在发起进攻,冲锋枪手冲到炮位跟前,他大约也没有力气站起来,挪一挪位置,发出射击的口令了……
  “为什么大伙都默默地看着我?他们都在想些什么?他们曾目睹了事情的经过吗?当时德罗兹多夫斯基在哪儿?他本来在她旁边的……”
  两个通信兵抬着冻伤的侦察兵,从壁坑旁边的土堆上走过,库兹涅佐夫知道他们是到安置伤员的土窑里去的。他们默默地走着,怀疑地转过头来,朝被雨布盖着的卓娅那边望。一个通信兵说:“小护士完啦。”他们  不前地站停下来,似乎还在等待卓娅掀掉身上的雨布,跟他们打招呼,报以微笑,并用全连人都熟悉的温柔悦耳的声音向他们说:“小伙子们,亲爱的,干吗这么看着我呀?我还活着……”然而奇迹并末出现。他们仍旧不走,两脚交替地踏着步,眼睛带着疑惑的神情呆呆地注视着壁坑里的雨布。侦察兵感到抬得不舒服,就低声哼起来。
  “抬走!干吗不走?”乌汉诺夫没汉好气地命令道,停了一会,他又轻声说:“涅恰耶夫,你怎么也象木桩似的站着?给中尉披上大衣。要不,鲁宾,你帮他披一下吧……”
  “中尉同志,穿上大衣吧,”涅恰耶夫又说,并再次把大衣披在他肩上。
  “您还是站起来吧,中尉同志。坐在地上会冻僵的,”鲁宾那阴郁的声音在他头上嗡嗡地响着。
  “把大衣放着,对你说过我不穿。让它搁在这儿,放下……”
  库兹涅佐夫还是站了起来,他模糊地领悟了鲁宾和涅恰耶夫的坚决劝说:大约他们从旁察觉了他不大对头,发现了他身上有一种反常的、使他们害怕的东西吧。他仍旧感到全身发冷,牙齿还在打战,便使劲咽着口水,但是这样做还是止不住喉咙里一阵阵的痉挛。
  暗蓝的夜色开始消散,周围的东西逐渐显露出轮廓。草原、发射阵地和坦克的残骸都笼罩在拂晓前的肃穆气氛中。乌汉诺夫和鲁宾浑身是雪,从头到脚一片白,只有两张被硝烟熏过的脸是污黑的。他们坐在炮架上,把还在发烫的冲锋枪横放在膝上,好象戴着手套在枪上焐手,同时目不转睛地盯着库兹涅佐夫。
  离他们两步远的炮场上躺着那个德国俘虏,他同样滚了一身雪,手还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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