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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节

背叛 吴言-第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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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公平!四个局长有三个是市委派来的,好像咱市政府是当年已显式微的蜀国,连个廖化都选不出来似的。这不是市委准备接管咱们市政府吗?咱市政府可是藏龙卧虎之地啊!优秀干部多得是!不说廖化,关羽张飞赵子龙也一抓一大把!铜管局就有一个老将黄忠,本来这次该他做局长了,市委却派一个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年轻科长来做局长。这样一个毛孩子压他头上,他能服气吗?包括那个马方向,虽然不是市委来的,但也不是啥好东西!他当玻管局长是惠五洲亲自点的将!这个马方向,啥时像吴三桂降清那样投靠惠五洲了!”

  其实马方向局长也是哑巴吃黄连。惠五洲书记是赏识他一些,可他何尝不想同时获得郑向洋市长的赏识呢?可郑向洋市长却就是不赏识他。一个孩子,爸爸喜欢他、宠他,他何尝不想同时让妈妈也喜欢他、宠他呢?可妈妈偏不宠他,宠的却是另一个孩子。马方向担任局长后,多次尝试能在郑向洋市长那儿取宠。见他殷勤,郑向洋市长对他态度有所改变,但也仅是“态度”有所改变而已,心中的芥蒂却再难消除。马方向局长在郑向洋市长面前更是百般小心,生怕脚下一滑,掉冰窟窿里去。

  待我决定投奔郑向洋市长时,惠郑两人已处于短兵相接阶段,互相将对方砍得遍体鳞伤,并已公然“分道扬镳”:一次两人同去紫北县为一条高速公路竣工剪彩。剪毕彩惠书记坐车一溜烟向南走了。郑市长原定的行程也是向南去——因为只有向南去才能回到紫雪市政府。可他不愿跟在惠书记身后一溜烟跑。他这个级别又不能调一架专机来。郑市长于是突然改变行程,反其道而行之——乘车一溜烟向北去。县上领导左右为难,县委书记与县长紧急磋商后,县委书记驱车一溜烟追随惠书记而去,县长驱车一溜烟撵郑市长而来。县委书记那边还好办,惠书记再没多折腾,只是半道停下车看了一个扶贫点,便和县委书记握别。县长那边可作难了:待他撵上郑市长,郑市长的车子已出了省境。郑市长司机姓吴。出省境后正在狂奔的小吴陡然放慢了车速,因为小吴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车子犹如一匹狂奔的骏马,突然变作一只在山坡上悠然吃草的小羊,慢悠悠地晃来晃去;又像那种裹足不前的小脚女人,提着个小包袱站在旷野上找不着归家的路;还像当年肝肠寸断挥泪出塞的王昭君——那可真是一步三回头啊!

  当时郑市长正在酣睡,身子向一边倾斜着,脑袋像一根沉甸甸的麦穗一般垂在坐椅一侧。小吴问秘书小雷——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的那个“雷”——往哪儿走?小雷也不知道。两人都不敢问郑市长,只好让车子像渡船一样在公路上摆来摆去。车里当时低声放着轻柔的歌儿,有点像那种催眠曲,歌词却是:“你太累了,太累了,好好歇歇吧。”市长“歇”了一会儿,抬起头问到哪儿了。小吴和小雷忙异口同声报出某某省的某某县。怎么跑这儿来了?市长自语着。随即又问:“前面是什么地方?”小吴和小雷赶忙抢着回答,说出一处名胜古迹的名称。郑市长精神一振,将身子坐直,随口吟哦出那处名胜古迹一幅咏怀旷达的楹联:

  问谁弗想大年,禄无灵,祝无灵,医药更无灵,一口气不来,别下了老母娇妻幼儿稚女;

  是人都有此日,生为幻,死为幻,皮肉皆为幻,百般心怎用,讲什么恩潭怨海利锁名缰。

  郑市长有点文才,好吟风弄月。小雷便在某年过春节时请一位著名书法家写了两句话送给郑市长:“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小吴也有追求进步的想法,不甘一辈子转方向盘。见小雷抢先一步,有点不服气。小吴姑夫是《紫雪日报》总编辑,还是紫雪颇有名气的一位书法家。小吴找姑夫,姑夫提笔便写下两句话:“立脚怕随流俗转,高怀独有故人知”。小吴不懂这两句话的意思,但知道是好话,急忙裱好给郑市长送去。郑市长看看这幅字淡淡地说:“这是于右任的诗句嘛!于右老还有一副对联也颇有名,流传甚广,‘计利当计天下利,求名应求万世名’。右老这副对联是书赠蒋经国的。我们当然更应具有这样的胸怀。”

  那天小吴给市长送字归来,内心里十分钦佩市长的博学。他找姑夫写那两句话赠给市长前,根本不知道是于右任的句子,他甚至不知道于右任是个什么鸟人(后来才知道是国民党的一个大官)。市长当时还吟咏了于右任辞世前所作一副自挽联: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有国殇!

  当时小吴见郑市长背着手在客厅走来走去,口里像小孩吹泡泡糖似的只管“兮、兮、兮”地吟哦,觉得十分好听,可却又听不懂。书还是念得少了一些。小吴在心里责备自己。小吴叫吴社教。这个名字像给人头上贴了一个标签,其出生年月一望可知。就像那些“永红”、“卫东”一样,直白的让人慨叹我们中华民族博大深厚的文化积淀在这几个名字上面丢了个干净。

  小吴那天出门后还在自责,自责之后又有点惘然,惘然之后又有点茫然,茫然之后又有点怅然。心想:除过掌握一些汽车驾驶方面的技术之外,其他知识掌握不多兮。看来这一生在仕途上有大的发展已无可能,虽已从市党校本科班毕业,正准备读研究生,但将来万难干到郑市长这样的位置。也就是做市政府办公室一个总务科长,当然若能争取干个房产科长更好一些。现在吃喝拉撒人们早不当回事了,房子却显得十分重要。人们总是像雀挪窝似的不停地换房子,恨不得一家住一栋小洋楼——小康社会是不是就是这样?难怪一天喊叫“奔小康”呢!奔小康原来就是“奔房子”。那市政府的房产科干脆改为“小康科”算了,由我小吴来做这个“小康科”科长。人一生真是干不了几件事,孩子不能再生——已有了一个。这一生也就只剩两件事了:一是任“小康科”科长后先给自己弄一套大房子住住;二是让老郑(小吴私下称郑市长为“老郑”)将来给咱弄个括号,括号里面写明:按副处级待遇!和那个鱼在河一样,也是“科级干部、处级使用”。小吴又突发奇想:如果括号里的那几个字能像上小学时填空那样,有几种答案任选一种填进去,那我就给自己填个:按副省级待遇!

  那天小吴脑海里掠过的“奇思妙想”到此为止。他当时用眼角的余光瞥瞥“老郑”,心想:若成副省级,不是坐老郑头上了?——与实际相距甚远!况且坐老郑头上,老郑会不高兴的。老郑若不高兴了,小吴……小吴打了个冷颤,再不敢胡思乱想,专注地开车。

  小吴“做梦”的这一会儿,郑市长已和秘书小雷说到了岳飞。郑市长说他去年到苏南参观学习,在镇江期间,去了金山寺,就是《白蛇传》里的那个金山寺。在金山寺七峰亭,那个讲解员讲到,当年岳飞被秦桧所陷,奉诏回京。金山寺一老僧吟诗一首,提醒岳飞当心小人陷害。这四句诗是——

  风波亭下浪滔滔

  千万流星把舵牢

  谨防同舟人意歹

  将身推落在波涛

  “这四句诗值得玩味啊!今天仍不失其现实意义。你们年轻人,尤其应该汲取其中一些有益的东西!”郑市长正对小雷如此说,突又转向小吴:“对啦,那天那个讲解员也姓吴,高高的个儿,白白净净,有一股南方女孩子的灵秀之气。当时大家也都称她‘小吴’。”郑市长此时脑海里顽强地浮现出那个讲解员生动活泼的身姿,青春美丽的面容,娓娓动听带点南方味儿的普通话。心想:同是小吴,“此吴不是彼吴”啊!按郑市长所思,镇江市那个漂亮女孩儿小吴,此时仿佛已成为他的专车驾驶员,开着这辆车向前面的“金山寺”奔去呢——可惜前边那处名胜古迹并不是金山寺!

  秘书小雷见郑市长突然撇下自己转向小吴,陡然对“小吴”热情起来,他不甘被冷落,想扭转“被动”局面,忙又不耻下问地向郑市长求教:“市长您起初随口吟咏的那副对联能不能再说一遍,我不太懂,想记下来,回去慢慢琢磨。”小雷说着已掏出小本,拧开钢笔套。

  “这副对联调子有点消沉,应弃其糟粕,取其精华,汲取其旷达和视名利如浮云、若粪土的那一面,你们年轻人尤其应该这样。”郑市长说着,又重新吟咏了一遍。咏毕又重复了最后一句:“百般心怎用,讲什么恩潭怨海利锁名缰!”

  此时郑市长才作出决定,对小吴说:“就到那儿去(指那处名胜古迹),这几天太累了(果然“太累了”),去那里放松一下心情。”小吴得令,精神抖擞提车向前疾驰。跟在后面县长的车子,原像喝醉酒一样摇摆,险些就要像东汉末年那个焦仲卿一样,“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了,此刻已欣然从树上解下绳索,重新鼓起生活的勇气和信心,扬起那种“风帆”,车子奋然提速,像一只快捷掠过的兔子一般,铆足劲儿跟了上来。

  惠五洲书记与郑向洋市长别着劲儿在我们紫雪市背道而驰,对下面的同志来讲,就有个“何去何从”的问题。不仅处级干部要选择,我这样的“准处级”也得选择。当时紫雪市正在流传一个“副处”的段子。一副处级干部与一小姐跳舞,问小姐是否处女。小姐答:“差不多,算个‘副处’吧!”可我现在却连个小姐都不如,还是个“准副处”。

  紫雪双峰并立、两“树”对峙,按理我应选择惠五洲书记这棵“树”,帮惠书记砍郑市长,因为我是东八县人。可我却决定帮郑市长砍惠书记,为什么?——凡事都应该问个为什么!

  这就是我鱼在河的过人之处了!

  或提拔,或平调,惠五洲书记和郑向洋市长最终都得离开紫雪。这个前提是确定的。那么谁先离开?也许两个一块儿离开,也许惠五洲书记先离开,惠五洲书记年龄要大一些。这两种可能都有可能。惟独第三种可能绝无可能——第三种可能是:郑向洋市长先离开!

  为什么郑向洋市长无先离开可能?两个情浓如火的恋人扑在一起,不接吻会不会分开?郑向洋市长就等于抱在一起没亲嘴的那个人——市长只有当了书记,才算亲了嘴,才会心满意足地咂着嘴巴离开。

  郑向洋市长就一定能当书记?这倒不一定!惠五洲书记离开,也许郑向洋市长能做书记,也许会另外派来一个书记。两种可能都存在。可就是郑向洋市长继续做市长,也比我跟在那个已经离开的惠老头后面强得多。一个市长若想关照一下我,还不和我想关照小虎小苏小马小唐一样容易!

  此其一。

  其二,打击敌人,还得保护好自己。我若去打击郑向洋市长,暴露的可能性就会大一些,因为我是东八县人,别人很容易顺藤摸瓜,摸出我这个“小爪牙”。而我若去打击惠五洲书记,暴露的可能性就会小一些。因为惠书记若是共产党,我就是八路军。共产党和八路军虽然有可能“打起来”,但那只是因为夜间行军看不清番号所致。就像几年后爆发的美伊战争,美国人动不动就将英国人的脑袋打飞——均系误伤,将英军当做伊军了。

  所以我若真要向惠五洲书记放几枪,别人也不会怀疑到我头上来。况且我们紫雪市公安局那些干警,开着警车吓唬老百姓的本事倒不小,可真要破几件案子,却像妇女难产一般,常常把一些有头案破着破着就破成了无头案。

  并且放黑枪打惠五洲,又有一箭双雕之效。一枪打两人——打掉惠五洲,同时就等于打掉了马方向——别吃惊,我现在当然不会打掉马方向,可长远呢?他才四十多岁,等他像阎水拍那样退二线时,我鱼在河也老得快跑不动了。所以打掉马方向是我的战略目标,终极战略目标是靠组织一个一个战役去实现的。我只是制定好了今后几年的作战计划,然后相机一步步去实施和完成它!

  我已准备好一个杀手锏,我向郑向洋市长亮出这件兵器时,他一定会大喜过望。可我现在还不能亮出这件兵器,因为郑市长还不知道我,当然更不知道我手中有如此利器。一个巴掌拍不响,我眼下的首要任务是:让郑市长知道我,进而熟悉我,然后再伺机亮出这件法宝——和郑市长将巴掌拍到一块儿!

  正当我苦思冥想如何贴近郑市长时,不旋踵,老头倒主动向我贴过来了。可应了那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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