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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唱歌的沙-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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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达谷的金发死尸、关税实施、交通阻塞、美国明星莅临,以及街头意外等等。他
把食物移开,但当他抽出下一摞报纸时,他注意到“最新消息”那一栏的空白处有
铅笔涂鸦的痕迹。他将报纸翻了个面,好看清楚到底是谁在那儿涂来画去。从涂写
的状况来看,并不像送报小童的匆忙笔迹,而是有人想写首诗。从他断续的写法来
看,显然不是试图想回忆起某首名诗,而是一首原创作品。诗作中漏掉的两行诗句
也已经勾好足量的音步了,这种技巧格兰特在学校名列最好的十四行诗写手时,就
已经使用了。

  但这首诗不是他的。

  他突然意识到报纸是从哪里来的。他获得这份报纸,比平常买晚报更不加思索
且自然而然得多。当报纸滑落在七B 卧铺的地板上时,他将它和其他杂志一起夹到
腋下带走的。他头脑中意识,或者说经历过昨晚之后残余的意识,全都关注在酸奶
酪对待那个无助的男子所引发的骚动上。他惟一刻意的行为是用抚平那人的外套来
谴责酸奶酪,而为了要空出一只手来,才将报纸连同其他杂志夹在腋下的。

  所以那个有着蓬乱黑发和轻率眉毛的年轻人是个诗人,是吗? 格兰特兴趣盎然
地看着这些铅笔字,诗人似乎是想用八行诗来表现他的巧思,但他还没有想好第五
行与第六行,所以草稿是这样子的:

  说话的兽

  静止的河

  行走的石

  歌唱的沙

  看守着这道

  通往天堂之路

  呃,平心而论,这实在太怪了。这是精神谵妄症的前兆吗? 可以理解的是,在
这个诗人酒精迷梦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东西是平凡的。在这名有着率性眉毛的年轻
小伙子眼中,自然界万物全变了面目,由如此恐怖的古怪形象所看守的天堂究竟是
怎样一种天堂? 是一种遗忘? 而他又为何如此迫切地将遗忘当做天堂? 他为什么不
惜经历已知的恐怖来趋近天堂? 格兰特一边吃着新鲜但没有嚼头的面包,一边思考
这件事。成人的手写体会如此不成款式,并不是因为他的协调功能不好,而是因为
他根本不曾真正长大,还是原来的小男孩。这个推论是从他的笔迹得来的,他的手
写字都是习字帖的形式。奇怪的是这么一个有特性的人,居然没有意识地在字体上
呈现自己的人格特性。绝大部分的人都会在不知不觉间就将学校时的习字帖型字体
调整成自己喜欢的形式。

  格兰特多年来的一个小小兴趣就是特别注重笔迹。

  事实上,长期观察字体的结果,令他在工作上受益非浅。

  当然,偶尔他的推断也会有错。但一般来说,笔迹为诠释一个人的性格提供了
非常好的线索。一个杀人如麻、以强酸溶尸的凶手,刚好写了一手不平凡的好字,
那只是特例。正常情况下,继续使用学校书写体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不够聪明,就
是因为很少动笔,以至于无法将自己的个性融入字体当中。

  此人能聪明地使用这些文字,来描绘天堂之门外梦魇似的危险,显然绝非因为
缺乏个性才使得他的字体显得如此稚气。他的个性,他的活力与兴趣,已经跑到别
的地方去了。但跑到哪里去了呢? 也许是某些更动态的、更外向的地方吧。像“托
尼,六点四十五分坎伯兰酒吧见”这类便笺或者日志等等。

  但他却又如此地思虑深沉,能够分析并写出通往天堂途中的奇幻国度。思虑深
沉又能够跳出事物之外,观察并记录它。

  格兰特嚼着小面包,陷入恍惚思考的快感之中。他注意到这些单词以ns和ms结
尾的地方都紧紧地连在一起,是表示天性善谎,还是故作神秘? 这个有着率性眉毛
的年轻诗人,呈现出不寻常的细腻心思。说也奇怪,容貌透露出来的讯息与眉毛息
息相关,只要角度稍稍改动,整个效果就大不一样了。电影界的巨头们从包尔罕或
马思威尔的山村里找来几个模样俊俏的女孩,剃掉她们的眉毛,改以不同的眉型,
她们立刻就摇身一变,成为来自鄂木斯克及托木斯克的神秘尤物。有一回卡通画家
崔柏告诉过他,就是因为眉毛的关系,厄尼·普莱思失去了当首相的机会。“他们
不喜欢他的眉毛。”崔柏喝着啤酒,眼里闪露出严肃的神色。“别问我为什么,我
只负责画。也许因为这种眉型看起来像脾气很坏的样子,他们不喜欢坏脾气的人,
你不相信这种论调,但这确是厄尼·普莱思失去机会的原因。他们就是不喜欢他的
眉毛。”有坏脾气的眉毛、高效的眉毛、焦虑的眉毛,正是眉毛为面部表情定下了
基调。而就因为倾斜的黑色眉型,使得躺在枕头上的瘦白脸孔,即使死了,仍显得
率性。

  不过,至少这个人在写下这些诗句时是很清醒的。七B 卧铺的酩酊大醉——令
人窒息的空气、皱巴巴的毛毯、地上滚来滚去的空酒瓶,还有架上翻倒的玻璃杯—
—也许正是他所寻找的天堂,但他在绘制这条通往天堂之路的蓝图时,人是清醒的。

  歌唱的沙。

  危险但充满某种魅力。

  歌唱的沙。某处真的有歌唱的沙吗?(一种隐隐熟悉的声音) 。歌唱的沙。当你
走过,它们在你的脚下哭泣,或当风吹起时……一名穿着格子图案的斜纹软呢上衣
的男子来到格兰特面前,伸手从盘子里拿起一个小面包,“你看来很自得其乐嘛! ”
汤米拉出椅子坐下说。

  他把面包掰开涂上奶油,“现在这些东西一点儿嚼头也没有了,我小时候一口
咬下去,让牙齿陷入面包里,再用力一拉,看这场牙齿与面包的争战谁胜谁负,如
果牙齿顺利获胜,那你就能享受面粉与酵母在口中持续数分钟的美好滋味。可惜现
在大不如前了,你就算把面包对折再放入口里也不会噎着。”

  格兰特满怀情感地望着他,心想,再没有如此亲密的关系了。这份亲密会令两
个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朋友无法分开。他们一起上公立学校,但每次遇见汤米,他
都会想起学龄前的那段时光。也许是因为这张清新、漾着粉棕色的圆脸,嵌着一双
无邪的眼睛,和当年栗色上衣扣子扣得歪七扭八的那张脸没啥两样吧! 汤米总是不
在乎运动衫上的扣子怎么扣才对。

  一如往常,汤米绝不浪费时间和精力问候格兰特的旅程与健康,罗拉也一样。
他们接受他的现状,就好像他已经在这儿有段时间了,或说他根本从未离开过,还
留在上回的来访里。这种气氛自然且悠闲。

  “罗拉好吗? ”

  “棒极了,她说她胖了点,但我看不出来,我从来不喜欢瘦女人。”

  他们都二十岁时,格兰特曾想过娶他的表妹罗拉,而且他确信,罗拉也曾想嫁
给他,但在表白之前,爱情的魔力就消失了,而他们也退回到朋友般的关系里。这
种魔力已然化作高地夏日漫长的幻梦,化作山坡清晨松针的气味,以及无数个带有
甜蜜苜蓿香的薄暮。对格兰特而言,罗拉一直都是快乐的夏日假期的一部分,他们
一起学会划桨,一起钓鱼,首次步行去拉瑞格他们在一起,首次登上布雷瑞克山顶
他们也是在一起。但是直到那个夏天,那个他们青春期将近尾声的夏天,“快乐”
才结晶为罗拉本身,整个夏日都聚焦在罗拉·格兰特一人身上。至今每当他想到那
年夏天仍有些心绪难平。那件事就像泡沫绚烂的虹光,轻盈而完美,但因为两人都
没有表白什么,所以泡沫至今没有戳破,还停留在轻盈、完美的状态不曾改变。那
之后,他们两人分别朝向其他的事、其他的人。而罗拉就像玩跳格子一样,以孩子
般的灵巧和漫不经心,不停地从一个人身边跳到下一个。后来,格兰特带她去铁哥
儿们的舞会,她认识了汤米·兰金,然后事情就这样子了。

  “车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好些救护车都在那儿。”汤米问。

  “有个人死在火车上,我想大概就因为这事吧。”

  “噢! ”汤米话锋一转,带着庆幸的语气说,“还好死的不是你。”

  “上天垂怜,不是我。”

  “那样的话,你们苏格兰场里的那些人会怀念你。”

  “我很怀疑。”.“玛丽,我要一壶浓茶。”汤米说,同时用食指轻蔑地一弹
装小圆面包的碟子,“另外,我还要几个这种便宜货。”然后,他转动孩子般认真
的眼神凝视着格兰特说:“他们一定会怀念你,他们会觉得少了一个人手,不是吗
? ”

  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几乎要爆出数月来首次的大笑。汤米为苏格兰场感到惋
惜,不是因为他们失去了他的聪明才智,而是因为他们少了一个人手。他这种“家
人”的态度倒与格兰特的上司公事公办的反应异曲同工。“病假! ”布赖斯睁大眼
睛,扫过格兰特看起来很健康的身躯,然后一脸嫌恶地回到格兰特脸上来,“有没
有搞错啊! 我年轻的时候,大家都是拼命工作,直到救护车把你抬走为止。可是真
正地鞠躬尽瘁啊。”要对布赖斯讲医生是怎么说的并不容易,就算说了,布赖斯也
不会让他好过。布赖斯全身上下没一条神经,如果不是还有一丝聪明的话,根本就
不像个人。当他得知格兰特的病情时,既不理解也不同情,相反,神情里带有一种
微妙的暗示:格兰特怠忽职守。因为如此的重病,怎么可能外表看来还是这么好、
这么健康? 那必定和格兰特想去高地河流一事有关;可能在他去找温伯·史崔特医
生看病之前就已经安排好钓鱼的事了。

  “他们会怎么填补你的空缺? ”汤米问。

  “可能是提升威廉斯警官吧! 不管怎么说,他等升级也等很久了。”

  要把这件事的忠实的威廉斯警官解释清楚,也不是那么容易。你的属下多年来
一直把你当英雄崇拜,而你却在他面前为了一个不存在的恶魔成了毫无反击能力的
疯子,那自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还有,威廉斯也全身上下没有一条神经的,他对
任何事都是逆来顺受。告诉威廉斯这件事,然后看着他的态度由崇敬转成关心,甚
至怜悯? 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把那瓶果酱递过来吧。”汤米说。
                第二章

  他们一路开进山区时,汤米对格兰特自然而然的接受使得格兰特心里平静了许
多。汤米和群山都接纳他,站在旁边以旁观者的慈悲心看着他带着熟悉的沉默而来。

  这是一个灰黯而平静的早晨,沿路的风景整洁而空旷。整齐的灰墙沿着整齐的
沟渠环住没有作物的田野和不算坚固的篱笆。在这个等待的乡间,还没有任何作物
开始成长,只有阴沟周围偶尔有些杨柳隐约显露出生命的跳动与新意。

  一切都会没事的。这片宁静、这个空间、这份平和正是他所需要的。他几乎已
经忘了这个地方是如此慈悲宽厚,如此令人满意了。周围的山坡又圆又绿又舒缓,
而且绵延不绝,远处还点缀着一抹蓝。山坡后则是一排长长的白色围墙,沿着高地
线与平静的天空连成一片。

  往下开进突利山谷时,他说:“河水很浅,不是吗? ”紧接一阵突如其来的恐
慌攫住了他。

  每次都是这样。上一刻还是一个理性、自由、沉着的人,下一刻却成了被混乱
掌控的无助生物。他紧握双手好让自己别猛然推开车门,同时试着集中心神,听清
汤米在讲些什么。好几个礼拜没有下雨了,已经好几个礼拜没有下雨了。对! 让他
想想缺水的状况,这非常重要。这会把钓鱼的事搞砸,而他来克努不就为了钓鱼吗
? 没有水就钓不成鱼,毕竟没有水鱼就活不了……噢! 天啊! 帮帮我,不要叫汤米
停车。“没有水”,想想水和钓鱼间的关系,如果他们已经好几个礼拜没有雨了,
那雨应该来了,不是吗? 你怎么可以叫你的朋友停车,看着发病的你? 但是又怎么
可以不叫他停车,任由自己被关闭在小小的密闭空间里难以喘息? 看看河流吧! 看
看河流,想想有关河流的事,那是你去年抓到最棒的一条鱼的地方,也是派特滑下
去的地方,当时他坐在岩石上,只靠着裤子的屁股部分吊在那里。

  汤米说:“还是有不少鱼,就像你以前看到的。”

  河边的榛树在灰绿色的荒地上点缀着淡淡的紫色斑点,夏天时,这些榛树叶子
嘎答、嘎答的声音正好为河流伴唱,但此时此刻它们却平静地堆叠在堤岸边。

  汤米看着水流状况,也注意到光秃秃的榛树嫩枝,但是身为父亲,他的念头并
未转到夏日午后的美景。汤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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