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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七九河开-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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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地便出现了。这是我的居室兼办公室;另半间对着的两个桌子是另外两位同事。他们只在上班时来;下班就走。我可以从容地用电炉子热点什么;或到党委食堂把饭菜买回来。 
  晚上;该走的都走了;死寂追随着暮色向小楼袭来;在它所能找到的空荡处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占领。我无法抵抗孤独;一个人步出院外;到对面的小饭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要了一盘花生米、一盘过油肉、一瓶啤酒、一碗米饭;独酌起来。丧母的悲哀再次被酒点燃;当一瓶啤酒磬尽之后;我到柜台上又要了二两散白酒;让它继续陪伴我的哀怀。窗外已经纷纷扬扬地飘起雪来;如同送葬路上漫天飞舞的纸钱;初冬的雪在即将落地时又化成雨滴;如同被遗弃的哀子的眼泪。想到我坐在灯光下进食的此刻;母亲正孤独地躺在冬天旷野的墓穴里;鼻子一阵酸楚;赶紧用手掌把脸捂住;免得让人看到奔涌而出的泪水。我踉踉跄跄地奔出门外;只有满心的悲哀。 
  夜的小街;只有几盏路灯透过雪花朦胧的雾气鬼火般地摇曳着。对面的小楼一片漆黑;使得仅有的两室灯明变得格外扎眼。我知道;西边那间屋里住着招待所两个服务员;是杂志社员工从乡下亲戚中引来的打工妹。东边那间就是我的灯光了。我已无家;我已无牵挂;我把衣服夹紧;迎着千万把匕首般的霰雪的切割;向坟墓般的小楼走去。 
  孤灯;寂夜。我打开一个黑布包着的厚笔记本;开始向母亲直白。自从母亲去世;这个本就成了我向母亲忏悔的一种仪式了。我每天哭诉着我的怀念;历数着母亲的深恩;反省着自己的愧疚。我几乎每夜都会梦见母亲;她依然活着;我同她说着生前所不可能说的那样真诚耐心而繁复的话语;而后在抽泣中醒来;坐着发愣。 
  我的心情无法从死亡的黑暗里自拔。我买了够做一身衣服的黑布;去裁缝铺做了一身制服。没有人用这种材料做衣服;裁缝表现出前所未有过的惊愕。为了活计;她们还是接收并且量体裁衣了。我去取衣服时;她们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不怀好意地说:“不试一试?”我已经感受到是一种侮辱;我忍受了;平静地说:“不用了。”出门后;真想仰天大哭一场。 
  这种坚韧刻骨而漫长的时光至少跨越了两年。我把所能想到的事例、所能描摹的情感;一点一滴地拼接起来;把我的懊悔、我的悲怆一句一事地连缀起来;用哀痛的丝线穿起带血的泪珠;在母亲去世的两周年前;终于写成一篇《祭母文》。在印刷厂当排字工人的堂弟;好心地为我排成铅字;印刷了数十份。在亡母两周年祭日;我与弟妹们跪在坟前哭诵了一遍。这是它的全文:   
  心灵沙漠(2)   
  维夏历癸亥年十月十三日;哀子国璋远具泰康龙江之陈酿佳肴与菸叶;致祭于亡母之墓前;临风泣涕;而悼之以文曰: 
  呜乎慈母!诀别二载;回首堪惊;七百余天;何尝一日而心宁。暑往寒来;每觉肝肠搅刺;痛定思痛;哀思无减有增。音容宛在;触目伤神;旧事如昨;联翩不断心头涌。 
  忆昔祖居津门;出身寒苦。境遇飘零;弃土觅食关外;褓襁羸弱;长子独获偏怜。三字经讲古励今;盛德启蒙三迁舍;千字文背诵如流;四邻称誉七龄童。洗脸激回麻疹;惊慌父母;慈爱驱除病魅;死里逃生。叫卖长街;一声声谋生不易;夙兴夜寐;一日日家务艰辛。关东八载;儿虽幼稚;至今记忆犹真。 
  津门炮哑;欣然旋归故里;海记大院;光景依旧维艰。一条炕偎挤六儿女;三十元养活八口家。饥肠辘辘;棒子面凭添菜色浮;瘦骨嶙嶙;空心袄难御西风紧。苦中乐;上学早点每三分;穷益坚;张榜前茅名第四。二分钱喜捡牙膏皮;三角五几欲售铜砚。张口啼饥;面袋空如;再向糖房伸手背;檐下求人;惭颜何似;忍看南头一皱眉。邢台音书杳;母与姊;虔诚祈祷筷子灵;家父寄钱来;姐携弟;雀跃持归愁眉展。劝业场穷孩甘美味;三河庄赤子沐慈恩。 
  岁值丙申;举家迁赴集宁;母难无虞;尝言必有后福。转岁移居包头市;一住长达廿四年。只道背井离乡;终当有还归日;孰料定居塞外;竟而埋骨他乡。廿四年中:料理全家;无异为佣;操劳寒暑;岂有尽期。累年上学;累年衣脱即洗;几回作画;几回饭冷重温。弱属先天;医疑后母;一句隐伤慈母心;偏怜无减;厚爱有加;五中长照春晖暖。携糖饼每七枚;寸草之心难泯;纳征鞋走千线;慈母之爱何深。少不奉晨昏;到底趾长终不孝;壮而离膝下;果然有家而忘娘。出差归来;竟尔进门空两手;成家去后;未请慈母进一餐。奔走钻营;无暇与母话半晌;推心置腹;独有身边姐一人。捧出慈祥;操持只为儿女乐;宽容过错;忧煎惟有寸心知。 
  岁云暮矣;体渐衰微;慈母心事;不语谁知。神驰意往;姨境堪忧;九曲肠牵大沽路;吊胆悬心;舅家何所;几回梦里到龙江。诸事纷纭;不分巨细;何时放心得下;苍颜华发;无论晨昏;永无歇手之时。日复日;支颐南窗;何日归居故里;年又年;凝神灯下;夙愿牵延廿五年。居傍直沽;应随姨母欣晚景;家临渤海;会有鱼虾佐烹调。红口白牙;言实悖谬;只道尽心有日;推三阻四;岁月飘忽;竟认母寿无期。一生茹苦;苦尽合当甘饴味;几番梦幻;幻灭高堂竟绝尘。 
  长孙过百岁;老母难期临。亲家云集;一时交错觥筹;迎迓操持;抱病强撑身骨。起哄乾杯;无疑劝母饮鸩;亲孙亲子;竟作逼命无常。中宵筵散;谁识家破当此际;病体扶移;不期永诀在斯行。二十四年自家院;从此出门再不归。 
  医院三昼夜;苦难不堪书。口不能言;以手扪膺;如有霜锋搅五脏;众目离离;默然饮泣;可怜无助对垂危。慈母眼神不忍看;一看心儿碎;慈母哀求可奈何;惟有泪双垂。琳妹情挚;临床苦守;三日不曾离膝下;璋子无能;凄然坐视;一行慈母苦挣扎。几次欲回家;家中犹有事须做;三番病床起;病房原是鬼门关。临去又弥留;为有羽裳声声唤;依恋难撒手;怎禁鹏湘切切啼。母将去矣;国璋子最后抚母乳;母终去矣;国祯弟忏悔倒尘埃。人世不容慈者在;临去几多依恋;命途偏向善良欺;无如化作空灵。 
  再倚慈母身旁;国璋跪画寿枕;奔丧千里衔哀;国明哭拜遗容。棺木破窗入室;国政之诚可感;纸钱再莫节俭;敏姐之言堪哀。谢金翎;铸墓碑;谢睦邻;缝寿衣;谢亲家;买棺木;谢小贾;置茔地;谢志忠;冒寒挖穴;谢众人;随灵肃立西风里。 
  呜乎慈母!天地不公兮盛德而殁;无辜受难兮神鬼有私。乃悟因果之说;原维妄谬;因识善报之劝;纯属欺人。扑倒墓前;泪泉滴尽宁滴血;仰天哭叫;不信阿妈唤不回。泪眼问高天;高天渊默无语;孑身立后土;后土埋恨无穷。芳春又再;欲同儿女语;顾左右;竟无人;盛夏又再;烈日燃旷野;欲纳凉;从何所?金秋又再;西风折百草;向黄昏;独惆怅;严冬又再;冰封大地裂;长夜冷;怎栖迟。新宅暖如春;谁念孤魂栖野陌;灯前儿女笑;竟抛我母住荒丘。又画玻璃;母亲饭熟未?又饮年酒;母亲添菜来!滑超滑凡;尚不知叫奶奶;大舅健在;母亲尽可释心怀。归来兮慈母;儿不再离半步;慈母兮归来;家中不可无您。   
  心灵沙漠(3)   
  彻悟今晚矣;空有钱钞在握;遗恨倘能追;何惜人百其身!生而不孝;执意孤行轻远别;死作长哭;锥心刻骨总何宜!于今而后;乃月积十元;至死不辍。不孝男犹在;将修石墓弥遗恨;或有子孙贤;当移母体返津沽。心中有话;惟凭日记同母语;焚香有灵;日盼阿妈来望儿。赤诚能感天;固信绕膝终可待;鹃血啼尽日;即寻慈母向冥然。 
  呜乎慈母!言有尽而情难终。人神阻隔;慈母不言。母其知之;其不知之耶?尚飨。 
  一九八三年十一月慈母谢世二周年哀子国璋泣血稽颡 
  这是我的血泪之文。我一生的履痕;一生的情感;有哪一项能比这个更重要更真诚呢? 
  尘世已无牵挂;冻僵了的灵魂在西风中瑟瑟发抖;只有在昂起头来注视到天空的太阳时才知道自己还在活着。   
  黄莓之死(1)   
  我办公兼居住的小楼的主体内容把编辑工作挤到似有若无的位置。几个编辑例行公事;一到白天;小楼固有的内容出场点名了。形形色色与杂志无关的人物走动开来:司机、零星房客、服务员以及服务员的腻友;给寂楼带来了生气。 
  实际上;这个小楼应当说是为杂志社员工子女就业而建立的。找不着国营工的子女们手里拿着待业证无处谋生;单位把待业证汇总到一定数字就可以申报一个劳动服务公司;公司所有权性质为集体;时人简称为大集体。这些人组成了小楼真正的生活。 
  管理客房部的服务员只有两个;就是我说的夜晚只有两室灯明中的那一间的居住者:薇婕与黄莓。吴薇婕;是个蒙古族姑娘;她的姑夫调任本杂志任副主编;她也就跟了来被安置到这里开始了自立的生活。早晨推开门;露天走廊上;一个穿着雨靴带着围裙的姑娘正抱着一摞被罩床单走过来;偏过头看着我笑着说了声:“叔!”直到我回屋后关上屋门;那个五官富于棱角、笑得很别致的丽影还在我的脑海里凝固着。我想;那就是黄莓了。大集体的小青年因为都是本社的子女或亲属;她们按照辈份与礼貌都跟我们叫叔。这称呼一下子就确定了我们的位置;当然也规定了我们的态度。司机们与男青年们都可以到服务员室抽烟打牌甚至喝酒;我们是从来不去的。她们也从不到编辑室;怕打扰我们庄严的编稿工作。 
  清明节;我请假回B市为母亲扫墓。回来的时候又是一个夜晚;细雨给路灯罩上了一层湿雾;迷离的灯火在雨帘中瑟瑟发抖。我好像有意要选择这样的情境一个人走路。悒郁的心情容易在同样的背景上得以共鸣;得以抚慰;得以消释。一个人只有找到一个能够读懂他的心情;能够与他拥抱同哭的人;郁结于胸的块垒才有可能化解。清明雨;知我心。 
  两室灯明的小楼只有一个屋亮着;我提着旅行兜先去敲了敲服务员的屋门;想报告一声我回来了。薇婕和一个留着短发脸蛋红扑扑的陌生姑娘正坐在火炉边;一个看书;一个织毛衣。寒喧之后;我问:“这位是……”薇婕说:“她是王编辑的妹妹;从河北围场县老家来的;她接替黄莓的工作。” 
  “黄莓呢?”我问。 
  “黄莓死了。”薇婕的声音很低。 
  我一惊;但从她的语调与表情看;绝不是在开玩笑。“你先回屋;一会儿我跟你说。”她说。 
  十分钟后;她已经坐到我办公桌侧边的椅子上。 
  黄莓真的死了。她才十八岁;什么也不懂;一赌气;像闹着玩似的就把青春断送了;真不可思议呀。薇婕慢慢地讲述开来: 
  黄莓是个天真活泼的女孩;谁见了都会喜欢她;她很坦诚;真心待人;不留心眼儿;没有什么对人不能讲的事儿;还没来得及学会撒谎和欺骗;透明得像一滴清水。进了大集体这个圈子以后;爱上她的小伙子确实不少;这不怨她;有人爱是女孩的骄傲。先是同事曙光向她表示的;黄莓说;大集体里混不出什么名堂;我们女孩没本事;混口饭吃就行了;你个男子汉应该有个更好的前途;你去上学吧! 
  而后是建军建平同时爱上了她。建军建平不是兄弟;但两人是好朋友;两家住在一个方向;却是一远一近;每次小莓送他俩回家;送着送着就不知该送谁好了。得罪谁也不好;就干脆邀上他俩去看电影了;这样一来;就可以变为他俩送她了。小莓把这个莫衷一是的苦恼跟我们说了;我们都说;这哪行啊;你赶紧拿定个主意;推掉一方;免得浪费别人感情。小莓选定了建平。建军是个老实人;知趣地退出了。小莓一心一意地爱着建平;又都在这个大集体工作;简直是形影不离。 
  建平在工程队干活;小莓跟我住一屋;中午晚上;建平总是来找小莓一起吃饭;还有那个Z姑娘就是总来小楼找我们的那个大大趔趔的姑娘;是我和小莓的共同朋友;常在一起做饭吃。小莓心里没鬼;她的一个参军的同学给她写的信;她都拿给建平看。事情就出在这里;出在客房部的一名房客上。前几天;有四个小伙子是来省城看庆典活动的;知道这里床位才二、三元;不知通过什么关系住了进来。小莓做活勤快;待人又热情客气;其中一个小伙子竟爱上了她;他给小莓写了封信;不敢直接交给她;想让我转交;我说那就是她的抽屉;他就从锁着的抽屉缝塞了进去。这个小莓真没心没肺;她不忍心拂人家的好意;不可能答应人又导致了她的歉意;她从窗台搬了盆不知名的小草花放到了那个客人的床头她有客房的钥匙。这一来反倒弄得那个小伙子六神无主了;同来的三个都走了;他又住了几天。小莓觉得挺好玩;把这事说给建平听;还不无得意地把信拿给建平看;结果两人吵了起来。   
  黄莓之死(2)   
  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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