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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戚顾] 梦杀-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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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警署的嘉奖台上,面对下面镁光闪闪,他想起的却是几年前香港回归,他们整个警署从上到小都恶补国语。发下来的速成本上有写这八个字,说是内地小学作文本上见光率很高的词,专门用来过渡,一般形容流逝得很快的时间。
那么,好吧——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他对时间的概念很有些模糊。比如,他想起一个人的时候,还能想起他说过的话,想起两人温存以对的时光,想起那些夜夜寻找却夜夜无梦的凄凉……
但他已经渐渐想不起他的样子。他的脸渐沉于黑暗中。飞烟一样的笑容,微卷零碎的发梢,深不见底的眼睛,还有他削瘦的下巴,修长的手指……所有的轮廊和气味,都一点一点地沉沦于黑暗中,慢慢地,无从想起。
他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放弃了寻找。半年?还是一年?只有八仔一直不相信,顾惜朝可以带着重伤的傅晚晴,这样毫无声息地从香港消失。
但戚少商知道,他就是这么一个无声无息的人。Zuo爱也是,离开也是。干净俐落得,就像他们从来没有在这个城市里出现,就像他们从来都不曾相见。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他开始真的相信这八个字,穷无数心力放诸于另一个人身上的思念与意志已经渐渐沉落,再激动惨烈的情绪都会被时间覆盖。
他本以为还会在梦里见到他,但是,没有。原来,恶梦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无梦可做。
你想见的那个人,不管你怎么思他,念他,唤他,等他,他却连半分影子也不再入梦来。
但有些时候,他会有幻觉,好像会分身为二。就像此刻,一个自己站在警署大堂的嘉奖台上,面带微笑,为今年的杰出警员佩戴奖章,丝毫不乱。
而另一个自己,魂飞天外的,回到那个午后——
推开门……
而他不在。
他发了狂般在渐渐黑下来的城市里奔跑寻找,眼前的一切霓虹都在摇晃。
山顶的落日大道,他不在……
头顶有夜航的班机,轰隆的輾过,他全身都震动。房子里那么安静,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近海的小广场,他不在……
他张着喉咙大叫“顾——惜——朝——”声音却淹没在渡轮的汽笛声里。
跑马地的枪会,他不在……
尖沙咀的集残斋,他不在……
他不在……
他不在……
他一阵一阵的发抖,又冷又热又痛苦又惘然,分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如何存在,又为何如此绝然。耳中有碰碰的轰鸣,他茫然四顾,不知是地铁正隆隆隆地远去,还是有歹徒当街枪杀路人,亦或都只是他的幻觉。
他蹲下来,头痛欲裂。
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那个人的影踪。
他很清楚地知道,他失去他爱的了,前世青衫冷漠的顾惜朝,此生温存以对的顾惜朝,他失去了他。他甚至也失去了自己。

这比分手更让人伤悲。什么原因,什么解释都没有,你就是完完全全地,束手无策地,被抛弃般地,失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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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静静地伏在高楼的暗影里。
PSG…1的瞄准镜中,出现了目标的车型。一个体型魁伟的胖子从车里钻出来,周围立刻上来了几个身高相仿的保镖。杀手偏了一下头,冷冷撇起的唇角,隐约有一丝倦怠。
十字瞄准镜跟随着胖子的脚步缓缓上移,精确地锁住了他的头部。下一刻子弹已沿一道优美的轨道飞了出去——瞄准镜的右上方却忽然闪过了一个人的身影,以一种惊人的敏捷和力量,大叫着扑倒在胖子身上。
“噗”地一声轻响。
人群蝗虫一样炸开,被压倒的胖子挣扎着,头部却仍毫无遮拦。PSG…1迅速瞄准,却为另一张脸短暂地停滞了一下。
一张硬线条的典型德国人的脸,法令纹深刻,颊上却有两个大而深的酒窝。大量血沫从短胡子下的嘴角涌出来。
瞄准镜有一丝轻微的抖动,杀手抬起眼,很慢很慢的,抽回了枪。像几年前某个城市某幢大厦上突然坠下去的红衣人一样,他眼睁睁地看着,有几秒钟,眼前只有血液的鲜红……

“任务失败,我会再找机会。”
“又失败了?!这是第几次了Gavin,我简直不敢相信,以前你……”
“就这样。”男子不待对方说完便冷冷便挂上电话。
深秋的夜晚,伦敦仍然有雾。
他记得他的前生,也是在一个有雾的傍晚,死前那样的不甘,以至重坠轮回。
不,他不想。
今生他和他相隔万里,他重新回到他的生活,从不控制自己的杀性,亦不须承担后果。
杀机一起,已成定局。
杀手就是杀手。
他嗜血。
男子紧了紧风衣,深吸一口气,竭力稳定住自己颤抖不休的双手,良久,才从电话亭里出来,进了地铁站,半小时后,再穿越一个停车场。
夜风扫过寂静的街道,灯火晦暗的Greenwich区两侧都是画廊,人行道上充满了落叶的芳香。他踩过落叶,走向一幢青灰色的大房子,旁边还立着一尊发黑的旧雕像。
通向地下室的弦梯已经铁锈了,白色的衣角掠过去,星星点点的染上了锈红。尽头是一扇暗蓝色的门,男子掏出钥匙打开门,空气里立刻就有了浓浓郁郁的药香。
小小的套房,简单而整洁,墙角的唱片机里正一圈一圈,转出巴赫的大提琴组曲。男子默默脱下外套,拉开墨黑的窗帘,几缕灯光从气窗斜射下来。他走到厨房,开始煎蛋,动作缓慢而安静。
屋子里还回荡着音乐,但不知有什么被扼住了喉咙,那么——那么的静。
男子的动作有片刻僵滞。空气里,有熟悉的花香,药香,檀香,蛋香……还有,他更熟悉的,一丝一丝腥甜的味道。
像住魇住了一般,半晌,男子才有点疑惑有点惊惧的抬头。房间虽然在地下,但火炉日夜不停,温度十分怡人。只是有另一种冷,带着沁人的湿意,息息簌簌地,在他骨骼血液中游走流窜。
他震了一震,急急穿过客厅,扭开了另一扇紧闭的门——
床上躺着的女子,神情就像他早上离开的时候一样,微笑,且安稳。久久地,在惨白的面庞上定格。
他以为他早已经忘记了恐惧的滋味,而此刻,房间里巴赫的大提琴组曲像河流一样奔腾,他站在中间,突然觉得万分的疲倦,还有,非常非常的惶恐,和茫然。
温热的红色液体沿着洁白的被单一层一层侵染,散发出眼泪所没有的粘稠芳香。
她是不是确定她的身体里已经没有眼泪可以给他,但鲜血却可以最后这样的缠绵?
她是不是知道他们已把彼此逼到无路可走,可是依然彼此需要这样,伤口对着伤口,惨然对着惨然?
因为太用力而切得极深的伤口,露出了森森白骨。昏暗光线里,那白骨也极其洁净。
什么雪光映水成画卷,什么落照脉脉惜晚晴,什么不负来生,什么破镜重圆,在这白骨面前,都是一场自欺欺人的谎言。
他在昏眩中慢慢稳定自己的呼吸。黑暗中,走近,掏出手帕,轻轻为她盖住了那道致命的伤口,然后拉上毛毯。她的皮肤还像丝缎一样光滑冰凉,但有什么,因为绝望而象零落的花瓣一样,干涸了。
他已经习惯独自倾听它们在寂静中发出的声音,咯咯的、断裂的声音,就和现在一样。
心里残存的最后一点什么,突然熄灭成灰。
她的脸庞仍然纯白素净,没有皱摺的丝缎,像一个天使。可是,太荒凉了。

傅晚晴在离开香港两年零四个月又十一天后,没有留下一个字的,割脉自杀。

—————————俄是代表“光阴似箭”的分隔线''—————————————


戚少商把他所有的童话书捐给一个儿童机构的时候,他发誓当时并没有想太多。
只是,当他从那个机构开车出来,不知怎么就兜到那个海滨的小广场上,然后很自然就想起了那个童话。
两个成年男人关于一个红色尖顶城堡的童话。
他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还是不好,是不是还记得那些他们共同在楼顶看云的日子,还有,会不会偶尔想起这个临海的小广场。他买了几罐啤酒,坐在石阶上打开,却突然想起,自己已经戒酒很久了。
小广场不那么安静了,旁边多了一些卖唱的流浪歌手,还多了一些花和绿化带。只有潮水,仍然那样一遍一遍,低诉如语的,拍打海岸线。
他坐在那里,慢慢地回想,然后他发现别离也不可怕,更可怕的是心里已经无从记忆无从想起。
一些记忆僵滞在脑海里,成了一团混沌的石头。
之后不久他就升级,然后,被上司铁游夏和老八硬拉去相了一次亲。
坐在那个笑得一脸平庸的警花对面,他开始平淡地接受一切。他想自己大概会像所有平凡的香港人那样,继续麻木地生活,努力在肩膀上加星,然后终老于床榻。妻子隐藏在身后,儿孙萦绕于膝前。
所以某天那个电话找到他说,落日大道的房子已经被卖出去,他还有一瞬的仲怔。
到了那家中介公司,老八大吵大闹甚至拔了枪后,他终于拿到了那一纸传真。
潦草的英文,大意是说如果那套房子过了租约期,中介公司确定没有人入住的话,就可以卖掉。房款捐给玛丽疗养院。落款是他的英文签名,日期是半年前。
查了那个传真号码,英国伦敦的Greenwich区。
他握着传真纸的手有点发僵,过了很久,旁边的职员才抖抖颤颤地问他,还有没有什么东西放在老房子里,下周新业主就要迁进去了。
他有点想笑。其实房子里没有一件东西是属于他的,那时他正为连环杀人案忙得晕头转向,老房子的一切,都是另一个人一点一滴搭好。
但所有的一切,那么妥贴,舒适,那么符合他的理想。
他终于还是在傍晚时分过去。四周像从前一样安静,风萧萧地穿过影树和草地,空气里充满了阳光,花香,和维港传来的醺然暖意。
他踏上石阶,向坡顶尽头走去,经过一栋栋深褐色的房子,看到星星零零归家的车辆,和傍晚溜狗的老人。有几间老屋的客厅,餐室和厨房的玻璃上已经透出晕黄灯光,甚至还能闻到煮牛肉和煎咸鱼的气味。
这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变,仍然是那样十全十美安然自得,那个惨烈惊恸的傍晚没有惊动它分毫。
戚少商想,他肯定是天天在中环拥挤的,粗鲁的,尘烟密布的,潮湿而充满躁音的马路上走久了,才会这样怀念这条马路。晚霞烧红了天,金色的夕阳如火般席卷漫延,落日大道仍然自得其乐,信心十足,毫无惆怅。
沿着金黄|色的路沿,好像可以走到很远,很远……
他想起他第一天站到这里的时候,微风掠过,叶落如雨,袅袅花香……
落日大道没有变,变的,是他的心情。
他没有等着那黄昏金灿的一刻,直接开门进去。有工人在里面打扫清洁,彼此吓了一跳。最后还是她先认出了戚少商,对他点头笑:好久没看到你了。
他也笑,是啊,一年?还是两年了?
家具都铺上了白布单罩着,他一直不肯招新租客进来,怕很多东西无法被保留,比如客厅那张长毛地毯,白得像八月十六的月光——
啧啧,那么容易脏的颜色。
还有卧室里那张铺满黑色锦缎的大床,老派一点的人见了,只怕会尖叫吧。不过他会永远记得在初秋时分他们将冷气打到最低,在这张床上Zuo爱。冰凉的质感。他的皮肤,像一匹绸对身体的触摸。
书房的窗帘已经脱落了一小半。他把柜子打开,抽屉打开,箱子打开。他把能打开的所有都打开,推开窗子,让风进来。然后他开始整理书房。
东西是不多的,以前堆满整壁书架的书和CD,他搬家的时候自己带走了一部分,几个朋友们又挑走一部分。剩下的,他一一收出来堆在门边,呆会让工人送去旧书店。
书架底层有个上了锁的硕大方柜,不知怎的,以前从没留心过。翻出钥匙打开的一瞬,戚少商不是不好奇的。他一直以为顾惜朝是不用锁的人,他甚至以为,他从不企图挽留任何东西。不管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
原来半年还真是不短的时间,他们在一起,居然可以积聚这么多的纪念。或是垃圾?
一幅拼图,蓝色海边,一片蓝色的小花,半空中勾出白色英文:你知道的,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上千块深深浅浅的蓝,他们两个抱着头奋斗了四个晚上,才拼好挂在墙上的。不知什么时候被取下放在这里面。
墨色的牛骨梳子。他的头发一直稍长微卷,自己专门买了来给他,说是防静电,却被他嘲笑说他鸡婆。之后也忘了,原来一直放在里面。
一些蓝色的白色的编织手链,印象里,是那次扯他去大溪地露营,旁边帐蓬里一个小姑娘送的。那时他还挺嫉忌地说这人实在生得太好,往往几个笑容,便能让不相关的人晕陶陶起来……
一套印着他俩照片的杯子和陶罐,是他某一次心血来潮后的试验产物。杯子上的顾惜朝还没睡醒,头发凌乱的贴着前额,也没有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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