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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猫儿眼(短篇小说集)-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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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谁似你这般清心寡欲?城里谣传你是同性恋。”

  “是吗?”我开他玩笑,“你就是我的男朋友?”

  “当心我揍你。”

  “说真的,我下星期就要到美国去,有空大家吃顿饭是可以的,同美女拍照就不必了。”

  “多年老朋友,一点面子都没有。”

  “反正是美女,谁拍都是美女,在即拍即有亭子里拍也一样。”

  “不同你说了。”

  我挂了电话大笑,美女。小王的美女一向是个笑话,他爱上谁谁就成为美女,他一年起码爱上三十个女人。这是有钱财无才能的公子哥儿唯一的消遣。

  隔了一日,我正在家中吃烟三文鱼夹小麦面包的时候,门铃大作。

  我并不在等谁,通常我不会开门。我喜欢把时间留结自己享用,所有不速之客,包括在电话另一头或是站在门口的,都会被我拒之千里。

  我没有打算去应门。

  我看着电视上麦根莱与康纳斯比赛网球。

  但是门铃响个不停,还有咚咚咚擂门声,夹着“你这混球,我知道你在屋内,你这王八蛋一定是收着个男人,你不开门的话,我就把你的臭史扬遍全城。”

  我很恼怒,只得站起来去开门。

  门一打开,我扬起我的拳头,喝道:“你这毛虫,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小王用两手合住我拳头,立刻急急赔笑兼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恕我用了激将法,我带了三瓶好酒来,我们把杯谈心如何?”

  “跟你这种人有什么好谈的,不是黄就是赌。”

  但小王这人至少有一个好处,他自己爱乱盖.,但亦从不为朋友的刻薄话生气,他就是这点大方,所以他朋友多。不比有些人,由他来做,是幽默,朋友做来,是缺德。

  “进来再说。”他笑嘻嘻地。

  这时我才发觉他拖着一个女郎。

  很年轻美艳,浓妆下的脸带七分稚气,足比她男伴高半个头,打扮得叫人一见难忘。

  这大概是小王口中的美女了。

  确是个美女,但这种美女在本市,多是没有的,三十万个总挑得出来。

  我说:“半小时,半小时后我要休息。”

  那女孩子似洋娃娃般跟着小王进来,乖得完全没有主见。

  我没有多说话。

  取酒杯的时候小王跟进厨房。

  我问:“就是替她拍照?”

  “是。”

  “干什么的?”

  “模特儿。”

  “现在你照顾她生活起居?”

  “是。”

  “你少糟塌人家。”

  “这是什么话!”

  我讪笑,我又来多管闲事了,这又不是强抢良家妇女,在现代社会中,这是一种很普遍的现象,你情我愿,互相交换。

  我说:“也许把化校品洗掉会好看一点。”

  “随便你怎么说。”小王恳求。

  “你要她的照片干什么?你可以对牢她真人,爱怎么就怎么。”

  “说得真难听。照片不是自用,告诉你她是模特儿。”

  “不,我不拍美女照。”

  “一切还不是钱的问题,候活晓士说的,每个人都有个价钱。”

  我冷冷的看他一眼,“那自然,你若开张十万港元的支票出来,我将就着,也替你做了。”

  没想到他立刻自怀中掏出支票簿子,“好,闲话一句,这价钱还算公道,以你今日的名气也值此数。”他大笔一挥,签好支票给我。

  我自己夸的海口,把话说满了,只得接过支票,还咕哝着:“为这妞,花这么多,值得吗?”

  小王苦笑,地说了一番令人醒省的话:“我这个人,除了有钱,还有什么好处?人家的青春可只有这么多,一去不回头,能够叫她欢喜,我义不容辞。”

  我很感动,拍拍他肩膀,“小王,别看低自己,你是个可爱的人,你最大的优点是大方。”

  他说:“也有人说我是充大头,他们说根本不必花这么多也可以得到同样的待遇。”

  “有很多东西是无价的,出得起花得起,就不应计较。”

  “我也这么想。这样吧,我叫她明天来。”小王说:“这批照片对她来说很重要,印了小册子,她可以拿到模特儿代理人那里去。”

  我问:“你要带她去哪里?”

  “纽约。”

  我吹口哨。“嘘。”小王真是不遗余力。

  她是块好料子,我要捧红她.。光给她钱是没有用的,但是栽培她可以使她一生受用。”

  “太伟大了。”、我笑。

  “明天她会来找你。”

  “明天十时正。”我说:“叫她不要迟到。要讲究气派,首先得学准时,只有最最小家子气的女人才迟到。”

  “得令。”

  从头到尾,那个洋囡囡没有说一个字。

  也好,都说大部份美女不适合张嘴说话,至少她肯不张嘴。

  第二天她来了,根准时。

  小王的司机把她送来。

  打开门,我没把她认出来。抹掉化妆,她精致的五官才完全显露出来,她穿牛仔裤与白线衫,长发披肩。

  我让她进来,请她坐,端详她。

  好皮肤好牙齿好头发。

  尤其是那头浓厚乌亮健康的头发。好身裁:大而紧的胸、细腰、长腿。

  但是最突出的还是五官的组合,眼睛很美。

  我说..“化个妆我看看,可以浓一点,但是不要用鲜色,用浅米色调。”

  她很听话,立刻动手。

  每个模特儿随身都有一只大袋,里面藏着百宝。

  一小时后,她已准备好,打算换衣服。

  我摇摇头,“不用换衣裳。”

  她略表意外,但一贯地听话。

  我捧着照相机很久。如何拍得与众不同?也许我放弃拍美女的原因便是根本无法拍得与众不同,那还不如不拍。

  脱光衣裳?剃掉头发?都有人放过,甚至有人躺在棺木中。

  我呆在那里。真不容易。

  她很紧张,有点心怯。

  我说:“我在构思,你随便走走,放松自己。”

  怎么拍?

  扎小脚拿水烟筒都有人试过。

  当然我可以就这样老老实实把她拍下来,但我已说过,本市的美女有三十万个,那拍得了这么多。

  伤脑筋。

  我用宝丽来相机胡乱按着。

  气氛越来越紧。我放弃。

  她嗫嚅的问:“我是不是不够好?”

  “不不,不关你事。”我说:“是我找不到方针。”

  也许说话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对方。

  我问:“你几岁?”

  “十九。”

  已经十九了,那么行动要决,否则就老了。

  “从前做什么?”

  “念过一年商科。”

  “怎么认得小王的?”我问起私事来。

  “他是我老板。”

  原来如此,漂亮的女孩子总会有出路。

  “他对我很好,”她忽然说。

  “看得出来。”

  “他说你很出名,会把我拍得很好。”

  “你这样的身形面貌,谁拍都一样。”

  “可是他说用你的名字,人们会对我另眼相看。”

  原来如此。所以,收这个钱我是心安理得的。

  我递一杯茶给她,她捧着喝,像个受惊的孩子。

  我取出来照相机,捕捉她这一刹那的神情。

  “你是小王的好朋友?”她天真的问。

  “多年了,那时在一起念大学。”

  “念大学真好,我也想念大学。”女孩简单得像一张白纸。

  “读大学未必很好很有用,但,只有读过大学的人,才有资格说读大学未必很好很有用。”

  她似乎懂,似乎不懂,微微点点头。

  这么纯,但有什么关系呢,她长得这么美。

  据说这一类的女人最快乐。

  “很多人以为我同他在一起,是因为他有钱。”

  “啊,”难道不是吗?

  “他们都不相信我们之间是有真感情的。”

  我拍完一卷底片又一卷。我说:“继续说话,自然一点。”

  “我很爱他。”她说:“虽然他比我大十五岁,头发有点秃,又比我矮,但是他对我那么好,我真爱他。”

  我略为感动,小王的银弹政策倒有效。

  “认识他之前,我天天坐在打字机面前,同事们都不喜欢我,专把最难的文件给我做,我弟弟没机会上大学,而我哥哥在厂里做,我父亲六十多岁不能退休,母亲脾气很躁,身子又坏……”

  我微笑,“但认得小王之后,一切难题迎刃而解。”

  她睁大眼镜,“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我怎么不知道?猜也猜得到。一遇见并不太小的小王之后,女孩的母亲可以雇用佣人分担家务,她的父亲即刻可以吃早茶散步玩玩股票渡日,兄弟爱读书可获安排升学,喜欢做生意的便得到小资本做其老板,几乎五时三刻便可以搬到较为舒适的地方去居住,什么都不缺……”

  有什么稀奇呢,金钱并非万能,没有了它却万万不能。

  小王是个很慷慨的人物。

  “你说他会不会同我结婚?”

  我沉吟。我不知道。

  这种人家娶媳妇另外有一种看法。

  美丽的女孩颓然,“我没敢提到婚姻的事,虽然父母都逼我向他提出这一点。”

  “其实维持现在的关系也很好。”

  “他女朋友那么多。”原来她不大有自信。

  “即使结了婚,他一样可以有女朋友。”我手并没有闲着,一直按快门。

  “我知道,”她渐渐不当摄影机是一条蛇,习惯下来,“但是婚后我会成为王太太,就不必理会他外头有多少女朋友了,是不是?”

  叫我怎么回答呢?没想到八十年代的外型之下有一颗二十年代的心,女人只要抓紧名份与钱财,什么都不要紧。一时间我觉得很空虚,尽管外头有那么多女性为争取她们的权益而作出牺牲,但有一小撮女人是如此的不争气。

  “他现在还有没有别的女朋友?”她问。

  “我不清楚,我想是没有了,他极之喜欢你。”

  她面孔上露出欣喜的神情。

  那天没有什么成绩,我在一小时后放她走。

  把照片冲出来看,都很普通,不能交货。

  我搔破头皮。怎么办?什么绰头都出尽了;美女与蛇,美女与猛兽,湿淋淋的美女,穿男装的美女,原始的美女,美女与乐器,美女与名车……

  我再也想不出有什么是没有被拍摄过的。

  我倒在床上。

  没有什么比动脑筋更使人疲倦,我觉得无法交差。

  她是一个那么普通的美女。

  摄影机所能捕捉的,是有灵魂的美女。

  此刻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情愿拍摄海洋的微生物,不是喜差使清高,而是因为差使容易。

  正像一些人不喜写流行小说,因为小说流行,必有人看,有人肯看,就有人会批评,故此不易写,不如写文学作品,没人看的东西到底容易做,至少竞争少得多。

  有谁会介意我把一只水母拍得角度欠佳呢?最低限度水母本身不会抗议。

  想得太多了,我终于熄灯睡觉。

  第二天她又准时来。

  这女孩有她的好处,她很干净,衣服上一点渍子也没有,同时她的动作不过火,不会以为自己是舞会之后。

  她在嚼口香糖。

  我叫她把糖吐出来,她依言而为,很听话。

  这一日,仍然没有收获。

  “下午,我会去买衣裳。”她说。

  “到什么地方?”

  “乔哀斯。”

  “阿。”

  “我有一张美国银行的金色信用卡。”她天真的说:“小王说,快要出白金卡了。”

  说不定将来还要出钻石卡。

  “你用什么信用卡?”

  “我?我用现金。”我的酬劳也收现金。

  “啊。”她略表失望。

  她会认为我士。但她不知道,当小王真正对她放心的时候,他会给她现款,给她自由,不理会她把钱花在哪里,或是什么人身上。

  我跟她出去,陪她买衣服,想进一步寻找她的特点。

  她无甚品味,只要是新鲜的东西,就乱买一通,根本连价钱都不看。

  我心想:小王求仁得仁,要一个洋娃娃,便得到她,而且总得好好的装扮她,你几时见过憔悴的洋囡囡?

  同样款式,标价惊人的皮包她可以一买六七只,用来送人吧,我想,姐妹淘有福了。

  我仍不断地运用我的照相机。

  她与我熟了,对我的相机嫣然一笑。

  在门口,她碰见了朋友。

  她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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