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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0节

李自成 作者:姚雪垠-第6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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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

  “我摇旗叔从前天起就亲自带着他手下的弟兄们砍树割草,搭盖窝铺,打修地灶。今早从中军营又派二百名最会搭盖窝棚的弟兄前去。人多手快,现在都准备好啦。”

  李岩因为自己的人马初到,需要亲自回营照料,请双喜去把人马已到的消息告诉红娘子,问她是不是同回营去。双喜进去片刻,回来说:

  “红姐姐说,请李公子略等片刻,她马上就跟公子一起动身。”

  说话之间,李岩和红娘子的一大群亲兵和红娘子的十几名随身健妇都将战马备好,牵到老营大门外的空场上,带着老营替他们准备的灯笼火把,站了一大片。闯王将李岩送出老营。随即,红娘子也在慧英等大群姑娘的簇拥中走出老营。高夫人如今是义母身份,只送到二门为止。红娘子和李岩向闯王、牛金星和宋献策等—一告辞,说他们明日一早就来拜年,然后飞身上马。李自成依依不舍地站在李岩的马头旁边说:

  “拜年倒不重要,我们还有话需要细谈,务请早来!”

  李岩和红娘子的部队驻扎的地方有一道泉水从石缝中流出,春夏两季水旺,冬日不竭,所以地名就叫做清泉坡。在回去的路上,李岩和红娘子因为只顾赶路,没有工夫交谈。到了清泉坡时,已经三更时候,李俊带着二十几个弟兄打着灯笼火把在营外的山路上迎接。他们刚到清泉坡不久,那后续部队赶到了。从闯王老营送来的大批羊肉、猪肉和黄、白二酒①等犒劳物品也送来了。李岩、李侔红娘子在全营巡视一遍,对头目们嘱咐几句,无非是让弟兄们好生休息,严守纪律一类的话,然后回到李岩的军帐里边,商量一下明天去给闯王和高夫人拜年的事。稍谈片刻,红娘子感到十分疲乏和瞌睡,便离开李岩军帐,回到自己的帐中去了。

  ①黄、白二酒——黄酒指榨酒,白酒指蒸馏酒。

  红娘子住的军帐离开李岩的军帐大约有三十丈远,背后是一片大松林,静夜里愈显得松涛澎湃。一部分健妇同她住在一个帐篷里,另一部分住在右边相连的一座帐篷里,而男亲兵们又分开住在前后两个帐篷里。她的战马照夜白和所有亲兵们、健妇们的战马都拴在避风的松林里边,都有马夫照料,正在吃着草料。松林里有几个临时搭盖的小窝棚,为马夫们睡觉和守夜的地方。红娘子一进军帐,看见地上铺着很厚的麦秸和干草,她的铺盖已经由随身侍候的健妇替她铺好。她坐下去,感到十分满意。紧挨着她的卧铺旁边摊着范红霞的卧铺。红娘子先将宝剑取下,压在枕头下边,然后将外衣脱下,整齐地摆在卧铺里边,靴子和丝绦都放在衣服旁边。她每夜都是如此,怕的是夜间一旦有事,即令没有灯光,也可以随手摸到。所有健妇们也都按照她的样子办,成了习惯。红娘子和她们在睡觉时照例穿着紧身小袄和长裤,为的是如果一旦敌人前来劫营,她们纵然来不及穿外边衣服,只要蹬上靴子,抓起宝剑就可以迎敌。今夜虽然到了闯王军中,万无敌人来袭,但大家还是按照平日规矩就寝。红娘子心疼大家多天来实在疲劳,催大家赶快睡觉。大家一躺下去,转眼就睡熟了,有些还轻微地打着鼾声。红娘子坐在被窝中,望着大家睡熟得那么快,不觉微笑。她看见只有红霞没有人睡,从枕头上睁着眼睛看她。她小声说:

  “红霞,今晚咱们这地铺又柔软,又暖和!”

  “灯帅……”

  “怎么你还要称我红帅?今天到了闯王这里,只有闯王一个人是元帅,别人都不是。你怎么还叫我红帅?”

  “唉,叫惯了口,没有办法。再说,我们不叫你红帅叫什么?”

  “他们这里,下边人称呼将领们都是叫这将爷,那将爷,听起来怪亲切。你们就叫我红将爷吧。”

  “你是女将,怎么好称爷呢?何况,你还是一个姑娘?”

  红娘子不觉失笑,说:“啊,这话也是,这个爷字被他们男人家占稳了,咱们不必去争它。你们以后怎么叫我,咱们今晚不议论啦。你刚才叫我一声,要对我说什么话?”

  “我说,往日也是给你铺厚厚的麦秸或干草,你没有说过我们替你铺的柔软、暖和。我看不是别的,是你的心中感到十分柔软和暖和。”

  “啊,瞧你这张嘴多会说,真是说到我的心窝啦。你想,红霞,自从咱们起义以来,虽说还没有吃过败仗,可是我的心呀,你知道,没有一天舒展过,常常像把攥的一样,有时像压着一块石头。咱们在开封以东和徐州以西跑来跑去,是一支孤军,常常害怕给别人吃掉。况且我又是女流之辈,在自家军中常常怕树不起威严,压不住邪气;在军外怕受别人的气,被别人轻视。后来李公子起义了,我才觉得好了些。可是我们还是一支孤军,要闯开一个局面很不容易。今天好啦,我们到了闯王这里,好像是细流归海,孤女还家。”红娘子忽然眼圈儿一红,几乎流出眼泪,轻轻地叹口气说:“我起小失去父母,从师学艺,受够了打骂;学艺成名,奔走江湖,受尽了欺侮;如今来到了闯王大军,真像回到了自己家里!虽然高夫人只比我大十来岁,可是我在心中把她看成我自己的母亲,比亲生母亲还亲!”

  “红帅,你快睡吧。昨晚整夜行军赶路,今日又忙了一天,明天一早还去给闯王和高夫人拜年哩。”

  “高夫人今日同意成立个健妇营,这真是我梦想不到的事儿!以后我只想专管女兵,男兵我一概不管了。要是高夫人叫我招收一千个年轻力壮的大脚妇女,不,先招收五百个也行,好生操练半年就管打仗。打几个胜仗,替普天下妇女们争口气。我会同健妇营的姊妹们同甘共苦,看大家像自己的亲姊妹一样。红霞,将来一成立健妇营,你们如今跟随我的这十几个姊妹就都要提升成头目了。”

  自从起义以来,红霞第一次看见红娘子这样快活,这样絮絮叨叨地同她说心里话,这样露出来姑娘家的本来面目。她想着红帅平日那种心思沉重的样儿,那种在全军弟兄面前十分庄重威严、不苟言笑的样儿,那种军令如山、一怒之间就要杀人的样儿,那种在打仗时直冲敌阵、猛刺猛砍的样儿,跟此刻多么不同!她望着她所敬爱的主帅,只是无声地笑着,不知说什么好。不知怎地,她想到了红帅的婚事,想着她已经二十多岁了,女儿家在这事上再耽误下去就不好了。红霞很想提一提这件事儿,但不敢开口,几次话到口边都忍住了。红娘子见红霞不说话,只是望着她笑,便又说道:

  “唉,红霞,我今日来到闯王军中,来到高夫人跟前,才算熬出了头,才感到咱们今后的路子越走越宽!”

  红霞再也忍不住,从枕上抬起头来,悄声说:“红帅,如今不再愁咱们是一支孤军,不再怕被别人吃掉,诸事顺心,你也该……”

  “什么?”

  “你也该替自家的终身大事操心了……”

  红娘子的脸一红,小声骂道:“放屁!光练兵打仗就操不完的心,还操别的闲心!”

  她赶快倒下去,钻进被窝,在枕上打个哈欠。过了很长一阵,翻了个身,好像睡熟了。

  当红霞已经人了睡乡以后,红娘子仍然没有睡着。今天投到闯王帐下和拜高夫人为义母,这两件大事本来就够她心情异常兴奋,偏偏在躺进被窝前红霞又提起来她的婚事,使她更难入睡。

  在红娘子那个时代,女子结婚的年龄一般在十七八岁。别人像她这样年纪,已经出嫁几年,生儿养女了。在一般人家,倘若有谁家的姑娘像她这样年纪不出嫁,别人会笑话的,会说她要扎老女坟哩。她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何尝不放在心上?在舅舅死之前,原是将她许配了人家的。她从来没有看见过她的夫婿,也没有看见过那一家的任何人。封建社会的古老风俗和礼教,使任何一个做姑娘的对这样事都不敢打听一句。当大人们谈到这一家人时,她就羞得红着脸,低着头,赶快躲开。但是她风闻这也是一家受苦的人,那孩子也很老实,肯做活,起小就帮助大人种地。她长到十八岁的时候,师傅曾托人捎信儿到家乡去,请媒人找她的公公商量,在跑马卖解的班子中替他们完了终身大事。但后来听说她的婆家全家逃荒在外,不知下落。不久,她的师傅病故,由她领起来这个三十多人的班子。一则事情太忙,她没有工夫操心这件事,二则她害怕出了嫁,一旦生儿育女,就妨碍她继续在绳上马上卖艺,全班人的生活就不好办了。她只好暂时不管自己的婚姻大事,拖着就拖着吧。到了去年冬天,她想着要是将女婿找到,成了亲,一则女婿不再逃荒受饿,二则别人见她已经是有夫之妇,也许不再动不动就在她的身上打坏主意。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家乡来人,告诉她一个不幸消息:她的女婿在逃荒中死在济宁境内。她表面上仅是脸色一寒,没有说一句话,却在静夜里蒙着头暗暗地痛哭几次。尽管她从没有看见过这个出外逃荒的农民后生,却因为一则她一直把他当做命中注定的夫婿,在感情上和道德上十分忠实于他,她怎能不哭呢!二则她看到她的一家亲人,包括这位没有同她成亲的可怜夫婿,都是多么不幸,又怎能不哭呢?她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的不幸都落在她的亲人头上!

  自从同李岩率师往豫西来投闯王,她也曾偶然想到过自己的终身大事。但是她自己毕竟是一个姑娘,关于婚姻的种种心事,她只能深深地锁在心里,不能对红霞等手下人吐露出来。上个月,因为听到在杞县有人造谣说她把李公子掳到军中,强迫李公子跟她成亲,她觉得受到很大侮辱,曾经气得在夜间悄悄哭过。如今尽管她救了李岩出狱,而且汤夫人已经死了,她又一向敬佩李公子,但是她想,即令她永远不出嫁,也决不能向李公子吐露心事!

  她暗暗叹了口气,想着如果母亲在世,这事情就好办了。倘有母亲在世,这事情何用她自己操心!猛然想起来苦命的母亲,红娘子立刻就将婚姻大事抛在一边了。母亲和弟弟惨死的往事,清清楚楚地浮现在她的心上,使她心痛如割,热泪奔涌。

  叔父死后,她母亲就在邻村的一个财主家里做女仆,将她姐弟两个也带了去。那财主家的管庄头子见她妈是年轻寡妇,眉目俊秀,就百生方想娶她做小。母亲死不答应,立志永不改嫁,把他们姐弟俩拉扯成人。后来因被这个管庄头子纠缠不过,母亲离开了那家财主,带着一双儿女仍!日回到破庙里住,有时替人家帮短工,做针线活,有时带着他们讨饭,苦熬日月。那个管庄头子仍不肯放过她妈,常来胡缠。一天黄昏以后,母亲从邻村回到庙里,哭了一夜,把仅有的一碗玉米面烙成一个饼子,放在床头,把她叫醒,搂住她哭着说:“你以后要多照顾你弟弟,出去要饭时别叫狗咬着你们。”她看着妈点点头,却不知妈为什么哭得跟泪人儿一样,又在妈的怀里睡着了。等到天明,她一乍醒来,却看不见妈在身边,叫了几句也不应,随后看见母亲在梁上吊死了。她把弟弟摇醒,拉着他大哭着往村里跑,叫人来把妈从梁上卸下来。弟弟不知道妈妈已经死了,爬在妈妈的死尸上大哭,叫着:“妈呀,妈呀,我饿呀!”村里人把母亲用破席子卷了,埋在乱葬坟里。好心的大人们对她说:“你带着弟弟去找你舅舅吧,要不,你俩没大人照料,都会饿死冻死的。”她没有办法,带着弟弟往舅舅家去。那个小玉米饼子他们已经吃完了。她一手提着讨饭篮子,一手拉着三岁的弟弟,边哭边往舅舅家走。到舅舅家有十五里,中间隔着两座小山头。弟弟走不动,她背着他走。走到一半路,她也饿了,走不动了。她背着弟弟,歇歇,走走,哭哭。弟弟哭着要妈,直要她背着他回庙里。弟弟越在她身上闹着要回去找妈,她越背不动。走了大半天,刚翻过第二个小山头,她的两眼发黑,头一晕,栽倒下去。弟弟从她的背上摔下来,滚下山坡,她自己也不省人事了。后来遇着一个好心的过路人,和她舅舅是同村子的,将她救活,背到舅舅家去。可是弟弟从几丈高的悬崖上滚下去,已经死了。直到她懂事以后,才有人告她说她母亲是那晚从邻村回来,在路上被管庄头子强奸,羞愤不过才上吊的。起义之后,她总在想着回到家乡报仇,但竟然没有机会。因为破花县搭救李公子,来到豫西,她现在去河北为一家三代人报仇的机会更少了。

  红娘子用被子蒙着头,想着,哭着,大半个枕头都被她的热泪湿透了。有时她想,要是弟弟活着,如今也会像双喜那样……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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