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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节

大学人文读本 夏中义-第8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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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铜元,我是决不答应的。
  但我当一包现银塞在怀中,沉垫垫地觉得安心,喜欢的时候,却突然起了另一思想,就
是:我们极容易变成奴隶,而且变了之后,还万分喜欢。
  假如有一种暴力,
         “将人不当人”
               ,不但不当人,还不及牛马,不算什么东西;待到人们
羡慕牛马,发生“乱离人,不及太平犬”的叹息的时候,然后给与他略等于牛马的价格,有
如元朝定律,打死别人的奴隶,赔一头牛,则人们便要心悦诚服。恭颂太平的盛世。为什么
呢?因为他虽不算人,究竟已等于牛马了。
  我们不必恭读《钦定二十四史》,或者入研究室,审察精神文明的高超。只要一翻孩子
所读的《鉴略》,——还嫌烦重,则看《历代纪元编》,就知道“三千余年古国古”的中华,
历来所闹的就不过是这一个小玩艺。但在新近编纂的所谓“历史教科书”一流东西里,却不
大看得明白了,只仿佛说:咱们向来就很好的。
  但实际上,中国人向来就没有争到过“人”的价格,至多不过是奴隶,到现在还如此,
然而下于奴隶的时候,却是数见不鲜的。中国的百姓是中立的,战时连自己也不知道属于哪
一面,但又属于无论哪一面。强盗来了,就属于官,当然该被杀掠;官兵既到,该是自家人
了罢,但仍然要被杀掠,仿佛又属于强盗似的。这时候,百姓就希望有一个一定的主子,拿
他们去做百姓,——不敢,是拿他们去做牛马,情愿自己寻草吃,只求他决定他们怎样跑。
  假使真有谁能够替他们决定,定下什么奴隶规则来,自然就“皇恩浩荡”了。可惜的是
往往暂时没有谁能定。举其大者,则如五胡十六国的时候,黄巢的时候,五代时候,宋末元
末时候,除了老例的服役纳粮以外,都还要受意外的灾殃。张献忠的脾气更古怪了,不服役
纳粮的要杀,服役纳粮的也要杀,敌他的要杀,降他的也要杀:将奴隶规则毁得粉碎。这时
候,百姓就希望来一个另外的主子,较为顾及他们的奴隶规则的,无论仍旧,或者新颁,总
之是有一种规则,使他们可上奴隶的轨道。
  “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愤言而已,决心实行的不多见。实际上大概是群盗如麻,
纷乱至极之后,就有一个较强,或较聪明,或较狡猾,或是外族的人物出来,较有秩序地收
拾了天下。厘定规则:怎样服役,怎样纳粮,怎样磕头,怎样颂圣。而且这规则是不像现在
那样朝三暮四的。于是便“万姓胪欢”了;用成语来说,就叫作“天下太平”。
  任凭你爱排场的学者们怎样铺张,修史时候设些什么“汉族发祥时代”
                                “汉族发达时代”
“汉族中兴时代”的好题目,好意诚然是可感的,但措辞太绕湾子了。有更其直截了当的说
法在这里——
  一,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
  二,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
  这一种循环,也就是“先儒”之所谓“一治一乱”;那些作乱人物,从后日的“臣民”
看来,是给“主子”清道辟路的,所以说:“为圣天子驱除云尔。”
  现在入了那一时代,我也不了然。但看国学家的崇奉国粹,文学家的赞叹固有文明,道
学家的热心复古,可见于现状都已不满了。然而我们究竟正向着哪一条路走呢?百姓是一遇
到莫名其妙的战争,稍富的迁进租界,妇孺则避入教堂里去了,因为那些地方都比较的“稳”,
暂不至于想做奴隶而不得。总而言之,复古的,避难的,无智愚贤不肖,似乎都已神往于三
百年前的太平盛世,就是“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了。
  但我们也就都像古人一样,永久满足于“古已有之”的时代么?都像复古家一样,不满
于现在,就神往于三百年前的太平盛世么?
  自然,也不满于现在的,但是,无须反顾,因为前面还有道路在。而创造这中国历史上
未曾有过的第三样时代,则是现在的青年的使命!

                       二
  但是赞颂中国固有文明的人们多起来了,加之以外国人。我常常想,凡有来到中国的,
倘能疾首蹙额而憎恶中国,我敢诚意地捧献我的感谢,因为他一定是不愿意吃中国人的肉的!
  鹤见祐辅氏在《北京的魅力》中,记一个白人将到中国,预定的暂住时候是一年,但五
年之后,还在北京,而且不想回去了。有一天,他们两人一同吃晚饭——

    “在圆的桃花心木的食桌前坐定,川流不息地献着山海的珍味,谈话就从古董,画,
  政治这些开头。电灯上罩着支那式的灯罩,淡淡的光洋溢于古物罗列的屋子中。什么无
  产阶级呀,Proletariat 呀那些事,就像不过在什么地方刮风。
    “我一面陶醉在支那生活的空气中,一面深思着对于外人有着‘魅力’的这东西。
  元人也曾征服支那,而被征服于汉人种的生活美了;满人也征服支那,而被征服于汉人
  种的生活美了。现在西洋人也一样,嘴里虽然说着 Democracy 呀,什么什么呀,而却被
  魅于支那人费六千年而建筑起来的生活的美。一经住过北京,就忘不掉那生活的味道。
  大风时候的万丈的沙尘,每三月一回的督军们的开战游戏,都不能抹去这支那生活的魅
  力。”

  这些话我现在还无力否认他。我们的古圣先贤既给与我们保古守旧的格言,但同时也排
好了用子女玉帛所做的奉献于征服者的大宴。中国人的耐劳,中国人的多子,都就是办酒的
材料,到现在还为我们的爱国者所自诩的。西洋人初入中国时,被称为蛮夷,自不免个个蹙
额,但是,现在则时机已至,到了我们将曾经献于北魏,献于金,献于元,献于清的盛宴,
来献给他们的时候了。出则汽车,行则保护:虽遇清道,然而通行自由的;虽或被劫,然而
必得赔偿的;孙美瑶掳去他们站在军前,还使官兵不敢开火。何况在华屋中享用盛宴呢?待
到享受盛宴的时候,自然也就是赞颂中国固有文明的时候;但是我们的有些乐观的爱国者,
也许反而欣然色喜,以为他们将要开始被中国同化了罢。古人曾以女人作苟安的城堡,美其
名以自欺曰“和亲”,今人还用子女玉帛为作奴的贽敬,又美其名曰“同化”。所以倘有外国
的谁,到了已有赴宴的资格的现在,而还替我们诅咒中国的现状者,这才是真有良心的真可
佩服的人!
  但我们自己是早已布置妥贴了,有贵贱,有大小,有上下。自己被人凌虐,但也可以凌
虐别人;自己被人吃,但也可以吃别人。一级一级的制驭着,不能动弹,也不想动弹了。因
为倘一动弹,虽或有利,然而也有弊。我们且看古人的良法美意罢——
    “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
    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皂,皂臣舆,舆臣隶,隶臣僚,僚臣仆,仆
  臣台。(
     ”《左传》昭公七年)

  但是“台”没有臣,不是太苦了么?无须担心的,有比他更卑的妻,更弱的子在。而且
其子也很有希望,他日长大,升而为“台”,便又有更卑更弱的妻子,供他驱使了。如此连
环,各得其所,有敢非议者,其罪名曰不安分!
  虽然那是古事,昭公七年离现在也太辽远了,但“复古家”尽可不必悲观的。太平的景
象还在:常有兵燹,常有水旱,可有谁听到大叫唤么?打的打,革的革,可有处士来横议么?
对国民如何专横,向外人如何柔媚,不犹是差等的遗风么?中国固有的精神文明,其实并未
为共和二字所埋没,只有满人已经退席,和先前稍不同。
  因此我们在目前,还可以亲见各式各样的筵宴,有烧烤,有翅席,有便饭,有西餐。但
茅檐下也有淡饭,路傍也有残羹,野上也有饿莩;有吃烧烤的身价不资的阔人,也有饿得垂
死的每斤八文的孩子(见《现代评论》二十一期)。所谓中国的文明者,其实不过是安排给
阔人享用的人肉的筵宴。所谓中国者,其实不过是安排这人肉的筵宴的厨房。不知道而赞颂
者是可恕的,否则,此辈当得永远的诅咒!
  外国人中,不知道而赞颂者,是可恕的;占了高位,养尊处优,因此受了蛊惑,昧却灵
性而赞叹者,也还可恕的。可是还有两种,其一是以中国人为劣种,只配悉照原来模样,因
而故意称赞中国的旧物。其一是愿世间人各不相同以增自己旅行的兴趣,到中国看辫子,到
日本看木屐,到高丽看笠子,倘若服饰一样,便索然无味了,因而来反对亚洲的欧化。这些
都可憎恶。至于罗素在西湖见轿夫含笑,便赞美中国人,则也许别有意思罢。但是,轿夫如
果能对坐轿的人不含笑,中国也早不是现在似的中国了。
  这文明,不但使外国人陶醉,也早使中国一切人们无不陶醉而且至于含笑。因为古代传
来而至今还在的许多差别,使人们各各分离,遂不能再感到别人的痛苦;并且因为自己各有
奴使别人,吃掉别人的希望,便也就忘却自己同有被奴使被吃掉的将来。于是大小无数的人
肉的筵宴,即从有文明以来一直排到现在,人们就在这会场中吃人,被吃,以凶人的愚妄的
欢呼,将悲惨的弱者的呼号遮掩,更不消说女人和小儿。
  这人肉的筵宴现在还排着,有许多人还想一直排下去。扫荡这些食人者,掀掉这筵席,
毁坏这厨房,则是现在的青年的使命!
                            一九二五年四月二十九日。
                论传统与反传统


                  王元化
                  (1920… ),中国现代学者.文学评论家。本文原
                  载 1988 年 11 月 28 曰《人民日报》。有删节。



                   一
  长期以来,海外对“五四”的研究始终没有中断,其中不乏真知灼见,使人读后深受启
发。不过,我对于有些海外学者否定五四的偏激态度是不能苟同的。例如,有人把“五四”
运动跟义和团相提并论,说成是偏颇的两极(杜维明)。还有人进一步说,“五四”是“文化
大革命”的先河(宫崎市定)。另一位美国华裔学者也说“五四”时代的知识分子,甚至包括
最温和的胡适在内都是“感情用事”的(唐德刚)。流风所披,这些年来,随着新儒学和儒学
第三次复兴的传播,国内也出现了和海外某些学者评价“五四”的类似论点。我觉得这是由
“五四”的反儒精神所激起的,从新儒学和儒学第三次复兴的崇儒立场出发,自然会引申出
“五四”是全盘否定传统文化和主张全盘西化的论断。
  从表面看,
      “五四”打倒孔家店,
               “文革”批孔,两者似乎一脉相通。我最近读到海外学
者的一篇文章,以对儒家的态度来衡量国内学者,认为在今天谁推崇儒家或至少对于儒学的
尊重多于批评,谁就是纠正“文革”批孔的错误,谁就是开明改革派。这种看法大概是由于
对国内情况有些隔膜,所以作了这样的判断。他们不理解在过去一系列的政治运动中,思想
批判只是达到政治目的的实用手段,只要略为了解诸如海瑞、《水浒》等这些历史人物和历
史故事在剧烈政治斗争中的浮沉荣辱就可以明白了。“文革”前,海瑞是号召作家去写的清
官楷模,但由于政治需要一下子就成了为“文革”序幕祭旗的牺牲品了。
                               《评新编历史剧(海
瑞罢官)》是真的批海瑞这个历史人物吗?不是。《水浒》这部小说曾被宣布包含了不少辩证
法,新编京剧《三打祝家庄》也一再受到热烈的奖励,但是在“文革”中一下子变成了宣扬
投降主义的反动著作。当时是真的批宋江吗?不是。它们都作为影射的符号,所谓项庄舞剑
意在沛公。这些选来祭旗的历史人物和历史故事,只是为了达到某种政治目的的替罪羊。批
孔也是一样,就在当时恐怕连不大识字的人也都明白批大儒、批魁儒究竟批的是谁。这也就
是当时除了御用写作班子的少数笔杆子外,理论工作者(哪怕是一贯对儒家采取批判态度的
人)都对这场闹剧采取了坚决抵制态度的缘故。如果不懂历次政治运动总要通过文艺批判来
揭开序幕,如果不懂自有文字狱以来就已存在的所谓“影射”这两个字的妙用,那么只能说
还不大了解国情。须知,“文革”期间,固然是把封资修一古脑儿作为批判的对象,可是,
经历这场浩劫的过来人都可一眼看穿它的皮里阳秋。尽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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