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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节

雪城 作者:梁晓声-第7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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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一生也没有扬起过他的帆;有的人刚一扬起他的帆就被风撕破了,不得不一
辈子泊在某一个死湾;有的人的帆,将他带往名利场,他的帆不过变成了别在他
缎带上的一枚徽章,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失去光泽;而有的人的帆,却将引他行洋
过海,驶完他生命的不朽的全程!

    每一个听众都怀着崇敬的心情望着舞台上的老歌唱家,庆幸自己能够听到他
最后一次在舞台上唱这首歌,同时在想着奋斗、成功、荣誉和声望等等等等与人
生有关的词。

    青年宫外,歌声继续。

    一位是著名的老歌唱家,一个是返城待业知青。他们按照同样的节目单的顺
序,面对不同的一些人,唱着同一首歌。一个要降落他的帆,一个要扬起他的帆
! 不,“歌唱家”的桂冠并不是他的帆! 他的帆是她! 是他的“好小女孩”! 她
才真正是他的帆! 失去了她他就会桨损舟沉! 他的歌声,不过是风! 不过是鼓满
她吹送她的风! 使她将他们的小舟引向一片平静的美好的湖光水色……

    白桦林里人儿笑,

    笑开了满山的红杜鹃,

    紧摇桨来稳掌舵,

    金色的晚霞照船帆……

    白桦林,白桦林,白桦林啊……

    他眼前出现了北大荒的白桦林,美丽的白桦林,神秘的白桦林,童话境界一
般的白桦林,清晨的白桦林,黄昏的白桦林,浓雾缭绕的白桦林,明媚阳光透照
的白桦林,秋雨潇潇季节的白桦林,洁雪飘飘时的白桦林……

    他的“小女孩”在他梦幻般的白桦林中笑啊,笑啊,笑啊,笑啊……笑得那
么天真,那么快活,那么可爱,从这一棵白桦旋转着绕到那一棵白桦,又从那一
棵白桦旋转着绕到另一棵白桦……她像一个白桦林中的美丽的小精灵,像一棵最
美丽的小白桦变成的少女……

    青年宫剧场里,爆发了热烈的掌声。老歌唱家在掌声中频频向台下深躬谢幕
……

    青年宫外的广场上,静得出奇! 围观者们这时已有几百人,他们用异特的目
光望着这些返城知青。面对着毫无反应的人们,“金嗓子”心中一片茫然了,唱
歌的那种激情也顿时低落。

    “大文,棒极了! 就这么来! ……”络腮胡子在他背后小声说,声音有些颤
抖。

    几枚钢币抛到了他脚旁。接着,又是几枚。他低头望着地上那几枚钢币,一
阵酸楚。

    钢币在他眼中渐渐模糊了。

    络腮胡子跨出队列,弯腰捡那些钢币时仰脸看看他,又对他说:“别介意!
别忘了你现在正是和人家硬碰硬拼的时候! 不是两眼含泪的时候! ”

    络腮胡子将钢币一一从地上捡起后,托在一只手掌上,走向人群,不卑不亢
地说:“我们不是为了钱,哪位的,请哪位收回去。”

    外围的某些人们,这时已注意到,有十几辆治安警察们的摩托,不知何时停
在广场边上。

    一批“蓝警服”在人群外围走动。

    谨小慎微的人悄悄离去。

    一个“蓝警服”口中一边说着:“闪开,闪开! ”一边穿过人墙出现在场地
中间。

    刘大文默默地望着他,脸上没有表现出惊愕,心里也没有产生不安。

    他身后的伙伴们互相传递着眼色,也都对这个“蓝警服”的突然出现面不改
色,无动于衷。

    “嘿,原来是你呀! ”“蓝警服”走到了刘大文跟前,说:“马路红,不记
得我啦? 你可真成马路红了! 难怪我往歌舞团打电话找你,人家说根本没有这么
个人呢! ”

    “金嗓子”的伴奏者们又互相传递眼色。他们随时准备奋不顾身地保卫他们
的“金嗓子”,准备用他们手中那些破旧的乐器当武器。

    刘大文仍默默地望着对方。

    “你唱得真是不错! 真的,真是不错! 我不认为自己被你骗了! 告诉我真实
姓名吧,我现在不是在代表公安部门跟你说话。”

    “刘大文……”

    “我叫孙兆光。互通真实姓名,才算真正认识。”对方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他也伸出了一只手。

    两只手迅速握一下,立即松开。

    “蓝警服”转向人们大声说:“都要安安静静地听,不许起哄。

    不许无理取闹! “说罢,攀上一根水泥灯柱底座,朝人墙外挥一下手臂:”
你们都走吧,这儿没什么事,不过是唱歌,治安由我维持! “

    一阵摩托车声驶远了……‘

    轰! ……轰! ……轰! ……

    江上游,传来一阵阵炮声.。按季节,春天已经来了,但坚冰仍封锁着江面,
那是大炮轰击坚冰的声音。坚冰轰破,江水涌出冰面,载着上游的冰排,奔流而
下。上游江水和冰排的压力,造成下游冰面坍塌,于是这条江就彻底解冻了。每
年大炮轰江都吸引不少人到江边观看那场面。

                                10

    “轰江了! ”

    “是轰江了! ”

    刘大文又开口唱了。

    人们的目光又渐渐集中在这些返城知青身上。他们不是为了钱,那他们究竟
是为了什么? 人们不理解。他们使人们想起了“文革”时期的毛泽东思想文艺宣
传队。对于这样的街头文艺形式,人们已经久违了。所不同的是,眼前这些当年
肯定都戴过“红卫兵,,袖章的返城知青们,唱的不再是”老子英雄儿好汉“或”
造反有理,造反到底“了。

    而且那个唱歌的嗓子多好哇!

    人们开始为刘大文唱的第二首歌鼓掌了。

    当他又唱完一首歌后,一个卖汽水的十六、七岁的少女手中拿着一瓶汽水钻
透人墙,走到他跟前,腼腆地说:“喝吧,润润嗓子。

    我不收你钱,我哥哥在兵团的时候也当过文艺宣传队员……被冻死了……“

    刘大文的目光注视在那少女脸上。在这么多听他唱歌的人中,他觉得那少女
是唯一不用看热闹的眼神看待他和他背后的伙伴们的。

    “小妹妹,我现在不能喝。喝了,反而会唱不出来了……”他低头瞧了一眼
拿在一只手中的节目单,回头对络腮胡子说:“我不想再照节目单唱下去了! ”

    “为什么? ”络腮胡子诧异了:“就这么唱下去,效果很好! 懂吗? ”

    “可是这节目单上的一些歌不适合男低音唱。”

    “那……你想唱什么? ”

    “我想唱几首外国歌曲,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你自己想唱什么就唱什么吧,现在不是七零年,是八零年了,只要别唱什
么黄色的反动的! ”

    络腮胡子虽不会什么乐器,但也没干站着,只要是他也会唱的歌,他就用口
哨加入伴奏。他口哨还吹得真不赖。

    除了节目单上的一些歌的确不适合男低音唱这个原因而外,更主要的原因是,
刘大文很想唱几首妻教他唱会的歌。妻教他唱会了许多外国歌曲,他只在北大荒
的那个小家中,为连队的知青们唱过那些歌曲,还从来也没有面对几百人唱过一
首跟妻学会的歌曲。这是他心中长久以来的一个夙愿,今天他要实现它! 他真希
望他的嗓音再浑厚一百倍! 再宽广一百倍! 传得很远很远,让妻也能够听到。她
此时此刻在于什么呢? 是在妹妹妹夫的新房里给两个女儿剪纸人呢? 还是仍熟睡
在那个温暖的“小匣子”里呢?

    他望着人们说:“下面我要唱的是一首外国歌曲,歌唱一座山谷。我们北大
荒没有山谷,只有广袤的荒原。我们的一些知青伙伴,被埋在那里的土地上了,
永远被遗留在那里了,永远也不能再回到城市里来了。我为他们唱,如果你们中
有谁是他们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我也是为你们唱的……”

    人们肃穆起来。

    “金嗓子”将他对那些被埋在北大荒土地上的知青伙伴们的哀思、怀念和挚
爱,全部倾注在这首歌的每一个字中了。

    他深情地唱道:

    西班牙有个山谷叫雅拉玛,

    人们都在怀念着它,

    多少同志倒在山下,

    雅拉玛开遍了鲜花……

    西班牙有个山谷叫雅拉玛,

    人们都在怀念着它……

    他眼前出现了银色的暴风雪,荒原的大火,森林的大火,泛滥的洪水,凿山
采石时的塌方,深深的沼泽,凶残的狼群……

    他一边唱着,心中一边在默默地说:“我的小女孩,我在唱你教会我唱的歌,
你听到了吗? 我为那些被冻死的,被烧死的,被淹死的,被炸死的,被砸死的,
被瘟疫夺走了生命的我们的知青伙伴们唱! 你们死去了的,你们也听到了吗? 我
刘大文在城市里为你们而唱,愿我的歌声传到北大荒去,传到埋葬你们的那些地
方去……”

    多少同志倒在山下,

    雅拉玛开遍了鲜花……

    那个卖汽水的少女哭了。

    人们静默片刻,忽然有些骚乱。青年宫的门打开了。

    他知道,他第一次在城市里,面对这么多人歌唱的最后时刻到了,身后的伙
伴们带给他的今天这一次“机会‘’该结束了。他忽然很想替背后的伙伴们向人
们说些什么,唱些什么。

    他要替伙伴们说的那些话是不必进行思考的,他理解他们,知道他们会希望
他怎么说。

    “城市,是我们的母亲。我们,是这座城市的儿女。我们在北大荒的十一年
中,曾日日夜夜地思念她! 最后,我为我们返城待业知青们,向我们的城市母亲
唱一首歌! ……”

    他不是说出而是呼喊出了这番话!

    母亲,白发苍苍为他们这一代操碎了心的母亲! 当年欢送走他们这一代如今
似乎不再爱他们这一代的城市母亲! 请相信他们是对母亲充满深厚感情的一代吧


    城市母亲,城市母亲! “金嗓子”要用他的歌声打动你!

    “金嗓子”他流泪了。

    当年我的母亲.

    整夜没合上眼睛,

    当我告别城市,

    她送我一条手巾。

    无论我走到哪里,

    总难忘母亲的面容,

    无论我走到哪里,

    更难忘她忧郁的眼睛。

    拿起这条手巾,

    不由想起母亲,

    这条母亲的手巾,

    勾起童年的回忆。

    我们怎能忘记,

    母亲宽厚的爱情,

    我们怎能忘记,

    母亲忧郁的眼睛……

    在他唱着的时候,江上游遥远的地方,又传来了几声大炮轰江的回响,却似
乎没有人听到。

    刘大文啊刘大文,你是当之无愧的“金嗓子”! 你的歌声飞扬过了几条街道,
回荡在整个江畔公园! 听到它的人,何止是你眼前的几百! 你不知道有多少男人、
女人、老人、孩子、少年、青年,在街道上走着的、在马路上骑着自行车的、在
江畔散着步的……都听到了你的歌声! 他们的心弦都被你那浑厚的宽广的金质般
的充满深情的歌声拨动了! 你也不知道有多少行走着的人站住了,有多少骑着自
行车的将自行车靠向马路边停住了,有多少在江畔散着步的朝这里走来!

    母亲——这是人类所创造的全世界共通的语汇,这是每一个人的生命的摇篮。
这座城市的人们,在街道马路和公园里,听到过有的青年大唱“啊吧啦咕”,听
到过有的青年阴阳怪气地哼哼“阿哥阿妹情意长”,听到过有的青年流里流气地
呻吟“姐儿姐儿让我亲亲你的手”……

    但是人们头一次在这条母亲江边,听到一个浑厚的宽广的金质般的充满深情
的声音,真挚而虔诚地歌唱着母亲! 人们怎能不侧耳倾听!

    松花江啊,这条母亲江,“她”也听到了你的歌声! 从“她‘’被炮弹炸裂
的”伤口“,今年的第一股江水,自几十里外的上游,贴着冰面缓缓地涌流了过
来。

    青年宫内的演出散场了。

                               11

    刚刚有幸欣赏了老歌唱家告别舞台的专场歌唱演出之后的一些人们,拥聚在
青年宫前,继续欣赏一个返城待业知青的“公演”。

    专场演出的主持人,早已获悉外面的“情报”。为了使告别舞台的老歌唱家
今天本来就很复杂的心绪不致被一伙返城知青搅得更复杂,引导他从侧门离开了
剧场。

    我们怎能忘记,

    母亲宽厚的爱情,

    我们怎能忘记,

    母亲忧郁的眼睛……

    老歌唱家一走出侧门,就听到了这歌声。

    他站住,问:“什么人在唱? ”

    “一伙返城知青在那儿哗众取宠,这是我们预先没想到的情况,您多担待! ”
主持人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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