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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

雪城 作者:梁晓声-第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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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及待地欲走过去取而代之。

    本考场主持人,严肃地向他们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接着以一位大哲学家的
口吻说:“阿基米德的杠杆是不朽的。我们失去的是一个坚固的支点! 我们需要
的也是一个坚固的支点。谁在我们备感沉沦和失落的时候与我们争夺,谁就不明
白‘人道’这两个字的内涵。”他站立在讲台上那种具有无上权力的威仪,他那
种布道者的语调,与他身上那件破旧不堪的“兵团服”效果很难统一,倒可以说
相映成趣。因为他是在代表着“兵团服”们发表庄重的“宣言”,故而他们却不
觉得可笑。他们用一阵长时间的肃静帮助他加强“宣言”的庄重效果。

    在这一阵长时间的肃静中,“小字辈”们一个个识趣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违心地悄然地纷纷退离这个考场。他们大多数并未理解他的“宣言”,也不是被
他那种布道者的语调所打动,产生了什么恻隐之心。恰恰相反,他们不过是被他
似乎具有着的无上权力:被众多“兵团服”们造成的长久而令他们颇为不安的肃
静所压迫,所威逼,才极不情愿地放弃了他们自己今天的权利。

    “兵团服”们用掌声欢送。与其说是感激的表示,毋宁说是揶揄。

    站在走廊里,没有座位的那些“兵团服”们,认为应该积极主动地将这个教
室的考场主持人关于“人道”的高尚理论宣传到所有的教室去,大大加以“实践”。
于是他们满怀“实践”的热情,立刻分散开来,拥进一楼、二楼、三楼的各个教
室。于是走廊里的人的成分发生了变化,最后全是非“兵团服”了。.

    这时,一辆小面包车驶进了一中校园,真正的主考者们姗姗来迟。校园外围
观的人们已经散去。真正的主考者们见校园内空空荡荡杳无一人,不免都有几分
奇怪。他们一个个一边看手表一边快步往教学楼里走。

    他们刚刚进入教学楼,开考的预备铃响了。他们的出现,使那些被从各个教
室驱逐出来的“小字辈”如获得救星。“小字辈”们包围住他们,向他们大诉委
屈。有的甚至哭泣起来。

    真正的主考者们面面相觑,半信半疑。他们立刻分头赴往自己应该主持的考
场。他们一个个面容愠怒,神色庄严。因为他们是真正的主持者。他们每一位身
后跟随着几个或十几个预备“杀回马枪”的“小字辈”。

    一位表情凛凛可畏的真正的考场主持者,大步疾行地走到了他所负担的那个
教室门外。由于他的表情是那么凛凛可畏,跟随在他身后的“小字辈”们也便一
个个精神抖擞,变得似乎都勇敢起来。

    这不是刚才有人发表“宣言”的那个教室,但与那个教室里的情形没什么区
别。两扇门大敞大开,一个“兵团服”坐在讲桌的一角吸烟,窗台上也坐着几个,
好几张课椅男女相间挤坐着三个人。

    他跨入教室后,大声说道:“岂有此理! ”

    教室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坐在讲桌一角的那个“兵团服”,看了他一眼,说:“您来啦? ”口气好像
早已期待着他了。说完“您来啦”,屁股并未离开讲桌,照旧吸烟,直至半截烟
吸得快烧手指了,才有点舍不得地将粉笔盒当了烟缸。然后从容不迫地踱下讲台,
面对面地站在离他仅一步远的地方,开口慢吞吞地说道:“生活中岂有此理的事
原本不少哇,叫您有点不愉快了是不是? ”

    真正的考场主持者感到当众受了大侮大辱,气得只张了一下嘴却说不出话来。

    “您带来的是什么? ”那个“兵团服”斜眼瞧着夹在他腋下的大公文袋:
“一定是考卷哕? 很好,很好,您真是雪里送炭! ”说着,就从他腋下抽过去公
文袋,大模大样地撕开了,取出一份考卷看起来,一边自言自语:“考题还不少
呢,不过印得可太不清楚了! ”

    真正的考场主持者口中终于挤出了一句抗议的话:“你,你怎么敢夺取我的
权力! ”

    “别激动,别激动,您别那么激动! ”夺权者将取出的考卷又装进了公文袋,
然后将公文袋夹在自己的腋下,盯着被夺权者的脸恭敬地说:“本人愿为您代劳。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您带来了考卷,您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我看您现在还是到
市场上去给家里买点菜去吧! ”

    真正的考场主持者脸色顿紫。他与夺权者怒目相视了片刻,一转身跨出了教
室。那些站立在教室门口对重新获得参加考试的权力满怀希望的“小字辈”,只
好一个个又失望地追随他离去。他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到何处去,他不过是盲目地
怒气冲冲地在走廊里来回“散步”而已,“小字辈”们也就盲目地在走廊里来回
追随。

    这个教室里的全体“兵团服”们,开始对他们那个公然采取了夺权行动的伙
伴不满了,他们纷纷大声质问:

    “喂,你小子这是干什么?!”

    “谁给你这种权力了? ”

    “你想把这场考试搅黄是不是? ”

    “把那个人请回来! ”

    “对! 请回来! 请回来! 你小子要向人家乖乖承认错误! ”

    那个夺权者并不尴尬。他镇定地站立在讲台上,冷静地注视着大家,默默听
着那些质问。突然,他一拳头狠狠擂在讲台上,大吼道:“你们他妈的乱嚷嚷什
么! ”

    一石落地,鸦雀无声。

    他又大吼道:“我们全他妈的被捉弄了你们知不知道?!”

    他的伙伴们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他们疑惑地望着他。

    他又沉默了片刻之后,大声说:“我,原是一师二团十三连副连长,共产党
员,我的名字叫姜波。现在我以我的人格和一个共产党员的名义,向你们披露这
场考试的真相。你们一定都知道,这场考试只录取一百五十人。但你们却一定都
不知道,一百五十人的名单早已内定了! 无论他们的成绩如何! 而你们,包括我
自己,都成了被愚弄的陪考者,无论按成绩我们应不应该被录取! ……”

    一片哗然! 一片诅咒之声。一片怒骂之声。一教室狂暴了的狮子。连那些看
去温文娴雅的女“兵团服”,也一个个义愤填膺,拍案而起了。

    没有一个人怀疑他的话。在这种时候,在发生了刚才那“夺权”的一幕之后,
他们根本不会再去怀疑他们的一个伙伴。他的表情和他那番光明磊落,简单明白
的话,取得了他们的彻底信任。

    他对这一点分明也非常自信。他举起了一只手,教室里顷刻又归复了肃静。

    他说:“为了维护对我们并不公平的机会,和我们今天每一个人都同样怀抱
着的极其微小的希望,由我和另外九个人,你们的十个返城待业知青伙伴,预先
组成了一个录取工作监督委员会。它将与招考单位协商,保证确立一条分数面前
人人平等的原则。如果你们承认它,并支持它,请你们举起自己的手! ”

    几十只手臂同时举了起来。

    他满意地望着大家,从讲桌上拿起公文袋,走下讲台,开始发考卷……

    此时此刻,每一个教室里,都有一名录取工作监督委员会的义务成员,发表
过了类似的、简短演说。但是,演说的结果竟那么不同,是监督委员会义务成员
们始料不及的。

    有姚守义在座的那个教室里,诅咒、怒骂和义愤简直要掀起了屋顶,根本没
法平息。

    他始终呆坐着。既不诅咒,也不怒骂,甚至连点义愤也不表示出来。

    他虽然身在考场,却心不在焉。

    他的心被人家拐走了,带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就是被那个曾和他一块儿穿
过无数串糖葫芦的、成了年轻母亲的返城待业知青带走的。

    昨天晚上,她到他家里来向他的母亲告别。母亲不在家,买豆腐去了,弟弟
看电影去了,父亲陪着妹妹一家三口看冰灯去了。

    她一手拎着旅行包,一手领着孩子。

    她神情有些凄楚地对他说:“孩子从今天晚上起就少不了给你们家添麻烦了
! ”说着,松开孩子的手,将孩子推到了他跟前:“叫叔叔,噢,不对,叫大大
! ”

    那孩子便仰起小脸,用一种小动物般的乞怜的目光望着他,叫了一声“大大”。

    他说:“你这么忍心撇下孩子就走了? ”

    她低头看了孩子一眼,回答:“我儿子明白我的难处。”

    “马上就要走? ”

    她点了一下头:“火车票都买好了,师傅在火车站等我。我们先到北安去,
北安有个做皮鞋的小工厂,师傅的一个亲戚在那小工厂里当个小领导,也许会雇
下师傅教手艺。”

    他感到对她有些依依不舍起来。这些日子里他一直希望能再跟她一块儿穿许
多许多糖葫芦,她却一直没有来过。今天总算又见到她了,她却马上要走了,而
且可能要离开这座城市很久很久。

                                4

    他为她今后四处流浪的生活而忧郁。他心里有一个愿望不知如何表达,这愿
望从那天晚上他和她一块儿穿糖葫芦就产生了。这愿望多少带有点浪漫色彩,要
实现却得付出一些必要的时间和精力。

    没有时间和精力的付出,浪漫色彩必将大大减少。可是我们的二十八岁的返
城待业知青,偏偏在绝不应该幻想到任何浪漫事情方面去的阶段,那么无可奈何
地产生了追求浪漫的愿望。

    这个愿望便是——他非常非常的想要对她表示亲昵。

    可是她却马上就要撇在他家里一个孩子,拎着旅行包离开这座城市闯荡去了


    一个小伙子对一个年轻女人产生的想要浪漫浪漫的愿望,不像一个孩子产生
的想吃一根冰棍的愿望那么容易丢开或者转移。

    这个愿望本身与爱情并无牵连,它还远远达不到那么高的档次,更没有使他
想到怎样搂着她睡觉等等等等那么具体。因为他还并没有充分的精力和充足的时
间一门心思全想在她身上。

    他仅只是想要对她表示亲昵,表示他怪同情她的,挺喜欢她的,还愿意再和
她围着一大盆上好的、鲜红鲜红的山楂,对面而坐,穿许多许多许多许多糖葫芦,
在这种能使他体验某种接近艺术工作的情趣中,时不时地,似乎不经意地用他的
手碰一下她的手。不过如此! 一个平庸的其实也谈不上有什么浪漫色彩的想象有
限的愿望而已。

    他妈的就连这么一个愿望也眼瞅着如烟似云了。

    他又憋气又说不出有多么烦恼!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他无比遗憾地瞧着她那张挺招人喜欢的娃
娃脸。

    “是么? 现在告诉你也不晚。我叫曲秀娟。歌曲的曲,秀丽的秀,女口月组
成的那个娟字。别人告诉我,女人的小嘴像月牙,名字中有这个娟字才恰如其分。”

    他不禁地去注意她的嘴。

    她在苦涩地微笑着。他觉得她的小嘴真是有几分像弯弯的月牙似的。

    “我有几句重要的话想对你说。”他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那你快说。”她看了一眼手表。

    “不能当孩子的面说。”

    “那我们到屋里去说。”

    她便放下旅行包,跟在他身后走入了里屋。

    “你看,”他从枕头底下翻出了几册中学生课本让她看:“我明天要去参加
本市的‘教师培训班’的考试。”

    “这话有什么不能当孩子的面说? ”她又看了一眼手表,问:“有把握考取
吗? ”

    “我? 没问题。手拿把掐。两年后,我就是一位中学教师了! ”

    “我为你高兴。”

    “将来你的孩子上中学了,就考我当教师的那所中学! 我要当他的班主任,
一定好好教他,一定培养他考上一所重点大学! ”

    连他自己都被自己的信口开河搞得昏头涨脑了。

    她当然也难免有些涨脑昏头。

    她垂下眼睛,颇为感动地说:“但愿能有那么一天吧,到了那一天你让我给
你跪下磕头我都肯。”

    她是相信他说的话的。他把考试说得那么轻松,还能考不上么? 她觉得儿子
的将来有了指望和依靠。她不禁地走到里外屋的门口看起儿子来。

    儿子仍老老实实地站在外屋,一步也没有挪动。

    她转身望着他,他在她眼中被一环善良的高尚的光圈所照耀。

    她用一种由衷的微笑告诉他——你是个好人。

    他完全理解了她的目光。

    “我该走了! ”她说,就往外屋迈脚。

    “别……”他不能自持地抓住了她的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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